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皇宮還是和往常一樣鶯歌燕舞,不過今日的筵席不是陛下的又一次尋歡作樂,而是為了慶祝出征突厥凱旋的翊王殿下。
宮殿里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余音裊裊,繞梁三日。
台下舞女樂女們賣力地演出,台上的皇親國戚們觥籌交錯,話題很快從社稷天下引向了各家私事。
當聖上問到明月郡主的婚事時,眾人皆看向翊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翊王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但憑陛下安排。”
眾人心中鄙夷,聽聞這個王府里唯一的郡主是王爺最疼愛的寶貝,如今卻對她後半輩子的大事如此不上心。
然而眾人心里同時也很慶幸,雖然京城百家都羨慕王府的權勢地位,但這富與貴也要有命享才是。
翊王被陛下明里暗里針對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前任王妃已去多年,王爺卻一直未續弦,府中只有一位嫡女。
陛下也樂見如此,如今再插手郡主的婚事,挑選的也自然不會是什麼達官顯貴之子。
果不其然,陛下扣了扣酒杯,提了個人——蜀王第三子。
宮殿里只剩下樂舞聲,眾人心照不宣地看向翊王那邊,可惜的是王爺和郡主似乎都無甚反應,相當淡定,似乎漠不關心,或者早有預料。
巴蜀之地,天高路遠,險關眾多,郡主這一嫁,怕是這輩子都難回京城了。
可也別無他法,天子聖旨,不敢不從。
夜深,宴席也散,皇帝留宿翊王,翊王再三推辭,皇帝堅持,翊王只好從命。
眾人感嘆,不愧是朝堂上唯一的親王,能得皇帝如此禮待全天下也就只有這一份了。
溫堯跟著領路的內侍前往偏殿,空青和墨野在後面遠遠地跟著,兩道黑影融入夜色,守衛的士兵對此毫無察覺。
他今晚喝酒很克制,但還是免不了頭暈,方才坐上軟榻休息一會兒,他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接著便是零碎的腳步聲。
不出所料,一位打扮相當艷麗的女子慢慢走了進來,精致的臉上卻帶著掩藏不住的惶恐,她顫顫巍巍地跪下,道:“翊……翊王殿下,妾身名為羅芙,是……是陛下安排妾身來侍寢的……”
溫堯皺眉,能穿過層層守衛毫無障礙到達這里的人,十成十是皇帝安排的。
王府這些年來一直缺位當家主母,如今皇帝送了位美人過來,意思很明白,這樣的身份自然配不上王妃的尊貴,但確實能敲打京城里一些想和王府攀上關系的人。
皇帝陛下送了名貴妾入府,誰還敢再把自家女兒嫁去使喚御賜的貴人?
溫堯看著不敢抬頭的女子,心里有些悶氣,他不明白,堂堂一國君主,怎麼盡是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實在的效用沒有多少,給人心里添堵倒是一等一的好手段。
若不是太子文韜武略,德才兼備,真不知有多少人會對這把龍椅動歪心思。
他面無表情地說:“陛下派你來的?”
羅芙戰戰兢兢地點頭,看著忽然沉默下來的翊王殿下,剛想開口求他放過,就感到背後一陣勁風襲來,後頸一痛,還未反應過來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這時,那人走了出來,腳步悄無聲息,正是去而復返的明月郡主。
她把羅芙輕而易舉地抱起來放到了角落,脫掉外面的夜行衣,露出里面繁雜華麗的織錦,她坐上軟榻看著他,哂笑道:“是我打擾父王的雅興了?”
溫堯不覺得她此時出現在這里很奇怪,畢竟她的功夫是他親自教的,能繞過這些不成氣候的守衛易如反掌,可還沒等他開口,溫見月就直接道:“父王不用擔心您的兩個侍衛,雅南在請他們賞月呢。”
雅南是她的貼身丫鬟之一,也是當年他親自挑的,年紀與她相仿,身手十分不錯,沒想到如今的功夫已經能以一敵二了,他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溫見月瞥了一眼角落里昏睡的女子,緩緩靠近他道:“若今夜我不來,父王是不是將與她共度春宵?”
