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質坐在校園銀杏樹林里的長椅上,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他給溫見月發了消息,約她在這里見一面,她回了一個“好”字。
深秋時節的風蕭瑟肅殺,他不由得握緊了手里還有些燙的奶茶,又想起來了那個女孩,一顰一笑都讓他著迷。
這個女孩像月亮一樣清淡出塵,溫婉雅致卻又讓人難以接近。
他覺得她更像是冬天里的雪,雖潔白無暇、賞心悅目,但冰冷刺骨。
很難相信,他用了快兩年的時間接近她、討好她,她還是一如從前般對他看似親切,實則疏遠。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他知道,她不喜歡自己。
他更知道,她大概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其實那個暑假,他們去大草原上游玩,最後的那晚他是准備告白的,可惜天意弄人,那天下午溫見月摔傷了,他也只能無奈放棄。
這麼長時間以來的接觸,任誰都能看出來溫見月對他沒興趣,尤其是她受傷後,他主動提出來可以背她,溫見月卻拒絕了,然後拜托了李翊。
他心里一清二楚,可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他抬起頭來,看到了溫見月走來,仿佛仙女入畫。
溫見月在長椅上坐下來,離他不遠也不近,他微笑著把買好的奶茶遞了過去。
見溫見月遲疑,他有些無奈地說:“你都拒絕了那麼多次,好歹答應一回吧。”
溫見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接過來喝了一口。
兩個人都不說話,沉默的氣氛開始蔓延。
周懷質其實挺享受這種感覺的,喜歡的女孩就在身邊,即使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也是美好的,他怕他會說出一些貪心不足的話,他怕她會說出一些讓他失望的話。
但是這次他必須先開口。
“溫見月。”他叫她的名字,又說:“我們認識這麼久了,從高一到大一,我也喜歡你那麼久了。”
溫見月喝奶茶的動作一頓,剛想說什麼,周懷質抬起手阻止了她,繼續說:“沒關系,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就是覺得這份感情如果到最後都沒說出來的話豈不是太遺憾了,況且還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
溫見月沉默,沒有驚喜,沒有意外。她好像總是這樣,不溫不火的,無欲無求的。良久後才聽得她一句:“抱歉。”
“你道歉干嘛?”周懷質感到有些好笑。
她沒有回答,只是說:“你是個很好的朋友。”
一句話就將他們的關系定下來了嗎?真是夠殘忍的。
他接過這好人卡,回敬道:“你也是。你不知道,高三那會兒看你那麼拼命學習,我的壓力挺大的。比你優秀的人你比你還努力,真是讓人焦慮,於是我只能更拼命了。”
溫見月也笑起來,對他說:“A大這麼好的大學,你肯定也能遇見比我更好的。”
周懷質嘆了口氣,“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喜歡的人……是誰?”
他看到她原本清淡的眼神陡然暗沉起來,睫毛輕顫,眼簾微垂。她又說了一遍:“抱歉。”
周懷質不死心地追問:“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就當是他對她最後的好奇心了,從此以後他們就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再也不會談論這樣越界的話題了。
“他啊……”她的聲音仿佛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似夢囈般,“他是個很特殊的人,對我很好。”
溫見月有些說不下去了,她發現任何詞用來形容他都會顯得單薄而又貧瘠,人是復雜的,正如她對他的感情一樣復雜,她不知道要以何種方式來描述、來闡釋。
她搖搖頭,說:“你不會懂的。”
周懷質察覺到了她的為難,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了。
他見她的情緒忽然低落下去,眼里盡是復雜的情緒,沒有要開口的欲望。
他知道,這場簡單的對話該結束了,他傾訴心事,她沉默以對,這很無趣,可也讓他知道,她的心防之深,恐怕沒有幾個人能突破吧。
“再見。”他道別。
“再見。”
溫見月看著周懷質離去的背影,心中情緒萬千。
她不可能對他說出那人是誰,只能模糊的描述。
她也不可能像他一樣,如此輕易的對別人訴說心中的情感,連多提那個人幾句心里都會覺得不安。
這都源於那種禁忌的關系,那道不可跨越的身份鴻溝,那違反道德與人倫的妄念。
她不是不知道,她是刻意讓自己忘掉。
她從來不太在意這些東西,因為她不需要,因為除了爸爸沒人有資格可以管她。
誰來告訴她要時時刻刻注意這些東西?
