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劉璐把眼罩給我的時候,我眼睛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一道疤,在褪,有點兒難看。跟她不同,我不怕留疤,但我還是戴上了。
“你早先不給,怎麼現在給我了?”我拿她打趣。
“你還我,我扔了,”劉璐反悔了,像是覺著自己做錯了事,伸手來搶,“不曉得我在想啥。”
我連忙縮手。
兒子這麼大第一次見她搞針线活,不會白費她的努力。
“再收回去就不好了,”我把米色的眼罩貼在臉上,“我媽給我織的,我要天天戴著。”
劉璐見我這樣說,有點不自在。“瞧你能的。”難怪是臉皮薄的人。她撓了撓鼻尖,眼光有點飄。
結果回到學校,我惹來了李猛的嘲笑。這引發了我們第二次衝突。
這是星期四的事。
明天,星期五,是高三生最後一場家長會。
學生離校後,家長來班級開會。
但我是一個例外。
我是班級的學生代表,被要求在家長會留下來。
明明倆月前,我和李猛才起衝突。
但我仍被看作好學生。
學校沒有懲罰誰,都當這事兒沒發生。
“你沒被記過,是沾了猛哥的光。主任要臉,只罰一個好學生太難看。”
上個月,李曉修在球場上羞辱我,“這下你平衡了吧?老媽給玩玩怎麼了。”球場開始起哄。
後來我沒再打球了。
這個時間還有余力玩的,基本都是那幫爛人。
因為明天是家長會,住校生今天就能回家。但因為我特殊,老師把我留下,提前說了一些事務。他們想我媽媽也能發言,要我回去跟她說。
所以我放學晚了些,等從辦公室出來,天黑了。
這就讓我撞見了李猛一伙兒。
難得星期四離校,他帶著他的狗腿子,商量長途去市里玩。見到我,李猛馬上放聲大笑,指著我笑。我不明白,可能是媽媽為我織的眼罩吧。
那晚過去,李猛和我沒再有過衝突。
他就像學乖了,不糾纏我了,最多是露出一點不懷好意的笑。
但這次不一樣。
那幫混混跟著李猛笑,很放肆,像都曉得在笑什麼。
就我不曉得。
是,我眼睛是你搞的,你牛逼,滿意了吧?我不理他,也搞不懂他,我纏著繃帶的時候你收斂得很,傷快好了才想著笑我?
我繞路走,但被一個高大威猛的同級生拽住了手臂。他有一米九的個子,我們在球場上打過照面,但不熟,我只曉得他姓唐。
“急著走什麼,”李猛看我,“也不問問我們和你媽處得咋樣?”
“我們一起玩了兩個月,已經是交心朋友啦,”一個混混樂呵呵,“還拍了好多『作品』,可以便宜賣給兒子。”
我甩開唐姓壯漢的手,沒搭話,只想離開這幫人。
“張平,你也有看群聊吧?”
李猛目送我離開,“就像李哥說的,咱錄了不少好看的。但你曉得我干嘛不外傳嗎?”
我鐵青著臉,回頭,“你敢嗎?”
李猛冷笑,“我有啥不敢的?我不那麼做,是不想對你太殘忍。”
輪到我笑了。這個混賬東西說了啥?我覺著我聽錯了。
“老爸的猥瑣樣兒人盡皆知,結果老媽又是個誰都能操的婊子,那你還活不活了?張叔做我的司機,所里的新藥肯給我,連老婆也讓給我玩。那我還欺負他兒子,也不是個事兒。”
“是張亮平囑咐你的嗎?”我問。
“他?這龜男要曉得你媽的騷樣兒能外傳,指不定多興奮呢。”李猛搖頭,“你就是不想把我往好了想,是吧?”
“你去死吧。”我看著他。
“我喜歡你張平,真的,人夠狠,腦子還好使,我這幫家伙考個試,分加起來都沒你高。今天五大三粗是最不頂事兒的。”李猛拍了拍唐姓壯漢,挖苦他,壯漢也不在乎。
“但你畢竟他媽撬了老子兩顆牙,”李猛牙齒已經被補好了,白亮白亮的,“老子花了四萬,你媽想賠,我不要,”他淫笑,“我要從她身上玩回本兒!”
我緊握拳頭。我不能再聽下去了,再聽下去,說不定做出啥事來。
“要大修那個烈性子在,我都不好給你機會。”
李猛無奈,“這麼著,張平。你只要向我跪下,我們既往不咎。只要你跪下,我就放過你,還讓你做狗腿子,怎樣?”
“你認真的?”我覺著他太好笑,才反問的。
“老認真啦,”李猛拍了拍唐姓壯漢,“和他們平起平坐,誰再笑你我干誰!”他誤會了,還以為我在認真考慮,“想想看,張平,你重點生的口碑,加上我的能耐,咱們畢業前,能在學生人家里找好多樂子……”
“放過我媽。”
我憋出這句話,“放過我媽,之後的再說。”
“兒子也要面子,我懂。我也不要你在這兒跪,”李猛不耐煩,“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意思意思得了。”
什麼叫“也要面子”?我心口很沉。劉璐是個薄面女人,但這得很了解她的家人才明白。但李猛說得很懂她一樣。
“你先答應我。”
“你當我很閒嗎?”李猛沒答應,我聽出來了。“我話都說這份兒上了,聽不懂嗎?”
