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場單純以殺戮泄憤的血腥屠殺全面展開。無論男女老幼,遇者皆死。至於婦人,一旦被發泄完獸欲,或是屍體不堪奸淫者,亦遭屠戮。
內閣首輔路承安負手站在家中閣樓之上,望著襄陽城內四處燃起的火光,聽著愈來愈多的哭喊聲,求饒聲。他雙目無神,面如死灰。
直到聽著金兵馬蹄逼近的聲音,他才轉身舉起一枚火把,扔向身後到了火油的木板上。
然後跪地,面朝西方,南方各拜了三下。
火勢迅速彌漫,黑色的煙霧彌漫開來。
他端坐在椅子上。旁邊桌上擺著一壺酒。
“夫君。”一位中年美婦坐在桌子左邊的椅子上,她輕輕喚了聲,眸子里滿是淒苦之色。
路承安嘆息道,“我辜負先帝,太後囑托,連三日都未能守住。如今無言面見聖上,面見太後,唯有死後黃泉,向先帝請罪。夫人。”
他深情地看著跟隨他近三十年的妻子,握著她的纖手,淒然開口:“承安愧對於你。”
美婦搖首,哭泣出聲,“妾身為妻,自當隨夫君共赴大義,豈圖苟活。只願來世再為夫妻。”
“就是這里,偽寧內閣首輔路承安的府邸,給我砸開,砸。”
“砰,砰...”
大門被砸開,一隊金兵魚貫而入,為首者手執一把沾滿人血的大道,眼神狠戾地打量著府邸內。
“大人,在哪里?”一名金兵指著燃氣濃煙的閣樓。
“路承安,我誓將你碎屍萬段。”
閣樓上。
“夫人。”
“夫君。”
夫妻二人雙雙飲下毒酒。
待完顏阿格多和納蘭明若趕來,只見路府的院子里,一眾金兵圍在一處。中間不停傳來 喊殺人。
“老賊,匹夫...”
大刀揮起,又猛地劈下,地面躺著一具上半身被燒成黑色的屍體。
“噗呲,噗呲。”
路承安的屍體被砍得慘不忍睹,黑色皮膚下是鮮紅得血肉。那名正劈砍他屍體的金兵將領面色黢黑,辮子和盔甲都有燒過的痕跡。
“鍾將軍,鍾將軍。”納蘭明若上前喊道,“如今大仇得報,還請節哀。”
“不,不,噗...”
將領突然仰頭大喊,吐出一口鮮血,暈死過去。
“來人,把鍾將軍帶下去,叫軍醫醫治。”
“渣。”
完顏阿格多看著被砍得不成人樣的屍體,問道:“這就是路承安?”
納蘭明若道:“鍾將軍冒著大火也要將他屍體拖來,碎屍萬端,想必就是路承安本人。兩月之前,他在北城城樓上,當著勸降的鍾豫將軍之面,下令將鍾家三十余口,全部斬首。第一個就是鍾豫的父親。”
“嗯。”完顏阿格多點頭。
納蘭明若道:“主將大人。這路承安雖冥頑不寧,妄圖阻擋大金天威,但其中忠勇可嘉,如今變成這般模樣,可否尋一處地方,以士大夫之禮下葬。”
完顏阿格多捋了捋胡須,轉過身道:“人都死了,就憑監軍大人處置吧。”
第二十一章 天子南逃
天色漸暗,襄陽城以南三十里,與荊南三府之一的長沙府交界處。一路狂奔的襄陽流亡朝廷君臣終於停下來,歇息一口氣。
陳子俊躲在御輦里,把臉埋在皇後路鯉懷中,渾身發抖。
“陛下,陛下快出來吧。”執事太監李忠在外喊道,“我等已趕到,禮部尚書胡知為,刑部尚書鄭吉,錦衣衛都指揮使盧昭文求見。”
“李忠,你可不能騙朕,萬一韃子就在外面埋伏。”
“皇上放心,老奴玩不敢欺騙於你。幾位大人還等著皇上出面主持大局呢,還請皇上以國事為重。”
皇後路鯉溫聲道:“皇上,母後不在,如今您就是大寧主心骨,群臣萬民眾心所在,如今襄陽陷落,黎民遭劫,所追隨者皆是對大寧江山,對皇上忠心耿耿之輩,切不可辜負了他們的期望。”
“鯉兒,我...好,朕出去。”
黃色簾幕被宮女掀開,陳子俊與路鯉帝後同出。