溫堯沒有回答,他很清楚她想做什麼,淡淡地警告她:“我之前與你講得很清楚了,不論綱常倫理還是現在王府的處境,你所想之事……都是不可能的。”
溫見月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伸手就去扯他的腰帶,被他捉住了雙手不得動彈,二人對視,僵持不下。
“難道你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我嫁往蜀地?”她的語氣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戲謔。
溫堯沉默,手不自覺一松便被她掙脫開來,她就摟著他的脖子,輕輕地咬住耳垂,這下就使他徹底不能動彈。
“辦法我自然有,你先回去。”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似乎暴露著內心的不平靜,因為溫見月已經解開了他的腰帶。
她輕輕一笑,道:“是和我想的一樣嗎?不然為何你今晚偏要留在這里……”
“爹爹,”她突然這樣喚他,讓他渾身一緊,一直以來的風輕雲淡差點就維持不住了,“話說回來,陛下對您還真是格外關心呢,為了您的房事著想居然還安排人來監聽……”
“不做點什麼,到時您也不好跟他交差吧?”她的聲音像修行千年的狐狸般魅惑,饒是溫堯這麼多年見過不知多少各色各樣的美人,唯獨對她還是沒有一絲抵抗力,更何況她柔軟的小手還在不斷往下撩撥。
“非要在這里嗎?”他的聲音沙啞至極。
她懶得回答,雙腿緊緊夾住他的腰,柔軟的織錦滑落,露出她白皙細膩的玉體,青絲繚繞,幽香陣陣。
“你膽子可真不小。”他說這話時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引得她愉悅地笑起來,隨後便被他封住了雙唇,笑聲化作一陣陣嗚咽和呻吟。
門外兩個鬼鬼祟祟的小內侍對視一眼,滿意地溜走了,只留下屋頂上面面相覷的三個侍衛。
古代篇貳“聽說了嗎,翊王殿下幾月前接進府的皎夫人,有喜了!”
“早些年坊間還到處流傳翊王痴情,因王妃病逝大哀,從此不思婚嫁之事,如今看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連小郡主的婚事都已敲定,難不成還要讓翊王殿下孤獨終老?”
“我看王爺可是沒有半分舍不得的意思,這難於上青天的蜀道,天高皇帝遠的錦官城,他竟然真放得下心?”
“可那是陛下賜婚啊,誰敢抗旨呢?”
“哼,所謂的寵愛郡主,在自己的榮華富貴面前不值一提,這就是皇家。”
“可這皎夫人和明月郡主,竟然都有含‘月’之意,莫不是王爺獨特的紀念方式?”
“可憐!郡主竟然還要被這樣侮辱,一個妾怎能與尊貴的郡主相提並論?翊王……簡直就是負心漢!”
“噓,話是這麼說,可在外頭別被有心人聽了去,不然……”
“罷罷罷,散了便是。”
翊王府。
日頭正好,金紅的錦鯉在假山下的水池里游得正歡,而岸邊正在美人榻上吃著葡萄的女子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嚇得魚兒四處亂竄,全游走了。
“外面竟然都傳成這個樣子了,真是……哎喲!”她笑得一不小心連葡萄皮都吞了下去,酸得牙齒發抖。
“殿下,您悠著點,小心身子。”侍女憂心忡忡,明明殿下都快做母親了,卻還跟個小孩子似的,果然是被王爺寵壞了。
“不是說了以後要叫我夫人嗎,小心穿幫。”
“可,上次我叫您夫人的時候,您說‘這王府比鐵桶還結實,做事隨性即可,習慣叫我殿下就這樣叫吧,不用拘謹。’這……”
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若有所思道:“唉,瞧我這記性……越來越不好了。外面還有什麼好玩的事嗎?”
