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掩去月的皎白。
小區里靜得讓人發怵,鳴蟬都不敢叫囂。
樓棟表面,一個個凸出的方塊,冷或暖的光漸次消失,只剩其中一個還蒙蒙亮。位置偏高,靠中,像巨人軀殼上泛光的獨眼。
便在這獨眼中,穿過一層剔透,似有若無的吟唱從布簾另一面傳出。
如泣如訴,哀婉動人。
音色悠潤濟楚,歌者明顯是個媽媽。
抑揚得當,頓挫分明,高妙的技藝叫人不忍挪步。
俄而,輕吟頓止,突兀轉為一聲慘呼,便像某種信號似的,一場劇情跌宕的音樂劇隨之開幕。
初時淒苦,冉冉悲涼,迤邐婉轉,而後激越,終於在驟然迸發的高亢中化作聲聲喘息,顯露媽媽的諸般辛苦。
良久,媽媽睜開疲憊的眼,吸吸鼻子,枕著糯濕的被單發了陣呆,用手撐起身子,艱難地挪下床鋪。
身上滿是汗,睡裙也被浸濕,在床面上留下一個蜷縮起來的纖柔人影。
腳掌沾到地面,她才如夢初醒般掃了眼周遭,空洞的瞳仁映出的臥室依舊熟悉,卻少了溫馨。
雙足站定,轉身背靠衣櫃,兩腿略微叉開,俯身掀起裙擺。媽媽將內褲褪至腿間,露出一片粘在里側的厚實白條。
白條大致呈長方形,中段兩側各有一枚護翼,內部似有無數顆粒,個個圓脹飽滿,面層都被撐到緊繃,仿佛按一下就會滋出水來。
“呲”一聲。
白條被一只蔥白小手揭下來,吊在半空晃了兩下,跌進床邊的垃圾桶。
媽媽望著被撞到搖擺的垃圾桶怔了幾秒,脫下內褲扔至一邊,扶著衣櫃慢慢走向門口。剛邁出兩步,忽然雙腿一軟,整個人徑直跪坐到地上。
胸前兩團巨碩猛地一壓一彈,頂端兩粒清晰的凸起跟著劃出幾道雜亂的线段,豐潤的腿根從睡裙里暴露出來,隱約可見胯間一片滑膩的艷紅周邊,打綹的軟毛趁機甩出一串液滴。
“唔!”
猝然的疼痛只換來一聲悶哼,她似乎仍處在壓抑呻吟的狀態中沒有脫出。
等身體稍稍和緩,媽媽強撐著站起來,一步一步挪到門外。
客廳沒有開燈,被臥室里射出的暖光染出一點昏黃。
堅韌的背影逐漸融進晦暗,朦朧間顯出幾分柔弱,她固執地往前走,終於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
看那位置,大概是去了衛生間。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才裹著浴巾走出來。腳步變得輕盈,面色卻依舊愴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熱水可以滌緩疲累,卻洗不淨眉間的愁緒。
她徐徐走至沙發邊,按著浴巾下擺緩緩坐下,像是在提防某道偷窺的目光。
小手在座墊夾縫中摸索一陣,拽出一部手機,點亮屏幕後卻頓住不動。隔了許久,她才仿佛下定某種決心似的,點開與兒子的聊天界面。
兩根玉色的拇指不斷戳動,打出一句長長的疑問:
“小偉,你上次說的那個,跟學校請假,能每天晚上回家的事…好不好辦?”
問號打完,手指卻又懸在半空遲遲無法落下。指腹下面,顏色鮮艷的發送鍵好像一顆劇毒的蘑菇,色澤誘人,卻叫她不敢觸碰。
躊躇半晌,媽媽終是選擇放棄。
隨著斟酌打出的問句被從後往前一個字一個字刪掉,她眸中迷茫漸生。
放下手機,雙腿蜷到胸前,她用胳膊環住膝蓋,把自己抱成一個雪色的球。
下巴杵到腿間,俏臉被遮起一半,杏眼便愈發顯得迷離。未及擦干的發絲垂在眉間,將濃重的愁苦割成幾段難以消解的惆悵。
昏暗的光线中,她像個無助的孩童。
……
“喂,媽。”
“小偉子又來給哀家請安了?”
“你少看點清宮戲!”