所以我成不懂事的了?我轉頭就走,不跟他浪費時間。
李猛也不追,站在我身後,故意大聲嚷。
“你媽是我見過最難搞的馬子!所以我們玩得很過癮,騎她騎得很爽。等劉阿姨啥時候不要面子了,我再考慮放過她!”
我忍著往前走。
“現在嘛,只要你媽前一刻還又凶又咬,給她來一針,就立刻給咱一跪,求著再扎她,哎喲,大伙兒的新鮮勁就是散不掉啊。”眾人哄笑。
我小腹犯癢。李猛曉得話起了效果,更得意了,接著說笑。
“只要扎一針,你媽啥都肯做。本來像只死貓一樣倔,結果怎麼著?撅起屁股,求我干她!我故意磨蹭兩下,你媽都急瘋了……”
李猛還沒說完,我轉身衝向他!唐姓壯漢一個箭步,擋在李猛身前,把我整個人擒住了。
我曉得這壯漢不簡單,一直防著我,我抓住他的肥手,借衝刺之力,一腳揚起,踢在李猛的嘴上!
這麼多混混,我是干不贏他們,但我也沒想輸贏,只是想揍李猛,多揍一下是一下。
第二次衝突就不多贅述了。我被人制服是肯定的。但我幸災樂禍大笑,看李猛剛補好的牙,又被我踢掉了。
李猛丟掉一顆牙,而我丟掉一枚指甲。
我被人按在地上,唐姓壯漢單膝跪地,膝蓋壓我的手腕。他扒開我的手,想抓住一只手指。我大笑著做抵抗。
“劉阿姨到現在都以為,和大伙兒快活的事,兒子被蒙在鼓里。一個多月了,我沒說過你曉得,你是不是以為我給她面子啊?”李猛捂著血嘴,但沒有抓狂,“我是真心拉你一起玩的,張平。”
他蹲在我面前,吐掉剛補好的牙。
“現在我很快樂,男人們很快樂,甚至你老媽也很快樂。只有你把自己搞得不快樂,干啥呢?”
我手沒了力氣,笑得不那麼大聲了。
手指給唐姓壯漢捉住。
他們對我做什麼我不在意。
但他說我媽媽也很快樂。
這話讓我心里發昏。
指尖感覺不如心口痛,像是被誰背叛了一樣。
晚上回家,劉璐盤著腿,坐在書房里,手撐著臉。
“回來這麼晚?”她沒看我,看窗外發呆,一如往常的寡淡。
飯菜都做好了,老樣子。我回來晚,媽媽就坐在窗邊,看樓下,等兒子的身影。
我說是老師把我留下的,因為明天家長會的事。
老師想她明天能發言,做其他家長的正面案例。
劉璐不善講話,所以我總覺著她不樂於做這事兒。
但她沒推脫,沒一下猶豫,馬上答應了。
我拖著沉重步子,想先洗個手,聽見身後哐當一聲。
書房里的高腳凳倒了。小婦人站起來,看著我手,本就雪白的臉,現在一點血色也沒了。
“你手怎麼搞的?”她沙啞地問。
我腳下有滴滴答答的血跡,小拇指很燙,剝了殼,風一吹又涼嗖嗖的。但我一點也不痛。我只是感到沉重,心里發昏。
“摔的,”我輕描淡寫,但我覺著遲早有天我要裝不下去,“在台階上卡到……”
不等我說完,劉璐氣勢洶洶跑出來,拽住我往廁所去。
簡單的清潔後,我坐在書房里,小婦人在我面前彎腰,給我的手指消毒。
她不說一個字,但我能感到怒氣和焦急。
她可能是氣我不小心,又不好罵我。
媽媽低著頭,離我近。我無意間看她,看見她脖子上的蚊子包。
我看到兩個包。其中一個還沒腫起來,還是紅點。
“你媽前一刻還又凶又咬,給她來一針,就立刻給咱一跪,求著再扎她。”淫笑聲。
手指的疼讓我很躁怒,放大了我的黑暗。我忍著,但躁怒像濃煙,在心口亂闖。
“我自己來。”我抽手,不要她包扎了。
劉璐又氣又心疼,“你來?這麼大人還搞成這樣,我怎麼放心你來?”
“你去歇著就好了!”我語氣很衝。劉璐不理我,當我心情是疼痛造的。要是往常,她准叫我不許對她這麼說話了。
我確實氣惱,氣惱她不和兒子說真話,不信我能起到啥作用。
我氣惱這小婦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氣惱她和兒子一樣大的男學生相處那麼長時間,想把我蒙在鼓里。
我頭腦發熱問,“你當初干什麼生我?”
