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話語矜持而充滿深意,林衡沒有細究,為了表示感謝,聞言大大方方地邀請:“我周日晚上回京城,明天陪孩子,擇日不如撞日吧,今天周老師方便嗎?”
周素眸光里興起波瀾,眼角眉梢難掩喜悅,“方便,當然方便,你稍等我一下。”
在等周素的空隙,林衡去了趟林蘿的教室外。
從後方的窗戶朝里看,年輕的老師在上幼兒英語課。
好些小朋友趴在桌上玩耍,發呆,有小孩子好動地走來走去,一西瓜頭的男孩子突然站起來哭喊著要尿尿,場面鬧哄哄的。
唯獨小丫頭安安靜靜地端坐在前排,雙手交迭擺於桌面,回頭一臉迷惑地看向那個男孩,皺著小小的眉頭,像是不理解也不認可他的行為。
林衡將自己藏在暗影里,沒讓落落發現他的存在。
他作為父親,之前都在實習,今天像是頭天正式上崗,心情簡直跌宕起伏,既為女兒的懂事乖巧感到欣慰,又因她的過早成熟而覺得愧疚和虧欠。
林衡站了會兒,周素已經換了件絨粉的長裙過來,她踩著雙淺口尖頭的乳白色高跟鞋,黑色的長發盤成一個發髻,化著時興淡妝的臉上笑意盈盈。
“走吧,林衡。”周素不知何時已不再叫他“落落爸爸”,而是用一種女人叫男人的專有方式,帶著幾分嬌俏與曖昧,幽微的心事昭然若揭。
林衡心一沉,這才發覺周素別樣的心思,但這頓飯只是感謝,他並不打算回應她的熱情。
兩人去了步行街一家西餐店,喝咖啡吃牛排,林衡請教了她許多關於教育孩子方面的問題,周素知無不言,同時也冒昧地問了他一件私事。
“林衡,落落的媽媽……也就是蘇清學姐,她現在還在英國呢?”
“大概吧。”林衡似乎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一語帶過,“好像是在哪個大學的文學院教外國文學。”
“我記得讀書那會,你是學生會會長,蘇清學姐是副會長,你們倆都是B大的風雲人物,天造地設的一雙,我們好多同學都很納悶,怎麼後來蘇清學姐突然就去國外了呢?”
提起那個女人,林衡罕見地煩躁,他蹙眉:“她向來是無拘無束的性子,她有她的自由。”
B大傳聞,兩人鬧掰了老死不相往來,不然蘇清也不會無情地連孩子都不要,周素見他又是如此態度,算是坐實了傳聞,她心里一喜,帶著試探問:“落落非常優秀呢,完整的家庭關系或許更利於她的成長,林衡,你有沒想過再給她找個……”
林衡努力隱忍著,克制著,本想若無其事地聽完,卻發現共同話題已經聊到絕境,他拿起車鑰匙起身,繃著沉沉的面色冷淡地打斷她:“周老師,快要放學了,我送你回去吧。”
冷水兜頭而下,周素臉上頓時掛不住,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今日委實是失態。
好不容易破冰,如今功虧一簣。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她怎麼就忘記了呢?
只怪見到他時過於喜出望外,難以克制地怦然心動,這麼多年過去,她遇見形形色色的男人,精英也好富二代官二代也罷,無論對方多麼出挑,她發現自己還是忘不掉林衡,這個曾經光芒萬丈,驚鴻一瞥足以念念不忘,令B大諸多少女夢中肖想的男人。
她有多麼痴迷林衡,就有多羨慕嫉妒蘇清,那個霸占了林衡整個大學的耀眼女人。
今日腦袋發熱,過於窮追猛打,她的言語未免有些不合時宜,她尷尬地閉嘴,點點頭,悶悶地“嗯”了聲。
周素臉色渙散,兩人在幼兒園門口分別,林衡去教室接林蘿。
下課鈴沒多久響起,一群半大的小孩兒一哄而散,打打鬧鬧地衝出來,林蘿背著小書包走在最後邊,乖巧地擦掉了黑板上的粉筆字跡,然後去教室洗手池邊洗干淨手,又去關後邊的燈。
等一連串事情做完,抬頭時無意間發現前門處站立著的高大的身影,林衡神色溫和地注視著她,林蘿那雙漂亮干淨的眼睛頓時亮起燈光,如湖水般波光粼粼。
“落落,我們回家。”林衡修長的雙腿邁開,穩穩向她走來。
林蘿笑意盎然,張開懷抱全心全意地朝林衡奔去。
“爸爸,我好想你!”林蘿歡歡喜喜地喚他,盡管早上才分別,她還是想念他。
很想念他。
“小傻瓜,爸爸這不是來了嗎?”林衡心肝都浸潤在溫熱的水里顫了顫,含笑順勢將軟綿綿的小家伙高高地托起,穩穩摟進懷里。
抱了會兒,林衡要把她放下來,林蘿卻不肯,胳膊箍著他的脖頸,整個掛在他身上,分量還是輕,她將臉依戀地埋進他胸膛里。
“小家伙,你要多吃點,怎麼體重這麼輕?”林衡寵溺地笑笑,干脆抱她上車。
返家的途中,車載廣播頻道里在講故事。
講故事的人提到《聖經》里的世界混沌之初,耶和華從亞當的身上取下一根肋骨,造出了夏娃,從此這世上生出許許多多分離與失落的故事。
林衡抬眼看向後頭的林蘿,小丫頭抱著那個小狐狸玩偶乖巧地望著窗外出神,他惆悵而滿足地想,落落的出現,使他體味到從未有過的治愈和圓滿。
有沒有一種可能,在最初的最初,她就是他身上那根被抽走的肋骨,如今以這樣的方式回歸,予他十分的憂愁,也予他萬分的欣喜,使得他槁木死灰的心,再次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