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秋水的預產期為 2 月 5 日,和孟鶴的開學時間沒隔幾天(2 月 8 日),3 號的一大早她因加劇的宮縮反應辦了住院手續。
午家兩位家長到的當天下午先去醫院看了女兒一眼,午秋水已然破了羊水,劇痛中無力和爸媽見面說話,因此一行人隨車去了孟企家住下。
當晚,3 號 22 點多,徐千峰的一通電話告知岳父母:已經開指,現在進了產房,讓大家等到明天上午再來。
孟企隔日上午 5 點就起了床,安排早飯妥當,載著小鶴和二老去了醫院,幾人在車上吃了早餐。
醫院大樓里燈火通明,千峰在婦產科病房外接到了一行人。
“爸媽,你們來得也太早了,爸不是身體還不怎麼好麼?”
“沒啥事,醒得早。”王壽春回答。
“吃飯沒?姐夫?小鶴?”徐千峰問著二老,然後看向挨著站在一起的孟企與孟鶴。
“就是給你倆送早飯來的,孩子呢?”王壽春從編織袋里取出不鏽鋼保溫飯盒,塞給他。
“觀察室呢,喝著媽媽的奶,就只有她吃得飽飽的,”青年兩手接過,“再過一個小時母女倆就該送過來了。”
午盛強探頭探腦地朝空蕩蕩的產婦病房看去,徐千峰見此笑了笑,打開飯盒,留下裝小米粥和雞蛋羹的盒子,一口一口吞著加入核桃碎的蒸米糕。
“幾點生的?”老太問。
青年咽下早飯:“4 點過 10 分。”
“對了,”他突然說,“給你們看看。”
徐千峰掏出腋下夾著的一堆紙張,亮出其中一張給大伙看。
小鶴湊上去一瞧,上面是一對紅彤彤的小腳印,大概只有 10cm 長,一前一後,布滿細細的掌紋。
孟鶴看向孟企,眼神像是在問“我的呢”,孟企忍不住一微笑,點點頭看她。
等吃得差不多飽了,徐千峰一拍手,說“我去交一下新生兒疾病復查的文件,爸媽你們在病房里等我一下”說著就朝電梯方向跑走了。
孟企在二老耳邊說了幾句,然後用手輕輕碰了碰小鶴的肩膀,走向樓梯間。
女孩亦步亦趨地跟了過來,才剛一拐進安全通道的鐵門就拉住了男人的手,兩人慢悠悠地甩著手下樓。
“我們出去等會兒吧。”孟企牽著她朝醫院外走去。
“爸,小寶寶剛出生的時候有多大啊?”
“等一會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大雪在凌晨時分停了,天還未亮,也還沒人鏟雪,醫院建築前的走道上已滿是寬寬的車轍和腳印。
孟企看向身邊的女孩,她戴著那頂有絨球的毛线帽,深黑色的長直發從帽子里伸出來,披在背上。
她一臉好奇地看過來,眼鏡、鼻尖和嘴唇被白色路燈照得閃亮。
孟企突然蹲下來,抓住女孩的手臂讓她貼到自己背上,一個使勁將她背起來,踏著松軟的雪地走向大門口的道閘。
“重嗎?”走了許久,小鶴在他耳邊發出黏膩的口水音。
“48 公斤真不是蓋的。”路面沒雪的地方結了點薄冰,兩個人的重量更是讓滑倒的概率加倍。
孟鶴對准孟企的腦袋就是一頓猛啃。
“怎麼長這麼大了,你。”孟企感慨地說。
“我出生的時候多重呀?爸爸。”
“你是足月生的,6.1 斤。”
“好輕!”
“是嗎?輕不輕你一會兒就知道。”
孟企背著她穿過車輛川流不止的馬路,在醫院對面的一家中等規模的超市前面放下孟鶴,手牽手走了進去。
“爸爸,買什麼呀?”
“主要是這個,還有些水果,咱們也不能經常來看小姨,買點東西給她。”說著他拿起兩罐圓柱罐裝藕粉,給女孩瞧了瞧。
“我也想喝。”
“那回家前給你買。”
兩人逛到了城市另一頭,孟企又提了一箱牛奶放到購物框里,看著眼前小鶴悠哉地轉著身子前進,不知不覺走到了水果區,孟企挑了一把熟成到長了芝麻點的香蕉。
他走到堆滿橙子的貨架前,揀了整整好 12 個大小差不多的橙子,把這一塑料袋橙子交給孟鶴,說:“寶寶差不多就這麼大。”
“這麼大?”孟鶴眼睛都圓了,“怎麼出來的啊?”