“呃……王爺來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啊……”她一轉頭,就看到了不遠處正在皺眉盯著她的溫堯,手里的葡萄頓時就有些端不穩了。
侍女很有眼力見地退下,溫堯就在她身邊坐下,臉色不太好看,似乎想說什麼,但只是輕輕地撫了撫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眼神晦暗不明。
自從得知她有孕以來,他就沒給過她好臉色。
溫見月往他懷里蹭了蹭,像只討好主人的小狸奴。
溫堯沒有辦法,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再大的火氣也只能默默忍下。
幾日前他聽聞這段時間她身子一直不適,特意去宮中請了太醫來府,結果竟查出了喜脈。
太醫還在感嘆他對新婚夫人如此寵幸,可只有他知道,通過這瞞天過海、移花接木之計,如今的皎夫人才是溫見月,而出嫁蜀地的郡主是她曾經的侍女雅南,隨假郡主一同的侍女是那晚昏迷的羅芙。
如今到好,她竟然懷了自己的孩子。
他質問每次的避子湯她是不是都未喝下去,她支支吾吾答了一句“全都倒了”就把自己埋進被子里,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眸子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他曾考慮落胎,但想起她撫摸肚子時溫柔的眼神又狠不下心,加之太醫囑咐他照顧好夫人,像她這般脆弱的體質經不起折騰,如此一來也就作罷。
但溫堯感覺有些奇怪,她從小習武何來的體質脆弱?
或許是有孕的關系吧。
這幾日來她乖巧得緊,與從前那個肆意妄為、愛拿他尋開心的溫見月完全是兩個人。
他聞著她發間的芬芳,問:“你明知道我們不該有孩子的,為什麼不喝藥?”
她不回答。
“你都這麼大了,應當知曉何為責任,若這孩子出生後有個什麼萬一,日後問你為何要將他生下來,你又該如何回答?”
她低垂著眼簾,悶悶不樂道:“我就任性這一回……”
他嘆氣,沒再說什麼。
接下來的幾日倒是風平浪靜,突厥使團來京和談,太子提議增設商貿市集以利兩國百姓,翊王見賠款和停戰條約皆滿意也樂於順水推舟,而皇帝陛下則借此納了兩名突厥美人進宮,一時之間成為京城百姓新的談資。
溫見月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雖然平日里足不出戶,但京城的八卦她一點都沒落下,權當用來解悶。
這些日子也沒少有人想見見她這位被王爺寵愛的夫人,全都被溫堯以“賤妾罷了,上不得台面”為由拒絕,這話倒也沒問題,王爺出門或是招待客人再不濟也得是側妃陪同。
所幸王府夠大,不至於讓她有被禁足的感覺,肚子里的孩子也很乖,沒怎麼折騰過她。
懷孕以來溫見月一直嗜睡,今夜卻等到了溫堯忙完公事還未躺下,他剛在床榻邊坐下,她就湊了上來,隨後開始脫衣裳。
溫堯皺眉道:“你做什麼?”
“嗯……我想要了,這麼久沒做,你不想嗎?”
本來是沒有什麼想法的,奈何她又親又摸,反而讓他的火氣上來了。
“胡鬧!你還懷著身子,別亂動。”
“大夫說懷胎三月之後就可以了,來嘛。”
隔著一個大肚子和人親熱,這實在過於詭異,他從未做過這樣的事,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輕點就好了。”她吻住他的唇。
溫堯猶豫著反吻回去,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撫上她的雙乳,揉捏之間感覺似乎比懷孕前大了些,仍是軟綿的,但他不敢使大了力氣,生怕傷到她。
隆起的肚子有諸多不便,他小心翼翼地讓她躺下,確保下面足夠濕潤才緩緩進入。
雖然確實很久未開葷了,但此時的境況下他不敢放開手腳。
看著她潮紅的面容,聽著她輕輕的呻吟,他心癢難耐,卻始終不敢太過放縱,最後與其說是二人親熱,不如說是她一個人在享受,他則是專程來伺候她的。
事畢之後她終於沉沉睡去,溫堯摸摸她的肚子,這里面有一個他們的孩子,一個本不該存在的孩子。
相比於一般人為人父的喜悅,他心里更多的是擔憂。自古以來違逆倫理者大多沒有好下場,更不用說像他們這樣極為親近之人的亂倫。
上天會用這個孩子的出生來懲罰他們嗎?
