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10 點來學校一趟,有事商談。”
孟企把手機放在廚房台面上,端起奶鍋,將熱牛奶注入一旁的兩個玻璃杯中。
夾油浸金槍魚和玉米粒的飯團、煎荷包蛋、牛奶,便是小鶴考試第一天的早餐。
“鶴,你做了什麼讓馮老師不高興的事嗎?”孟企喝著不加糖的奶,看向正在大嚼飯團的女孩,問道。
“老師?沒有啊?”說著她舔了舔嘴唇上的米飯。
“哦。”
孟企在早上 6 點的時候收到了來自馮老師的私發消息,當即就回復“收到”。
但接下來半個小時里,孟企越看那則消息越感不自在,他反復揣測一句話十三個字里頭是不是包含著什麼情緒,是不是有什麼深意。
一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在他心頭徘徊不去,似乎隱約有什麼事情已經發生了。
“前幾天馮老師又找我說入團的事了,我說暫時沒想法,她點頭了。”
孟企保持著微笑看她吃完全部食物,這才開口:“馮老師讓爸等會去趟學校,有什麼要給你帶的嗎?”
“不用帶,我可能沒時間去找你。”女孩拿紙擦了擦眼鏡,她歪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用同一張紙擦了嘴唇。
“嗯,知道了。”
“鶴,”他叫住她,給了她一個抱抱,“期末考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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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企來到空無一人的學校大門前,和門衛說了一聲,走進了校園里。
“孟鶴爸爸。”班主任在校門側邊的自行車棚通道前叫住了他。
孟企避開車轍和腳印踩出的濕濘雪泥,踏著道旁沒人走過的新雪來到馮老師跟頭:“馮老師,您不監考嗎?”
中年婦女沒有說話,她緊抿著嘴站在車棚立柱旁,冬日的暖陽照亮她的肩頭以上的部位,在她曾經染過的短鬈發上反射出又紅又黃的光澤。
她轉身走到陰影下。
“小鶴的事?”孟企開口問道。
“算是,但問題不出在她身上。”
孟企眉毛一挑,忙問:“我嗎?哪里做不好盡管提。”
他耐心地等待她說話,校園里如此安靜,連空氣都變得冷清了些。
“我不否認……你是一個,”馮老師開口了,她停頓並斟酌語句,“關心孟鶴的好父親。這話我對你說過幾次?”
她的話一向有著吸引人聽下去的魅力,但孟企今天只覺得繁瑣,讓人急躁。
“旁人可能看不出來,孟鶴是個很要強的孩子,你的存在給了她很多正面引導。雖說家庭環境特殊,但我在她身上看不出一點自卑,我想……這些應該都是你努力的成績。”
“您過獎了,馮老師,您不妨直說。”
馮老師快速瞟了他一眼,吸了口氣,話語伴著氣息吐出:“不要,越界,別……”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眼前的婦女從兜里拿出手機,她沒戴手套,手指指尖有些發紫。
她點開照片軟件,映入孟企眼簾,是“愛齒口腔”店內孟企將孟鶴摟在懷中的畫面。
“哦,”孟企表情突然一冷,發出不以為然的笑,以眯眼的動作掩蓋了眼神的變化,“你今天才來找我談。”
她並沒有聽出孟企的言外之意,說:“我想了很久,我猜孟鶴之前說過一個無條件為她付出所有的人,就是你。”
“不是我。”
“先別急著反駁,既然你這麼疼愛你的女兒,我請求你放手吧,她念完初中後,讓她去全宿制高中,市外,或者讓別人來監護……你不能在錯下去了。”
孟企又笑了一聲:“你在開玩笑呢,馮老師。”
“你看我的眼睛,孟企,我氣得好幾天覺都睡不著,到現在還是會半夜坐起來,你真的……”
他打斷了她:“馮老師,我很尊敬你,一直都是,我不懷疑你是在為小鶴好,只是,她不能沒有我。”
“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馮老師臉上的表情伴隨皺紋一齊展開,仿佛因為聽到了世上最無稽、最冷漠的話語而驚異,而迷惑。
“你也知道,我倆的相處模式可以說有些……‘親密’。”孟企說著,眼前清晰可見的是婦女的表情逐漸轉冷。
“說來不怕別人笑話,我們無話不談,會互相抱住來表示安慰和感謝。”
“這是我的教育方式。”他說完,馮老師冷笑著看了眼天上。
“糊弄誰呢!孟企!嘴對嘴,你以為我沒瞧見?”