“諸位大臣,跪拜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
以兩位尚書為首的官員集體跪拜,“臣等見過陛下,見過皇後娘娘。”
“諸位愛卿平身。”
“謝陛下。”
陳子俊在李忠攙扶下下了御輦,緩步走到百官面前。
他見在場官員比平日少了大半,便問道:“胡知為,朕吉,為何不見戶部、吏部,還有其他的官員。”
“回皇上。”禮部尚書胡知為道,“我等自隨御架出城至此處,不曾見得戶部、吏部、工部、兵部諸位尚書身影,只怕他們,還有其他各大小官員,未來得及出城,或是形勢危急,慌亂之中去了別處。”
“唉。”陳子駿嘆氣道,“天色將黑,諸位一路至此,想必飢疲交加,不如稍事歇息,弄點吃的填飽肚子。”
“盧文昭,你上前來。”
身著黑甲,長靴,腰間挎著繡春刀的錦衣衛都指揮使盧文昭上前行禮。
“微臣盧文昭,見過陛下。”
陳子駿道:“朕問你,此刻,隨朕而來的,還有多少兵馬?”
盧文昭答曰:“回陛下,錦衣衛南,北鎮撫司,共五百人馬,及葡萄牙雇傭兵二百七十五人,具隨陛下而來。另有高鳴鳳將軍余部,其他各總兵殘部,暫時不知多少人。”
“好,安排人馬負責警戒,告訴所有人不許脫衣急睡,但凡有風吹草動,繼續出發,不得耽誤。”
“是。”
陳子駿的御輦處於逃命隊伍的最南端,由兩百錦衣衛騎兵負責守衛。
其他皇親貴族,大小官員,家眷,宮女太監,士兵,百姓,七七八八地散落在沿途。
說是生化做飯,實際顧著逃命,忙著拿金銀珠寶,官員家眷,根部沒有半點糧食。
也就撤退的高風鳴部和南門守軍,參將武慶和部帶了點隨軍的干糧。
那些平日嬌生慣養的公子小姐,皇親貴族,一個個餓得兩眼發慌。有不識相者,還以為自己依然如在襄陽城時那般高高在上,吆喝著讓兵士們獻出干糧。
兵士們一個個才從戰場退下來不久,有的刀槍上還沾著黑色的血跡,又餓又累,對這群公子小姐本就不滿。如今又餓又累,哪還管他們是什麼侍郎家的公子還是尚書家的小姐,吵得煩了提刀就要砍。
禮部尚書胡知為與大寧親王陳嶦桐厚著臉皮前往討要,被負傷的高鳳鳴毫不留情地指著鼻子大罵。只得灰溜溜去武慶和那里要。
武慶和態度倒要平和些,但也說了不少諷刺的話。然後一人給了兩代粟米,打發他們。
兩袋粟米,光胡知為與陳嶦桐的家眷就一大堆,更何況還有其他官員,宗室。
無奈,平日嬌生慣養的公子小姐們,只能拉下臉皮,用金銀首飾從跟隨逃難的老百姓手里換糧食,勉強得了一頓飽。
距皇帝御輦不遠的葡萄牙雇傭兵營地。柴火燃得噼啪作響,火光驅散了黑暗。
一名黃色頭發,長胡須,藍色眼睛,胸前掛著十字架的洋人牧師坐在火堆旁,用鵝毛筆在黃色的草紙上飛快書寫。
“這是我來到中國的第三個年頭。七月二日,堅守一年多的襄陽城最終被韃靼攻破。與這一時期,中國兩個王朝間戰爭中的很多城市遭遇一樣,韃靼在攻陷城市後,立即對居民展開了大屠殺。這十分恐怖,要知道襄陽的人口高達六十萬。在歐洲,無論是古老的羅馬,還是繁華的巴黎,或者海島上的倫敦,人口加起來也不足這座古老城市的四分之一。我預計,這次屠殺將有超過五十萬居民遇難。跟著中國漢人皇帝難逃的路上,我目睹沿途的江面漂滿被屠戮者的遺骸。大多數都是平民,包括老人,婦女,兒童。鮮紅的血液灌滿了整條河流,仿佛流向地獄的冥河。我想,就是魔鬼看到這樣的場面,也會立刻生出正義的憤怒感。上帝呀,這樣的慘劇不知道還有發生多少次。你忠誠的信徒,牧師安德烈乞求你賜予我智慧,使這群異教徒變成你虔誠的信徒吧。”
“嘿,我說西班牙佬,你在忙活什麼?我這里有美味的葡萄酒和烤牛肉,你不吃點嘗嘗嗎?”