他不知道,他只能賭。
古代篇三深秋,翊王府上下忙成了一團,無他,府上的皎夫人要生了。
屋里傳來溫見月斷斷續續的痛苦叫喊,溫堯在門外來回踱步,眉頭緊鎖,擔憂之情顯而易見。
方才他是想進去陪著她的,可被穩婆們趕了出來,怕他帶去汙穢之物。
溫堯覺得有些無力,明明她就在里面受苦,自己卻只能在外面干著急,什麼也做不了。
兩個侍衛也捏了一把汗。
即使是在一年前陽關形勢最危險之時,他們也沒在王爺臉上見過這副表情。
那次戰事極為關鍵,後方補給卻出了問題,幸好太子及時整肅朝堂才沒有釀成大禍。
漸漸的,屋里的聲音歸於平靜,眾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然,一陣高亢的嬰兒啼哭聲響起,幾個穩婆滿頭大汗地抱著剛出生的孩子走了出來,聲音充滿了喜悅:“恭喜殿下,是個男孩,母子平安!”
溫堯看了眼襁褓中健康的孩子,丟下一句“好生照看”就衝進屋里去了。
房間已被下人收拾過,空氣中仍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溫見月已經昏睡過去,蒼白的臉上還殘留著細密的汗珠。
他心疼地用白綢輕輕擦去,握住她柔軟冰涼的小手,就坐在床榻邊,靜靜看著她,直到醒來。
“感覺如何?身體可有不適?”
“……還好。”她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喂了些溫水後她就沒力氣再開口了,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幾日後溫見月的精神才慢慢好起來,但仍很嗜睡。她抱著孩子仔細看,萬幸的是幾天下來未發現異常,她問他:“你給孩子取名了嗎?”
“大名就叫溫靖,如何?”
“靖,平安就好,那乳名呢?”
“你定吧。”
“嗯……那就叫阿圓吧。”
“阿圓?”
“對啊,你看他的臉多圓。”
溫見月捏了捏阿圓嬌嫩的臉,溫堯忍不住也捏了捏,隨後點點頭:“是挺圓的。”
“哇——”
忽然,阿圓放聲大哭起來,估計是被這兩個人弄醒了。溫見月抱著哄了半天也沒哄好,溫堯若有所思道:“大約是餓了,把他交給乳娘吧。”
溫見月被吵得頭疼,只好把阿圓抱給了乳娘,她揉了揉太陽穴,感覺有些心累,問:“唉……話說我小時也是這般吵鬧嗎?”
溫堯搖頭:“你那時候可乖了……”
剩下半句沒說出口,但溫見月知道他想說什麼。
“那你是說我現在不乖了?”
溫堯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溫見月剛要佯裝發怒,就感覺胸口一陣濕潤,她意識到可能是漲奶了,臉一紅,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溫堯覺得她的臉紅的有些不正常。
溫見月覺得不好解釋,干脆直接脫了衣裳,露出了上半身。
溫堯皺眉:“你做什麼?白日不可宣淫……”
白色的奶水從乳頭上流了出來,打濕了褻衣,她嬌嗔:“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又用手捏了捏乳房,奶水流出來的更多了。溫堯感覺喉頭發緊,就聽到她說:“要不你來……幫忙?”
果然,他就知道,她怎麼不是那種人?
還未等他有所反應,她就已經坐了上來,把他的頭埋進她胸里。
香甜的奶味充斥著鼻間,讓他的腦袋有些發暈,他情不自禁地親吻上去,含住了乳頭,奶水便流進了嘴里,是甜的,還帶著些許膻腥味。
記憶里他從未品嘗過類似的味道,因為太甜美的東西總會使人放松警惕,他一向對此深為忌憚,不論是在京城還是在邊關,不如履薄冰就只有死路一條。
溫見月抱住他的頭,嘴里發出舒服的輕哼,這是與小孩子用力咬所帶來疼痛相比完全不同的感覺。
他的吮吸帶著剛好的力度,舌尖不時掠過敏感之處,惹得她身體輕顫,嬌喘連連。
她恍惚間起了壞心思,撫摸著他的頭發,像哄小孩似地道:“寶寶,乖……”
溫堯一頓,怪異的感覺充滿了全身,她這莫不是把自己當成兒子了?
