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香果
春雨綿綿,一輛牛車拉著一口薄皮棺材緩緩前行,車轍發出麻木的吱嘎聲,把路上的軟泥壓出兩道深溝。
都說春雨貴如油,可是這春雨一旦透過單薄的衣裳打在身上,那就是浸骨的冷。
紀香果哭著跟在她娘的棺材後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她的臉上都是水,也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淚,只有滑到嘴邊的水珠透出些咸味時,她才知道自己還在哭。
山杏村坐落在大山腳下,她們紀家曾是村里的大戶,可惜到了她娘這一輩就只生了個姑娘,姥爺姥娘無奈之下招了個上門女婿,後來生下了紀香果。
她爹是從外面來的,聽說是個清瘦秀氣的男人,而且識文斷字,山杏村不少大姑娘知道他進了紀家的門都恨得直咬牙,要是早知道他願意入贅,自家先收了多好!
也是合該他們紀家倒霉,好日子沒過多久,她爹在紀香果三歲那年獨自出門買藥,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村里一位好心的大爺說他喂了狼,還撿了一套帶血的破爛衣裳回來,紀香果她娘看了一眼就倒了,這一倒就是十三年,直到前天快要咽氣的時候,她還哭著說沒臉去見紀香果她爹。
因為她娘後來又招了一個男人。
山村里的人都眼黑,家里沒個男人是要受人欺負的。
她娘怕自己這病怏怏的身子根本養不活閨女,無奈之下只好又招了一個叫猴三的男人進門,好歹不至於讓別人騎到頭上來。
自古以來好男人都是不願去入贅的,紀香果她娘的好運氣全都用在她爹身上了,這第二個入贅的男人就比之前的那個差了十萬八千里。
猴三生得又瘦又小,蠟黃臉,眯縫眼,嘴上還留了兩撇發黃的小胡子,乍一看去就像是耗子成了精,灰突突的賊眉鼠眼。
他是從外面逃難來的,進村時餓得就剩半口氣了,聽人說起紀家正在招贅,連滾帶爬地蹭到了紀家門口。
紀家人看他可憐,又在本村找不到願意入贅的人,這才收了他進門,可是日子一長,麻煩也跟著來了。
猴三這人說話利索,兩片嘴皮子一碰就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可是除了糟踐紀家的家產,他什麼都不會。
紀香果她娘常年病著窩在炕上,她不許猴三近身,也沒把他成枕邊人,睡覺時都是母女倆睡一個屋,猴三只能睡在外間。
起初兩年紀香果的姥爺姥娘還在,他不敢亂來,心里不忿也只能忍著,可是等到兩個老的全都不在了,只剩下一個病秧子和一個小丫頭,誰還能鎮得住他?
好在猴三也嫌棄紀香果她娘病得脫了相,每逢褲襠里那一兩肉折騰的時候,就拿了家里的銀錢去貼補同村的小寡婦,瘦小的身子在那騷婆娘的肚皮上抽搐幾下,就是神仙一樣的快活。
紀香果她娘就算是知道了也無可奈何,她說不過又打不過的,女兒年紀又小,除了躺在炕上哭,她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仗著紀家的家產豐厚,猴三吃喝嫖賭的很是快活了幾年,可他不事生產,再多的錢也是花一分就少一分,後來自然是坐吃山空。
他把紀家的良田賣了,把寬敞的祖屋賣了,只要是能賣的,猴三全都賣了,也虧了他是入贅的,不然連紀香果都能被他賣了去。
紀香果她娘缺衣少藥的,後來更是連口像樣的飯都吃不上了,她連氣帶病,終是油盡燈枯地閉了眼。
人死總要發喪,可是家里沒有存項,紀香果一個十六歲的姑娘,流著眼淚挨家挨戶的磕頭,細嫩的額頭磕得一片青紫,才將將借到半吊錢。
紀香果兩個捧著這得來不易的半吊錢,好歹買了一口薄皮棺材把她娘收斂了,就連出殯時撒的那幾張紙錢,都是賣棺材的大叔看她可憐白送的。
當年那個發現她爹喂狼的大爺是個好心人,用自家的牛車拉著她娘的棺材發送了,等到事了回到家里,紀香果倒在炕上,抱著她娘留下的唯一一件舊衣裳嚎啕大哭,哭著哭著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紀香果已經起床了。
雖然她娘去了,可是這日子還得接著過,她娘臨死前囑咐她好好活著,紀香果是個老實孩子,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
家里原來的大鐵鍋都被猴三賣了,紀香果用陶罐熬了一小碗白米粥,熱了昨晚剩下的一個面餅,然後又用粟米煮了碗稀粥,剛盛到粗瓷碗里,就見猴三懶洋洋地走了過來,一只手還在干瘦的胸前撓了撓。
他打了個哈欠,皺著眉說:“你娘死了別人的日子就不用過了?大清早的哭喪著個臉給誰看呢,還不趕緊把飯端上來,你這是想要餓死我啊?”
紀香果不願和他說話,端了白米粥和面餅放在桌上,自己捧了粟米粥到一邊蹲著慢慢喝。
自從姥爺姥娘過世以後,猴三就說她是個賠錢貨,不讓她上桌吃飯,她娘為了這事與猴三吵過,卻被猴三那黑心肝的東西打了一頓,為了不給她娘招禍,紀香果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上過桌。
她悶聲不響的小口喝粥,猴三的心思卻活泛了起來。
一雙賊眼盯著紀香果鼓起來的小胸脯瞧了半天,突然笑著說:“香果啊,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