校園里一處偏僻的涼亭中,小偉單手叉腰站在中心,正無聊地用腳尖去踢凹凸不平的地面。聽聞電話里老媽的調侃,他額頭似有幾道黑线浮出,不滿道:“人都看傻了!”
這里是他上次與母親分別的地方。
許是那時母子倆難得真情流露,在此間相擁落淚過,他對這個地方有種莫名的親切,跟老媽每天的通話也都選擇此處。
“傻點好啊!”
電話那頭,媽媽話鋒一轉,絲毫不見昨日深夜的悲苦:“不然誰來襯托我的笨豬兒子?”
“懶豬!你是不是又在沙發上躺著呢?”
小偉聽出老媽嗓音里的慵懶。
“怎麼可能?”婦人斬釘截鐵道:“老娘在床上!”
“…”
小偉被噎得半天張不開嘴,話語權自然落到老媽手中。
“最近吃什麼藥了,天天打電話?”
確切的說是每天兩次,中午和晚上各一回。
“有沒有一種可能,兒子不用吃藥也能惦記他媽?”
“呵!嘴甜也沒用,生活費不可能漲!”
“我不惦記那二百五!”小偉氣呼呼坐到凳板上,雙腿叉開,杵膝俯身:“我是關心你!”
“關心我什麼?”
媽媽語氣依舊吊兒郎當,絲絲喜意在其中深藏。
“關心你吃飯了沒,關心你上火了沒,關心你…”小偉借著話頭道出心底的問題:“…犯病了沒?”
涼亭邊有柳枝隨風晃動,其中一根被吹拂起來,恰好落到小偉頭上,被他抓在掌心拽到身側。
手掌反復折疊,將柳條壓成數段,他在母親突然的沉默中惴惴,張嘴再問:“媽,你是不是…?”
“不是!沒有!別瞎想!”
一個堪稱標准的否認三連之後,媽媽的嗓門重新大了起來:“能不能盼著我點好?一天天的老咒我生病!”
我話都沒說完…
小偉腹誹一句,又聽見老媽繼續說道:“還有啊,以後少打電話,有事盡量發信息,尤其是晚上!”
“為什麼?”
“前兩天學了幾道新菜,味道特別好!”
“這跟打不打電話有關系嗎?”
“我一不小心吃胖了!以後晚上要跳減肥操!”
“…那也不差這幾分鍾吧?”
“不行!每次我還在下決心的階段,你電話就過來了!我做了一個多小時的心理准備,都被你——”
聲音戛然而止,即將脫口而出的“打斷”,仿佛真的被什麼打斷了。
“媽?”
耳邊母親驀然沉重的呼吸中,小偉霍地站起來。
“媽!”他又喊了一聲,焦急問道:“你怎麼了!?”
“沒事,收到一條詐騙短信。”
片刻後,老媽嗓音淡定地回道。
“嚇死個人,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小偉重重呼出一口氣。
“現在這些騙子的套路…”聽筒里“嘖”了一聲,又有明媚的聲音傳出:“哎?我剛說的你聽見了沒?”
“聽見了!不打就不打!”
小偉壓著脾氣補充道:“看見信息立馬回我啊!”
“知——道——了!”
媽媽拉長聲音應了一句,掛斷電話。
強烈的日光被窗簾擋住,在地面畫出一道晃眼的线。床上的美婦身著睡衣,背倚床頭,一抹香肩從松散的領口露出來,短發亂蓬蓬,似乎剛剛睡醒。
跟兒子的日常通話結束之後,她沒像往日那般倒頭再睡,反而臉色一變。
急促的喘息再也抑制不住,飽滿的胸脯不斷起落。手抖得幾乎無法控制,指頭連按三次才點中手機。
屏幕一暗一亮,顯得她面頰都有些陰晴不定。
她突然坐直,嫩手攥得發白,眸光凝固在掌中那一面小小的方塊之上。
視线的焦點是一條短信,發信人是一個尾號3477的陌生號碼,時間是一分鍾前。
杏眼跟隨眉頭慢慢挑起,其間滿是無措。檀口依舊張著,喉嚨卻止不住地打顫,喘氣的聲音也帶上一絲顫抖。
“楊女士,這些天的滋味不錯吧?”