她那拋夫棄子的媽?
她那些素未謀面的長輩和親戚?
她只有爸爸。
她的感情注定只能在陰暗的地獄發芽,她看著它開出了花,結出了果,她本該阻止的,可她任由它隨意成長。
現在,她還想把這果實帶到人間,讓他瞧瞧。
***
當北風攜帶著寒流肆意呼嘯在A市時,溫見月早已放假窩在了家里。
不過距離溫堯放假還有些時候,她就開始采買過年要用的東西。
溫堯看女兒神神秘秘的,還瞞著自己,一度很是好奇,不過直到除夕前他也沒弄清楚她到底在干什麼。
除夕那天早上,溫堯看女兒穿著一身酒紅色連衣長裙,頓時眼前一亮。
平時她不管穿什麼顏色都是淡淡的,甚至於就只有黑白二色,顯得整個人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如今換上酒紅色,便使她多了份性感和神秘,如同午夜綻放的紅玫瑰。
這種氣質在她身上出現倒也意外合適,不顯違和。
她興致也很高的樣子,笑著對他說:“爸爸,怎麼樣?我漂亮嗎?”
他的心情也跟著明快起來,“好看,跟小仙女一樣。”他夸贊道。
兩人的好心情持續了一天。
到了晚上她也沒有要出去的打算,溫堯便問她:“皎皎,不出門去看煙花嗎?”
她朝他神秘一笑,說:“不了,在家里,咱們喝酒。”
“那我們先吃飯?”
“好啊。”
吃罷飯後她便拿出早已買好的兩瓶酒,又拿出兩只高腳杯,替溫堯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兩個人便打開電視躺在沙發上喝了起來。
溫堯看了看她給她自己倒的那瓶酒,有些哭笑不得,“你給自己倒的是果酒,”又拿起另一瓶看了看度數,“怎麼給我倒這麼烈的洋酒?”
溫見月哼著笑了一聲,說:“我不會喝酒嘛,你都喝了那麼多年,再說了,也不烈啊。”
溫堯反駁不了她,看她笑意盈盈的,顯然心情還好的很。是因為那件新買的裙子而高興成這樣嗎?也不至於吧?溫堯不解。
但她要喝,他陪著就是。
即使是果酒,隨著一杯杯下肚,溫見月也有些醉了,她臉色緋紅,眼神迷離,也開始變得絮絮叨叨起來:“爸爸,你知不知道,我們系里女生好少的,一百多號男生,就二十多個女生,還成立了個什麼女生保護協會,那會長竟然是個男的……”
他當然知道,雖然不給他們系上課,但整個物理學院的男女比例失衡都是十分恐怖的。
不過那個協會應該就是純屬扯淡了,要不要找院長反映一下叫他們管管呢?
“爸爸,我的績點排名太低啦,大學物理為什麼這麼難學啊?”
一百多號人里面排二十幾名還低嗎?能進物理學院的人哪個不是出類拔萃的?他的皎皎有些妄自菲薄了。
“唉,莊靜雯都有男朋友了,我也想談戀愛,但是那些男生我一個都看不上……”
溫堯擰了擰眉頭,喝酒之後他一向少言,此刻大腦好像也不甚清明,只是下意識反問道:“那你想找個什麼樣的?”
“嗯……長得帥,脾氣好,要時時刻刻都能包容我安慰我,對我有求必應,對我好……”
這哪是當別人女朋友,這明明是當別人活祖宗。溫堯有些想笑。
她忽然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道:“像你這樣的最好。”
莫名地,他覺得這個眼神十分曖昧。
在他還沒想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之前,她忽然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鏡,喃喃道:“不過再也不會有了……”
他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像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拿走他的眼鏡。
他眼中的世界一片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她漸漸放大的臉,他下意識往後退,卻靠上了沙發。
忽然,他感到有一冰涼的柔軟之物貼上了他的嘴唇。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其他的所有感官全部消失,只剩唇齒間馥郁的果香。
他仿佛看到了一顆色澤鮮艷的禁忌之果,散發著迷人而又致命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