從小以來，我就最喜歡姊姊天真無邪的笑臉。

　　把大塊蛋糕換給她的時候。

　　或是放水把第一名讓給她的時候。

　　與其自己吃掉大塊蛋糕或是拿下第一名，姊姊的笑臉帶來的幸福感覺要大上好幾倍。

　　我希望能守護這樣的笑容。

　　因此我打算交男朋友。

　　如此一來，就能緩和自己跟哥哥的關系公諸於世後，姊姊所承受的衝擊。

　　就不會對目前的人際關系，帶來必要以上的震蕩。

　　這點子天衣無縫。

　　我跟哥哥的關系，我跟姊姊的關系，兩者都相同重要。

　　要是為了戀愛這一時的意亂情迷而帶來不可挽回的傷痛，未免太不劃算。

　　我該做的抉擇，不會有其他選項。

　　雖然被我這種不懂戀愛的人利用，實在很對不起那個男生，但至少我選了個逢場作戲也不會讓人心痛，而且只要以身體為代價就能維持關系的對象。

　　而且既然選擇了，我也打算或多或少給他相應的回報。

　　這樣一來誰也不會吃虧，沒人會淪落不幸。

　　這是最圓滿的解決方案。

　　只有我能做到，只有我能為那兩人付出的最佳解答。

　　是的。

　　這我懂。

　　這些我都心知肚明。然而──

　　看到哥哥跟姊姊在站前公園接吻的瞬間，全身上下的一切排斥了這樣的計畫。

　　排斥，並逃避。

　　拋下當初向自己承諾過的所有一切。

　　在那之後……我也記不得自己做了些什麼。

　　從什麼地方走回來，是搭電車來，還是搭公車來。

　　什麼都不記得。

　　等一回過神，人已經被不知何時下起的雨給淋得一身濕，在跟哥哥同住的公寓前茫然而立。

　　這段期間里，我的眼里什麼也沒看見。

　　應該說，眼里所見的一切，都不為大腦所認知。

　　腦中就只是，對找不到答案的自己不斷地自問。

　　我不是為了姊姊而打算找個男朋友嗎？

　　那麼為什麼，我不願跟著相澤走？

　　要是剛剛跟著相澤而去，一切都能完美收場。

　　為什麼，為什麼──

　　我究竟在做什麼？

　　我究竟……想怎樣？

　　重重的無解疑問，令意識混濁。

　　意識的混濁，也連帶影響了視野。

　　昏暗的視野一抬望，我們住的屋子已經亮著燈光。

　　似乎哥哥已經回家了。

　　……我不想回去。

　　現在我沒有把握，能以平常的笑容面對哥哥。

　　擔心一旦聽到哥哥得意洋洋地講起接吻的事，自己不知會露出什麼表情。

　　“……我好怕。”

　　但外頭依然下著雨，時間已是晚上21時。

　　……我也沒有其他能夠逃避的歸宿。

　　帶著游魂般的步履，踏上朽壞的鋼骨樓梯。

　　過程中我才發現，自己原來打著赤腳。

　　看來踢壞的涼鞋不知被我忘在什麼地方了。

　　而我竟然直到剛才都渾然不覺，落魄程度連我自己也不禁發出苦笑。

　　上到二樓，手扶上自家門把。

　　門並沒有上鎖。

　　一打開門，不意外地在玄關看到哥哥的鞋子。

　　我回來了──我邊說邊進入家里。

　　但里頭並沒有傳來回應。

　　我用濕答答的腳，踏上走廊。

　　趴噠、趴噠，滴答、滴答。

　　帶著腳印和發梢滴落的雨水在走廊上拖出的水漬，我前往起居室。

　　哥哥人就在那里，背靠著牆發出睡著的鼻息。

　　矮桌上准備好的晚餐，全都還沒動過。

　　看來他晚餐都還沒吃，人卻先睡著了。

　　可能是因為終於擺脫了約會的緊張感，昨天睡眠不足帶來的睡意一涌而上，才讓他變成這樣吧。

　　他睡得真熟。

　　看來似乎正做著什麼好夢。

　　眼瞼只是輕輕閉著，鼻息平靜安祥，松垮的嘴角微微張開。

　　而在那唇邊的，是跟我同款的淡粉紅色口紅所留下的一抹痕跡。

　　“……啊哈。”

　　瞬間，流入鼻腔的空氣像是帶有薄荷般的清涼感，注滿了整個腦袋。

　　腦海里化為近乎清爽的一片空白，煩惱我許久的疑問也隨之消散。

　　還剩下的，就只有唯一的衝動。

　　而那衝動驅策著我，也不在乎會把榻榻米弄濕，我踏上走廊與起居室之間的踏階。

　　我朝著哥哥靠近，舔著自己的上唇。

　　接著，對下唇也比照辦理。

　　等潤濕得差不多了──將它輕輕抵上哥哥的嘴唇。

　　“嗯……”

　　手托著看似睡得不好而扭動起身體的哥哥臉頰。

　　濕潤的嘴唇抵著哥哥干澀的雙唇，輕輕磨蹭著。

　　就像是以自己的唇，將姊姊殘留於上頭的觸感給抹除。

　　等到嘴唇離開，看到姊姊的口紅殘痕消去──

　　“嗚嗯～～～～～～！！”

