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麼呢?”孟企跨步來到那頂紅傘下,放下頭頂被雨水沾濕的公文夾,拍了拍外套衣袖,向身旁的女性問道。
“牙齒這東西,還挺難養護的啊。”孟紅盈一動不動地盯著面前的商用廣告顯示屏,上面正播放著處理齲齒的演示視頻。
這是街上開的第四家牙科診所了,為了達到宣傳目的,店家在玻璃外牆上裝了這個露天屏幕,將那些壞牙爛牙視頻投放在路過的行人眼前,整日不停地播放。
孟企也駐足看了好一會兒,半邊肩膀落滿了細細的雨滴,他從自己妹妹手中抽過雨傘,舉得更高了些。
“姚健呢?”
“在店里了,”孟紅盈頓了頓,“咱們是不是也該搞點廣告?”
“這些由你哥來想就行了,你好好考證,走了,回店里去吧。”
“嗯。”孟紅盈移開目光,跟在孟企擎著的雨傘下。
“你倆存款夠嗎?”孟企跨過人行道一處淹水的地磚。
“還可以吧,媽這個月要過來,住我們那。”
“你和她什麼時候商量好的?去我那住吧。”
“得了吧,你和魏姐都還沒一撇呢,她能去?”孟紅盈用鼻子哼笑了一聲。
“你不說我都忘了。”孟企掏出手機按了幾下,然後放到了耳邊。
電話接通了,傳來動聽的女聲。
“孟哥,怎麼了?”魏妜環在電話那頭問道。
“魏小姐啊,那個,我就是說,廣告貼咱們樓道里有什麼用啊,要貼就貼小區門口牆上,要不我找個中介吧,掛到軟件上面去。”
一陣沉默。
“我真是,讓你看笑話了……”少婦的聲音有些羞澀。
“小鶴和燦寶要出來嗎?”孟企問。
“下雨,他倆都沒啥興致,而且吧,最近都總放假,馬上期末了,讓他們好好在家寫作業吧。”
“說得也是。”
“我下午帶燦兒去買點東西,走之前給他買點衣服、生活用品,我倆的母子時間也不多了。”
“哎,那中午飯就去外面吃吧,你帶他倆來。”
“那就……到時候見。”
“嗯,再見。”
孟企掛斷電話,一旁孟紅盈斜睨著眼看他。
“再~見~”孟紅盈拐著腔調學孟企說話,“干啥這麼禮貌兮兮的。”
“嗨呀你啊,和你老公真般配,油腔滑調。”孟企收了傘,兩人走進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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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企和魏妜環帶著午孟鶴與嚴燦在市心下了出租車,走進人滿為患的西式快餐店里。
孩子總歸是孩子,嘴上說著要想快點長大,但看到兒童套餐里的附贈玩具時眼睛都直了。
孟企擠過人群,注意著躲開腳邊躥蹦的小孩,把兩個餐盤放在四人座位上。
午孟鶴與燦寶笑嘻嘻地看著兩個成年人把薯條、炸雞、甜筒、冰可樂、漢堡擺在桌上,手中擺弄著塑料玩偶的可動關節。
孟企看著自己的女兒,恍惚間看她又回到了10歲剛出頭的樣子。
“爸,你也吃啊。”
他看看小鶴,又看看對面的魏妜環和燦寶,笑著拿起孟企的芝士牛肉堡。
“那孟哥,我帶他買點東西,晚飯菜我會買的。”坐了一會兒,魏小姐起身。
走出快餐店,揮手送兩人離開,孟企轉頭問女孩:“我們回家?還是店里?”
“爸,陪我去一個地方行嗎?”她目光懇切地說。
雨停了,孟企一手抓著午孟鶴的手,一手晃著彩虹色的雨傘的傘柄,看著女孩在商廈前的平整廣場路上小跳步。
午孟鶴穿著藍黑色緞面連衣裙,領口和袖口繡著白色花邊,她的頭上系了一根天藍色綁發絲帶,絲帶的尾巴被編進三股辮里。
午孟鶴拽著孟企跑上自動扶梯,拐進商場二層樓的一家書店。
“就是這里嗎?”孟企問。
“當然不是啦。”女孩松開男人的手,跑去最左側的書架旁,時而抬頭,時而低頭,一路瀏覽過去,她的側臉在書籍的海洋中微微發光。
迂回到第三排書架時,她停下了腳步,對著一本印有女性臉龐的書觀察起來。小鶴舉起書,翻轉到書背,揉的書的透明塑封沙沙作響。
“有點貴噢。”感受到孟企走近,女孩小聲地說。
“拿著吧,還有要買的嗎?”