短短一句話,卻在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倏”地一聲,短信下方,一個等待下載的圖片冒了出來——那人又發來一條彩信。
媽媽下意識點中圖標,照片加載出來的瞬間,她瞳孔遽然一震,猛烈的吸氣被須臾抬起捂住嘴巴的手阻斷,顯得有些短促。
一股潮氣迅速涌上眼眶,倏然濃成一片晶瑩,直擊心靈的恐慌不斷蔓延,終於讓她整個身子都哆嗦起來。
照片中,一根怒張的陰莖在黑毛中挺立,碩大的龜頭形如傘蓋,脹得不見一絲細皺,占據了整張圖片的四分之三。
令人驚顫的紫紅色近如眼底,幾乎要頂破屏幕,戳到她臉上。
……
六天。
小偉心中默念道。
雖然已經立秋,中午的日頭還是很毒,曬得人熱汗直冒。涼亭距離宿舍不算近,中間也沒什麼可以遮蔽陽光的涼蔭,他只能加快腳步,盡量縮短路上的時間。
雙腿不停邁動,褲兜被手機拽得一墜一墜,恰如他此刻沉甸甸的心情。
飛機杯已經失蹤六天。
這段時間,他嘗試了一切能夠想到的方法。
觀察舍友們的細微表現,趁宿舍無人時翻遍每一處角落,連他們上廁所時都要偷偷綴在後面,跟進去聽一陣。午休時不睡覺,晚上也裝睡到深夜才肯闔眼,生怕有人趁他睡著時悄悄出門。
他甚至冒著風險潛入宿管的房間,偷拿了儲物櫃的備用鑰匙,打開每一個櫃子仔細搜查。
——但什麼都沒有找到,室友的表現也一如既往,看不出半點異常。
飛機杯竟好像憑空消失了似的。
想到這東西本就跟科學扯不上關系,突然消失也勉強說得過去。他開始覺得飛機杯並不是被誰偷走,而是不知被觸動了什麼機制,自行消散了。
這種結果固然最好,可他心頭的陰霾始終無法散去。
萬一…真是被人偷了呢?
老媽一直堅稱自己沒有犯病,仿佛也在驗證前面的猜測,但她真的沒事嗎?
會不會是擔心影響到他的學習,故意瞞著不說呢?
小偉從未像現在這般痛恨學校的寄宿制度。
長嘆一口氣,回過神來已經走到宿舍樓底。陽光被樓體齊齊割斷,一進走廊,一股陰冷罩上來,讓他不禁打了個噴嚏。
鐵皮門緊閉著,似乎也在表示對他的不歡迎。他屏息聆聽一陣,果然聽到里面隱隱傳出的媽媽叫聲。
“這群逼,又在看片。”
小偉聽著寢室里尖銳的淫叫,心中不屑道。
自從前幾天有老師晚上突擊查寢,險些將舍友們抓個現行之後,這所謂的集體活動便被他們挪到了中午。
“肯定是新上來的那個校領導,每天喊著要整頓校風校紀!”
當晚,心有余悸的眼鏡躺在床上分析道。
小偉認同他的看法,但當然不會說什麼,只暗暗高興,晚上不用再被強迫觀看辣眼的表演。沒成想第二天午休時,便見三名舍友圍出一個熟悉的圈。
嘭嘭嘭!
他拍響宿舍門,聽到里面罵罵咧咧傳出一聲“操”,便安靜等待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這樣的流程每天都會上演,小偉與舍友們已算熟稔。
起初大炮還威脅他,叫他不要半中間跑回來,被他一步不退地反懟了一句“敢不讓我進門就去舉報!”,只能捏著鼻子忍下來。
回到宿舍,小偉無視面色不善的室友,徑直躺上床,開始閉目養神。
他在腦中重新梳理這些天試過的法子,試圖找出一些未曾發現的細節,卻被耳邊重啟的淫聲攪得靜不下心。
他翻了個身,面朝牆壁,想要過濾掉耳內的雜音,舍友們卻故意似的,大聲聊起片中的媽媽。
“這水噴的,太假了!”
“這他媽是尿吧?”
“雞巴還沒老子大,能操出這麼大動靜?”
小偉深吸一口氣,咬著牙不去理會身後的聲音,但av里千篇一律的叫喊容易忽略,室友們不時冒出的點評卻如同魔音一般,一字不拉強行灌進他的腦子里。
“這傻逼,老婆出軌了都不知道。”
今天的片子好像還是個帶劇情的,舍友討論的內容跟著情節不斷遞進。
“人天天在家里操逼,他在外面跟蹤有個屁用!”