　　貫穿全身，強烈到接近痛楚的快感，令人為之震顫。

　　……啊啊，原來如此。

　　看來直到現在，我才頭一次真正理解。

　　當初母親毀掉家庭時，所懷抱的情感。

　　自己活著的這個世上，只剩下某個人，與除此之外的其他人，這種一分為二的感覺。

　　過去人生里累積的一切。

　　建立至今的人際關系。

　　信賴、友情、愛情、自身價值觀──

　　跟眼前唯一的一人相比，一切都變得再也微不足道的瞬間。

　　如此強烈的──執著。

　　這就是所謂的『戀愛』吧。

　　這一天，我頭一次學到何謂戀愛。

　　對象是自己的繼兄，親姊姊的男朋友。

　　要說這是喜劇，恐怕找不到比這更讓人發噱的喜劇了。

　　僅為了一時的意亂情迷而主動跳進這樣的喜劇舞台，這人一定是傻了。

　　我真心這麼認為。即使現在也是。

　　但──即使如此，我卻不小心知道了。

　　知道在天橋上目擊兩人接吻時。

　　那個無法接受當時景象的，自己的真正心情。

　　那股與其接受那景象，還不如把一切都毀滅的強烈衝動。

　　一旦知道這一切，就再也無法自我欺瞞。

　　我再也回不去了。

　　就算能讓出大塊蛋糕。

　　就算能讓出游戲第一名。

　　唯獨這戀情，誰也不讓。

　　×××

　　我跟晴香在接吻。

　　一開始，還以為這是場夢。

　　人生最美滿一天的余韻所帶來的，幸福的夢境。

　　但隨即我就感到有異。

　　因為這吻帶有的，是彷佛能把嘴唇融解的情熱。

　　這樣的觸感對我來說太陌生。

　　原來人也會夢到陌生的事物嗎？

　　……不對，這是現實吧？

　　“嗯嗯嗯嗯嗯！？”

　　我趕緊把晴香從身上推開。

　　──不，那不是晴香。

　　剛剛由於距離太近分不出來，但如今在眼前的，是頭發與衣服都濕透的時雨。

　　“……早安，哥哥。”

　　“時、時雨！？你、剛剛、剛剛做了什麼，咦咦咦咦咦！？”

　　“看來到了第二次終究還是醒了嗎？雖然對我來說醒不醒都一樣就是了。”

　　第二次！？

　　她剛剛說第二次！？

　　不對這不是次數的問題！

　　“你、你你你剛剛，接、接吻了對吧！？跟我接吻！為、為什麼！？”

　　“接吻的理由除了喜歡，哪可能還有其他的嘛。我不是說過嗎？親嘴是跟喜歡的人做的事情。”

　　“什……啥！？喜、喜歡！？時雨你對我！？哪可能有這麼扯的──”

　　“閉嘴。”

　　緊接著，第二次……不對，第三次的嘴對嘴，硬是把我的雙唇塞住。

　　“時、時雨，不要再胡鬧……”

　　“喜歡。”

　　“我說……”

　　“喜歡。”

　　“那個，拜托你先──”

　　“喜歡。”

　　每次愛的表白，嘴唇也跟著重合。

　　燒灼般的唇傳來的，是時雨的熾熱、感情──以及愛，一齊在體內渲染開來。

　　那就像是某種毒素，癱瘓了我的身體。

　　我被她震懾住了。

　　被時雨眼瞳里滿溢的，眼看就要化為淚水滴落的情愛給震懾住。

　　而時雨的眼瞳里就只映著我，將我深鎖其中，對我細語呢喃。

　　“我喜歡你，哥哥。喜歡那個總是滿懷愛心，溫柔待我的哥哥。

　　你可以繼續跟姊姊交往。

　　不對，若要說得更長遠，就算將來結婚有了家庭也無所謂。

　　那類東西我什麼也不需要。

　　一來我不想害姊姊傷心難過，一來我很清楚那種『名分』的東西根本成不了什麼羈絆，只是無意義的事物。

　　我只求接下來的所有瞬間，能夠留在你的心底最深處。

　　所以哥哥……要不要跟我外遇看看？”

　　那句話我之前也曾聽她說過，但──

　　“這一次，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啊啊……我當然知道。

　　被以那樣的眼神注視，受了那樣的吻，就算是我這不懂女人心的蠢貨也知道，時雨是認真的。

　　時雨的手輕輕地托住我的臉頰。

　　不知第幾次的接吻，溫度慢慢降了下來。

　　不像先前那般貪求，而是溫柔的吻。

　　……當下我照理說能夠抵抗，能夠以蠻力將時雨推開。

　　但，我卻沒那麼做。

　　是因為事發突然陷入混亂？是被時雨太過巨大的情浪給吞沒？

　　我不知道。

　　唯一能確定的是，在那個當下，我就已經中了毒。

　　甜美濃烈到甚至灼喉──名為愛情的劇毒。

　　……雙唇再次交疊。

　　溫柔、溫熱、甜美的觸感，漸漸將思考抹去。

　　本以為將永生難忘的，與晴香接吻的觸感──我早已經想不起來。

　　就這樣，和心愛女友初吻的這天，我和女友的妹妹接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