“一本就行。”
孟企從她手中拿過書,看見書脊上寫著書名《第二性》,他捧著書走向收銀台,午孟鶴雙手握在身後,跟著他。
出了書店,午孟鶴環起孟企的胳膊,兩人又途經廣場。
這時,一個在附近徘徊多時的青年男子走向他們,攔在午孟鶴面前,說:“小姐姐好,耽誤一會兒。”
孟企拉著午孟鶴的胳膊打算離開,低頭對午孟鶴說了聲:“走吧,推銷的。”
“有什麼關系嘛,就聽一聽。”午孟鶴用胳膊搖了搖他,嘟囔著。
“是這樣的,市里新開了家游泳館,你和你……男朋友,感興趣的話可以試試,那邊還有健身設備,現在辦卡的話……”
孟企拿拎袋子的手在午孟鶴頭上使勁揉了揉,把她拽走了,午孟鶴只是露著大白牙笑個不停。
她揚動裙擺,跨過水坑,甩著小辮,仰著臉龐,天空在她的眼鏡上投下灰白的倒影,空氣中飄忽不定的細小霧滴落在她水平的鼻梁上。
時間在她手里不斷地加快,她多像是童話中竹筍里降生的女孩,爬著爬著就長大了,走著走著就飛走了。
小鶴領著孟企在巷尾拐了幾拐,最後停在一家外裝黑漆漆,名叫“黑貓”的咖啡店門前。
“怎麼帶我來這樣的店?”孟企臉上滿是意外。
“今天我來付錢好嗎?爸?”
孟企攤了攤手,先邁腳走了進去。
兩人面對面就坐後,孟企一直盯著午孟鶴瞧,女孩則埋頭看桌上貼著的二維碼,不時飛速抬眼看看他。
很不對勁,孟企心想,他莫名有種仿佛被人揪住胸口的感覺,就和4月6日的那個電影之夜一樣,或許更早時候就曾有過。
當午孟鶴拿起手機對准二維碼圖片時,孟企開口了。
“小鶴你以前來過?”
“沒有…莉來過,她告訴我的。”
“哦……”孟企坐在座位上要比眼前的女孩高出一個頭,他看著小鶴在手機上來回劃拉。
“莉回學校了嗎?”他問。
“回了,她沒什麼事,就是和男朋友分了,抑郁了一陣。”午孟鶴沒抬頭,孟企只能看到她的兩頰圓圓地突出來。
“上次你不是說她爸不是氣急敗壞了嗎?”
“我打電話過去的時候是那樣的。”午孟鶴看了看孟企。
“我們還以為她爸爸要做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後來才知道只是跑去恐xià了……”
“恐嚇,hè。”
“恐嚇了莉的男朋友,嚇得他再也沒敢聯系莉。”
孟企嘬著舌頭,想了一會兒:“也是,這是最好的做法……”
“爸,”午孟鶴放下手機,“謝謝你六一出來陪我。”
孟企看著臉似粉櫻的她,沒有說話,只是摸著玻璃水杯的杯沿。
店里沒什麼人,原本就不怎麼明亮的廳堂在不晴的天氣里更加昏暗,也得虧每張桌子上面吊頂的復古金屬燈投下燈光,讓孟企和午孟鶴看清彼此。
女孩脈脈地注視著一旁的折成心形的餐巾紙巾,在燈光下恬靜,動人,自成一畫。
沒有預兆的,她突然一展愁眉,說:
“大後天要去大會堂做入團競選演講,怎麼辦啊,我有點害怕。”
“悶悶不樂好幾天了?”
“嗯。”
“小鶴這麼出色,沒問題的。”
“我怕我會出丑。”女孩低垂雙目。
孟企沉吟片刻。
“爸爸給你施點魔法。”
離開咖啡店,兩人去了化妝品賣場,看著眼前的眉筆、粉餅、定妝液,不知為何午孟鶴卻不怎麼說話。
“不開心了?”孟企問。
“沒有,很開心,”午孟鶴突然摟了摟孟企的小臂,“只是在想些事情。”
“什麼事情?”
“沒什麼。”
一起挑了一些商品後,兩人乘興而歸。到家還不到兩點,孟企站在門前,轉動門鑰匙,打開門,午孟鶴從背後拉住他的衣服。
“不進去嗎?”孟企問。
午孟鶴低沉著頭,慢慢挪動腳步。
“又要變回爸爸了。”她述說著低不可聞的話語,聽在孟企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