“什麼干什麼生你?”劉璐說話也冷下來。但她還是小心地捏著棉簽,擦我的手指。
我沒回,因為我也不曉得我干嘛問。
老母貓又看我,犀利的眼睛轉了轉,又垂下去,看我的手指,“你真是摔傷的?”她很容易就會看破我。
所以我話越少越好。
我了解了冰山小姐,話越少,就越少破綻。
“她本來像只死貓一樣倔,結果怎麼著?撅起屁股,求我干她!我故意磨蹭兩下,你媽都急瘋了。”
我看著劉璐冷冷的臉,這樣的母親,我無法想象她有那種姿態,對著兒子的死對頭,擺出那種姿態。
憋了許久的話,混著藏我心中的黑暗,從我嘴里說出。
“你愛我嗎?”我聲音很低,低到我自己都聽不清。
她沒回答,可能我真沒問出聲吧?但她擦我手的力道大了點,我疼,猛抽開手,“我說了我自己來!”
劉璐還捏著棉簽,呆呆杵著,“你怎麼這麼衝?踩你尾巴了?”
“沒怎麼?就問你愛不愛我?”這問題讓我瘋了,我問出聲。
媽媽鼻子哼氣,“你莫名其妙,很好玩嗎?”她重新抓我的手,“手不疼了?”
“不好玩啊,你不敢回答才好玩呢。”
“現在我很快樂,男人們很快樂,”李猛說,“甚至你老媽也很快樂。”
是嗎,你也會快樂嗎?我看著小婦人,看她又心疼又不耐煩的臉。就算是把兒子揍成這樣的混混,操你一頓,你也快樂嗎?
“我是你媽,你說呢?”
“那你回答我問題!”我甩開劉璐的手,“既然你是我媽,這麼簡單,你有啥扭扭捏捏的?”我大聲問,又不敢看她。
“還是說這根本不是你想要的?你就是盡個義務?”
“你怎麼回事啊,張平?愛不愛你這種事還需要你來問嗎?說得都是什麼屁話?”劉璐眼睛紅起來,真怒了,“什麼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你把話說清楚?”
“既然張亮平只是玩玩你,你干嘛把我生出來?”這話我不該說的,誰都可以說,你可以說,他們可以說,只有親生兒子不該說。
但我不曉得我怎麼了。
“那禽獸避孕都不做你還從著他?你就這麼想上他的床?你是真的想當媽,還是肚子大了收不了場?”
劉璐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這是我一生挨過最重的巴掌,別說當初劉璐因為外公的事揍我,哪怕是李猛踢我都算溫柔了。
劉璐板著臉,看我的眼光,和夜戰她看張亮平的眼光一樣,像在看惡心的東西。
但我是她兒子,她不能那樣罵我。
她只是很生氣地看我,雙眼通紅。
母子倆盯著對方,一會兒,她憤怒地撒手,把棉簽消毒藥都甩我身上,轉身走了。只聽她臥室門重重關上。
家長會前夕,我們沒說過話了。
她一晚上也沒出來,我默默吃了飯,收了碗筷,就睡了。
第二天,劉璐還不出房門。
冰山小姐沒那麼多氣,以前凶兒子,很快都消了氣,冷靜地繼續生活。
我第一次見她不出來,早飯也不吃。
可能只是不想看見我吧?我說了傷她的話,這下她真沒那麼愛我了,我想。我都不曉得她會否來家長會。
星期五晚上。家長會要開始了,家長陸續就坐。我站在教室後面,神不守舍。有家長向我打招呼,我只是看著他們,丟了平常的自信。
媽媽來嗎?我還戴著她做的米色眼罩。可能她留在家里,一幫男學生正在做客。我想入非非,用李猛的話說,她正在“快活”也有可能。
標了我名字的座位是空的,沒人坐下。班主任偶爾看我,我不曉得該怎麼和他解釋。
有人牽了我的手。
“手好點了嗎?”劉璐站在我身邊,寡淡地問。
她還是來了。我看著她眼睛,她就轉過頭,見我不回答,就松開我的手。她攬起裙褲,坐在我座位上。
家長會時,學生不合適旁聽。我站在教室外的過道里。走廊很靜,教室里的講話聲其實能聽到。我等著那個小婦人上台講話。
這時,我手機震了震。
一條消息,來自看群聊的小號。我身體上下都發涼了。
發消息的,是當初發我迷奸錄像的賬號。其實就是李猛。現在,它又給我發了錄像。錄像時間是一個月前。
“你要是接受了我的好意,你就是我馬仔,有的是馬子玩。”
這個賬號補充說,“給你臉你不要,我也不會虧待你。但你只配看我玩馬子。”
一個月前的錄像,我不曉得內容,也不曉得為啥要現在給我。視頻已經打開了,只是暫停。
我手握手機,看教室里面,看著小婦人的側臉,眼睛像吸了上去,再也挪不開了。
但我顫抖著手指,按下了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