“不如安個監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小偉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
監控?
他不動聲色地朝後瞟了一眼,心中浮現一個新的想法。
與其每天死盯這群家伙,不如留出一個空間,看看他們趁自己不在時會做些什麼。
小偉取出手機,假意充電,打開錄像功能,借著身體的阻擋,將其藏到床板與牆壁的夾縫中,只露出一個角。
他一邊悄悄觀察舍友,一邊小心翼翼調整手機的角度,使之足夠隱蔽的同時,讓攝像頭對准三個裸露下身的同性。
再扯一把被子,拽一拽床單,把床鋪弄出一片凌亂之後,他“呼”地坐起身,裝作一副不堪其擾的樣子,抱起一摞課本頭也不回地走出宿舍。
整個下午都在忐忑中度過。
小偉不知道手機能否拍到有用的東西,但這已是他目前試過的最有可能成功的辦法。
他期待再拿到手機時,視頻里會出現飛機杯的蹤跡,又害怕拍下的畫面太過露骨,令他無法承受。
熬到最後的下課鈴聲響起,他第一個衝出教室,飯都顧不上吃,直接跑回了宿舍。
床上雜亂依舊,看樣子沒被人動過。手機仍然藏在不起眼的夾縫里,角度沒有一絲變化。
小偉走上前,一把將其拽出來,急不可耐地翻看起錄制的內容。
……
夜深後,風也失去了溫度,涼意直透內腑。
媽媽下車時,天上剛好飄來一片雲,月光被遮住,讓面前的酒店門頭顯得有些陰森。
頭頂似乎有道視线在盯著她看,她仰頭望去,入眼的卻只有一片黑洞洞的窗戶。
白底豎紋的休閒襯衫,寬松的深色闊腿褲,迥異於往常的時尚穿搭,配上精巧的五官,讓她一進大堂便引來不少注視。媽媽面無表情地走過前台,只把手中挎包的肩帶攥得更緊了些。
電梯的數字不斷變化,她的身體跟著上升,心卻一路下沉。
“早點休息,我要開始跳操了。”
最後給兒子發去一條微信,她抬起頭,目光在逼仄的過道里掃過。
走廊狹長幽暗,無數一模一樣的木門嵌在兩邊,在暗淡的光照下影影綽綽。媽媽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仿佛上一世便是葬身在這樣的怪物腸道里。
木門大多緊閉,偶有一扇虛掩著,便叫人愈發緊張,擔心黑暗的裂隙中隨時會探出一只手來。
不知不覺變得粗重的呼吸中,她抓著挎包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在某個毫無特殊的房門前駐足。
“8606。”
她看了看房號,又跟手機上的信息對照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撥通那個尾號3477的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便被接通,聽筒里沒人說話,只有悠長的鼻息傳出。
媽媽同樣不說話,舉著手機一動不動。
“你遲到了。”
等了半晌,耳畔才傳來男人的聲音——一個讓她感到莫名熟悉的聲音。
“所以呢?”媽媽冷冷地回道。
男人似乎“呵”了一聲,吐出一組數字後徑直掛斷電話:“8602。”
緊接著,先前經過的某個木門“咔噠”一聲,從里面被拽開一條縫。
媽媽後撤一步,盯著那道沒有光线透出的門縫打量一陣,慢慢走到跟前,輕輕推開房門。
房間里一片漆黑,窗簾都緊緊拉著,她眯起眼睛才能隱約看到一道人影。等稍微適應一些,一個坐在陰暗中的男人便逐漸顯露出來。
咬了咬下唇,她一步邁進房間,按下門口的燈光開關。
下一秒,暴露在光照下的男人模樣,讓她雙眸驀地瞪大,臉上瞬間溢滿震驚。
“是你!?”
一道道細小的血絲快速蔓延,刹那將清亮的眼眸染出一片粉紅。酥麻的感覺到處亂竄,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腦集聚。
媽媽一只手扶著牆,另一只手幾乎把挎包抓到變形,緊繃到快要痙攣的肌肉令她止不住地渾身顫抖,過分激烈的情緒將氣管都梗住,叫她呼吸也變得艱難。
看到男人面上浮起的瘮人微笑後,她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哭叫:
“你對我下了什麼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