孟企皺眉,臉上是冰凍三尺般的冷靜,看著她,逼視她。
盡管在不停壓低聲音,但她仍把每個字說得異常清晰:“教書快 30 年,性侵的遇到過好幾個了,你這樣的我還真是見所未見。”
“和自己孩子談戀愛,你怎麼想的?”她說著,表情早已將憤怒全盤宣出。
“馮老師,談戀愛?這話怎麼說?”
馮老師突然愣住,連著幾次啞口發不出聲音。
“你在利用她!孟企,趁她失戀之後內心空虛,沒錯吧?”
那個瞬間,孟企感覺有什麼被觸動了。
“在她和柳宸交往之前,我們就是這樣的關系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她向我尋求依靠起。”
“你不能!成為她的依靠!”婦女伸出手指,憤然地指著地面。
孟企嗤笑了一聲,說:“誰規定過?不懂事的小男孩可以,她已經過世的媽媽可以,和她同樣性別的女生可以,比她小的弟弟可以,我不可以?”
“你可以是她的依靠,但你不能是她的‘那種’依靠。”
“你這樣說話沒人聽得懂,馮老師。”
“你得向外推,給她正常人的生活!”
“什麼是正常?”
滿臉說著“不可理喻”表情的班主任甩腿就打算走,卻又突然定定地站在那里,用全部力氣咬著後槽牙,轉頭看他。
“你們到哪一步了?”
孟企冷冷的目光迎上去:“除了她的貞操。”
“你真惡心。”婦女閉上了眼。
孟企知道她已經敗了。
“你毀了一個少女的人生。”她說。
“我給了她生命的意義。”
“道貌岸然,孟企,自負,無知。”
“你只是她最喜歡的一個老師,而我是她爸爸。”
“等時機到了,我會揭發的。”
“所以你現在又不介意毀掉她的人生了。”
“你,我一定會,把孟鶴從你手底下救出來。”
孟企笑了,那看起來似乎是一種滿足、充滿解放感、近乎殘酷的笑容,卻不知是在對誰笑,他說:“等你有證據吧。”
“孟企,你不會不知道,她 16 周歲才能做吧?第十一修正案。”
“如果你敢動她,三年牢獄,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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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企熄掉了手機屏幕,最後的畫面是網頁上的一段文字。
《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條之一:“對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女性負有監護、收養、看護、教育、醫療等特殊職責的人員,與該未成年女性發生性關系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惡劣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他插上電飯鍋的插頭,拿出菜板,抽出廚刀,掀開保鮮膜,拎起一只微凍的蝦,刀落,蝦頭與蝦身分離。
在一個多小時後,孟鶴開門進了屋,孟企從沙發上站起來,接過她的書包,脫下她的外套,然後蹲下來,在她柔軟濕潤的嘴唇上長長久久地親吻。
他拉著她的手去了餐廳,兩人像往常一樣吃飯,孟企看著她食指大動,滿眼溫情地微笑著。
“馮老師今天找爸說什麼呀?”孟鶴看著自己的飯碗,突然問他。
“沒啥,給我看了歷年的錄取分數线。”
“爸,今天的椒鹽大蝦不太好吃。”
“哦,沒炒好,忘放料酒了。”孟企臉上的笑容悄然飛走。
女孩放下筷子,伸手去摸他的手肘:“爸不開心了?我不是在怪你哦,不要自責好嗎?”
“沒事小鶴,爸不是自責。”他立刻對女孩笑了笑。
“但是你剛才的表情好嚴肅……”
孟企心中暗暗後悔,他把成年人必修課程“表情管理”忘得一干二淨。
“鶴,你初一的時候是不是上過‘論語多少則’來著?”
“十則。”女孩愁眉苦臉地回答。
“里面有個‘三省吾身’是吧,爸爸在自省。”
“沒有必要啊,沒有人怪爸爸的。”
“小鶴如果明明會的題,數學題,做錯了,也會難過對吧。”
孟鶴不置可否地對他淺淺笑了笑:“我想要你開心點。”
“鶴……”孟企握起她的手,將手指扣進她的指間。
“你還有我呢。”她鼓起小小的臉,靠近他,眼中倒映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