說話的人是葡萄牙雇傭兵團上尉,安東尼奧。他身材高大,目光如炯,身上穿著黑色的葡萄牙王國軍隊制服。
安德烈合上日記本,抬起頭,“哦,原來是安東尼奧上尉,謝謝你的款待。”
飢腸轆轆的牧師接過盛有烤牛肉的青花瓷盤,和半瓶葡萄酒。顧不得在葡萄牙人面前保持斯文,抓起一塊灑有胡椒的牛肉就塞進口中咀嚼,又舉起酒瓶,灌入口中。
安東尼奧坐在旁邊,舉起另一瓶葡萄酒喝了口,問:“中國的戰爭已經持續近二十年,我想,這可不是傳教的好時機。同為上弟的信仰者,我建議你去更東方的日本。那里,他們結束了長達五十多年的亂戰,現在正是和平的時候。而且他們的統治者,幕府將軍相對開明。我聽說已經有葡萄牙人和英國人在將軍的手下獲得官職。”
安德烈搖頭,風吹散他的用羊皮包裹的日記本。藍色眼睛里,跳躍著明亮的火光。
他說:“但我聽說,在日本的某個島,因為番主欺壓,以及強行征稅,引起島民大規模暴動。而暴動的島民,恰恰是信仰天主教的信徒。因此遭到幕府軍隊的屠殺。上尉,請問那位在幕府任職的葡萄牙人對此是否了解?”
安東尼奧回答:“他是否清楚,我不了解。但是我敢肯定,幕府軍隊屠殺暴動島民,根部不是因為宗教問題。你應該知道,東方人對宗教的信仰其實都出於利益。君主不會拒絕某種宗教,只會考慮宗教會不會被他掌控。我們西方人,才是上帝虔誠的信仰者。”
安德烈點頭:“上尉,你說對了。正因如此,作為聖經福音的傳道者,我遵守上帝給予的使命,即便戰火紛飛,也要將文明傳遞在這片土地。哦,上尉,我也有疑問,為什麼你和你的部下,不選擇回國?”
“因為金錢。”安東尼奧回答,“我們與中國人簽訂了合同。現在,還有一年才到期。對了,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剛才一個中國將軍私下找到我,說他已經暗中投降韃靼,如果我能指揮我的士兵協助他參與叛亂,抓住新皇,那我將得到相當於一萬葡萄牙金幣的回報。”
安德烈神色緊張,他盯著上尉的眼睛問:“你已經答應他?”
安東尼奧搖頭:“不,我說了,我可是與中國人簽訂了合同。合約期間,我和我的部下將嚴格遵守約定。哈哈哈,西班牙佬,葡萄牙人可不像你們西班牙人出爾反爾。在南美洲,你們監禁印第安人的皇帝,得到一屋子黃金後,還是把他處死。喂...你要做什麼?”