“就硬生下來,如果不剖腹產的話。”孟企微笑著看她。
“大概你出生一年以後社會上才推廣起無痛針,當時我在坐在門外聽你媽媽……喊了兩多小時。”孟企拿過橙子,遞去稱重,不到 6 斤,“還沒算上這之前宮縮時痛苦的十幾小時。”
孟鶴托著下巴深思熟慮了一番:“我果然還是不想要小寶寶。”
**************
回到醫院時已是 6 點出頭,天幕剛脫墨,呈顯出青金石般的顏色,干冷的空氣聞起來有清新的氣味,小鶴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將大樓前車底下啾嘰的麻雀嚇得飛走。
看著積雪從冷杉枝頭掉落,看著干淨的雪地上有有被風吹出的紋线,看著一輛車從大門外進來,傾軋著雪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兩人走進室內。
與屋外的安靜相反,醫院大樓里仍是一片吵吵嚷嚷,掛號處已排起長長的隊,來自各年齡層的護士、病人、家屬不停在大廳內來來去去,白色的通道燈、窗口的紅色 LED 屏、牆上的紫外燈、天花板上的安全出口指示燈,映照著這個讓人應接不暇的小小世界。
產婦病房在 3 樓,樓梯很長很長,孟企握著小鶴溫暖的手心,一陣迷惑和悶悶的感覺環繞在腦中,像是不知何時走入了某種循環。
走進病房的時候,一種不能再熟悉的感覺攀上心頭,他想起那是一個由蟬鳴、微風、星光組成的夏日的深夜,午華垂著頭仰臥在靠窗的病床上,一躺就是三天。
她總是側著身體朝下扭著,頭發扎起裹在一頂藍色小檐帽里,看著懷中穿著粉色連體衣的小鶴,眼神有些憂慮,但更多的是欣慰。
小鶴,鶴,孟鶴。她呢喃。
孟企無聲緩步地朝她走去,她迷人地笑起來,注意到了他。她支起疲憊的身體,靠在枕頭上,把那個丑丑的小寶寶遞給他。
他將寶物摟進胸口,心里。
記憶里午華何時不見了,只剩紙尿褲、木質搖鈴、毛线小襪子、扭扭蟲、奶瓶、旋轉床鈴的小火箭、爽身粉、字母積木塊、體溫計、小鴨毛絨玩偶、浴盆……和這個永遠被他捧在手中的小女孩。
孟鶴脫開孟企的手,跑著進去,來到午秋水的床前,仔細端詳著眼前的小不點。
孟企將藕粉等禮物放在一旁桌上,轉眼看到徐千峰的媽媽也在病房里。
孟企扭頭打量著周圍,試圖尋找一絲回憶中的影子,他看到隔壁空蕩蕩的床位,腦中突然涌出畫面,那是午華臥床的第二天,一個面臨早產的孕婦被急衝衝地推到午華隔壁床上,他記得孕婦的老公喊出的一個名字……江雪……
“寶寶叫什麼名字?”孟鶴的問話打斷了孟企的回憶。
“徐心游。”午秋水抿著嘴看她,臉上帶笑。
坐在牆邊椅子上的午盛強直著點頭。
“小鶴?你來抱抱。”秋問。
孟企忙說:“小心點啊。”
午秋水笑吟吟地看向他,說:“謝謝你帶的東西和早飯,姐夫。”
孟鶴用手肘托起寶寶,脫口而出一句“她好重啊”,然後嘿嘿笑了起來,小心翼翼地不敢有什麼動作。
過一會兒,慢慢地她轉身過來,輕輕抬起眼睛,懷中抱著嬰兒,用如彎月的笑眼盯著孟企瞅。
孟企看了看她懷里,孩子,孩子,好小一個,皮膚紅紅的,嘴唇薄薄的,尚睜不開的眼皮鼓鼓的,一節一節的手腳肥肥的……看起來就像小蛤蟆。
“小蛤蟆”在她手中動了動,捏了捏乒乓球大的小爪像是在尋找什麼,孟鶴趕緊把寶寶還給了她媽媽,又貼在病床上絮絮地聊了一陣。
孟企過去摸了摸女孩的腦袋,說:“不打擾你和寶寶休息了,小鶴我們回家吧。”
告別千峰一家和小鶴的外公外婆,孟企與她去了趟超市,然後回到醫院停車場,開車回家。
路上,女孩一直在看自己的右手小臂,一句話也不說,目光熠熠。
“有酸奶的味道,寶寶身上。”
“嗯,我還記得。”
“爸。”她朝他喊道,雙手的指腹貼在一起,放在臉前。
“我們以後可以領養一個小孩嗎?”女孩說得沒什麼底氣。
孟企沉默著,車過了好幾個紅綠燈,才用不自然的嗓音說:“好啊。”
孟鶴的臉上輕輕浮出笑意:“要女孩。”
她交替著踢著腿,把頭上的絨球搖得不停打轉。
孟企被她的反應逗笑了,心想著領養小孩也不是說領就領那麼容易,但他沒說出來。
孟鶴突然把身體斜靠在座椅上,說:“爸不能插手,我來養。”
“依你。”
“讓她叫你外公。”
車里響起了女孩脆鈴般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