安德烈頭也不回,“我要去覲見皇帝陛下。”
安東尼奧無奈地擺開雙手:“哦見鬼,你可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的。上帝見證,我什麼都不知道。”
傳教士得到了年輕皇帝的召見,將隨行隊伍中某位將軍要反叛的消息告訴了他。
入夜,明月東升,似一輪玉盤散發清輝,無須火光即可看清路面。
皇架才動身不久,忽聽山林中幾聲狼嚎,隊伍里突然爆發金兵追來的消息,瞬間亂作一團。
參將武慶和率部衝向御輦所在的隊首,聲稱錦衣衛中有金人內奸,要求由他護衛皇駕。
此時,遠處傳來滾滾馬蹄聲。而武慶和的兵都持著火把,在黑夜中將皇帝所在的位置照得十分顯眼。
“金兵追來了,金兵追來了...”
“快逃啊!”
“保護皇駕,保護皇駕。”
......
馬蹄聲,喊殺聲,哭嚎聲。明月之下,一場血腥屠殺突然爆發。錦衣衛都指揮使已經下令,一旦行路,所有人不得點燃明火。可偏偏那一把把燃起的火光,如同配合金軍騎兵的行動一樣,從隊伍末尾亮到陳子駿的御輦。
“武慶和,你膽敢犯上作亂,劫持皇駕。”盧文昭騎在馬背,舉著繡春刀呵斥道,“還有你們這群葡萄牙人,誰允許你們持槍接近皇上?”
雙方劍拔弩張,金軍騎兵的馬蹄聲不斷逼近。
其在此時,陳子俊從御輦內鑽出,“武愛卿忠勇可嘉,朕信任他。就有武愛卿所部負責護衛朕。”
“皇上?”盧文昭急喊。
“不得多言,錦衣衛若無內奸,為何不速去抵擋金虜?武愛卿只須上前陪行,不用多禮。”
錦衣衛讓開路,武長和騎著馬大搖大擺走向御輦,大手握著腰間佩刀把手。
卻不料才將將行到陳子俊面前,就聽“砰”的一聲,武長和未來及慘叫,就跌落馬下。
一只火槍從赫然出現在陳子俊腰側,握著它的居然是傳教士安德烈。
此時,陳子俊高聲大喝,“武長和勾結金虜,欲挾持皇駕,其罪當誅。如今首逆已除,朕赦余者無罪,若執迷不悟...”
陳子俊朝盧昭文和安東尼奧大喊道,“錦衣衛,傭兵團,可就地格殺。”
“雇傭兵團聽令,舉槍瞄准叛軍,守衛皇帝陛下。”安東尼奧下令,瞬間,兩百多之火槍瞄准武長和的部下。
錦衣衛也在盧文昭的號令下拔出繡春刀,手執三連發短弩,朝向被圍在中間的叛軍。
“臣等不知參將大人叛逆,求皇上恕罪。”
“求皇上恕罪。”
....
金軍騎兵一路衝殺,並未過多停留,他們的目標是小皇帝。可等衝到跟前,才發現路中間被寧軍用十多架馬車堵住。
此地非平原,一側靠山,密林遍布。一側又是溝坎。
“砰砰砰...”
一連串槍聲響起,躲在馬車後面的雇傭兵開始线列射擊,舉著火把的金兵成了活靶子。
埋伏在樹林里的錦衣衛則先後使用短銃,三連弩,掌心雷襲擊。
金軍失去內應,又不比白日,騎兵難以發揮優勢。寧軍總兵高鳳鳴部從後面圍堵。前鋒遭受損失嚴重後,見三波衝鋒後仍未能突破寧軍防守,率隊者當即下令撤退。
原來三千金軍騎兵早在城破之前就繞道襄陽城南面,埋伏於官道附近。豈料,寧國君臣竟由暗道出城,還是先走小道,之後再行大道。而金軍騎兵遇到一伙寧軍潰兵,以為皇駕就在其中,一路追殺,才發現跑錯方向。故而,天黑之後才追上逃亡的隊伍。
錦衣衛打前鋒,葡萄牙火槍兵殿後,將陳子俊的御輦,以及幾個內閣大臣,皇室宗親圍在中間,繼續逃命。
幾個官員和將領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