他懶得與她計較,重重咬了一口以示警告,她才不敢繼續造次。
翊王喜得麟兒的消息不出幾日就傳遍了京城,不過讓好事之人奇怪的是雖然小公子剛出生就被請封了郡王,但翊王似乎並無立他為世子的打算,原因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溫見月對這些事並不關心,倒是越來越黏溫堯。他去辦公後,她就喜歡望著熟睡的阿圓發呆,然後不知不覺自己也睡著,一睡就是兩個多時辰。
溫堯有些擔憂,溫見月卻笑著道:“如此嗜睡,我怕不是要一孕傻三年了。”
從她的眼神中看不出異常,但溫堯直覺她一定有事瞞著他。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還未等他從溫見月口中問出些什麼,她就在一個午後沉沉睡去,再也未醒來。
她看上去好像真的睡著了,卻呼吸微弱,身體發寒,無論如何叫都不醒。
之前一直為她調理的太醫重重跪下,戰戰兢兢道:“我初次為夫人把脈時就發覺有些異常,可夫人命我一個字都不許說出去,說她自有辦法解決,這才瞞了您許久,沒想到……還請王爺恕罪!”
事到如今怪罪誰都無用,溫堯忍住心里混亂的焦慮、擔憂和怒氣,盡量冷靜地問:“這是什麼病?用何種藥治?”
“由脈象看應當是一種慢性病,隱藏頗深,恕老朽愚鈍,實在是看不出來。”
“診不出來就換人!”王爺的聲音已經帶上顯而易見的怒氣,管家和內官被嚇得不輕,趕緊跑去宮中求醫。
此事驚動了朝野上下不少人,甚至連皇帝都不解,堂堂王爺為何對一個妾如此上心?
又有好事者議論,翊王殿下約莫是克妻之體,不然從先王妃到如今的小妾,好好的怎麼都突然病重了呢?
先王妃病重後不多久就薨於遙遠的江南,這皎夫人恐怕也難逃厄運。
宮中的太醫們輪番診了一回,最終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太醫有了思緒。
“應是前朝一種叫‘聲聲慢’的毒,發毒時間極長,但毒力也極強,少許便可致人於死地。這種毒藥從前被一些心術不正的嬪妃用來害人,後因為其無藥可解連帶著制作方法一並被銷毀,沒想到如今居然還能見到……”
“無藥可解?”
“至少本官也沒有辦法,並且夫人毒入脈絡,至少也有兩年了罷,如此長的時間恐怕連下毒之人都難以找到。”
兩年?
那時他在陽關,她在宮中,無論是書信還是他留在京城的人都報一切無虞,既然如此,那這毒又是從何而來的?
難道她還隱瞞了更多事並且誰也未曾告知?
溫堯感到一陣頭痛。
沒有解藥,溫見月的性命只能靠各種名貴藥材強行續這,而想要知道他離開的那兩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大約只有問她的貼身侍女雅南了。
古代篇肆溫見月總感覺最近越來越嗜睡,大約是時候快到了。
每一次昏睡總會做到與以前有關的夢,但是從前的記憶太過短暫,美夢著實太少。
這次,她終於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猜應是人死前才能看到的走馬燈吧,又回顧了一遍她短暫的人生。
自出生起她和父王相處的時間其實不多,那個叫溫堯的男人總是很忙,和母妃的相處也是相敬如賓,毫無恩愛可言。
母妃對此卻十分滿意,她只愛在自己的院落里捧上一本詩集,一讀就是一整日,旁的事情從來不在意,包括女兒。
母妃還曾多次寫下過一個人的名字,但不是父王。
後來她知道那是一位書生的名字。
在更久以前的一年,書生進京趕考,和同鄉暢吟詩篇,迷住了路過觀賞的小姐,二人一見鍾情。
書生頗有才氣,發誓高中後必會登門求娶。
放榜後,小姐果然看到了書生的名字,可苦等多日也未見書生上門,經人多方打聽,才得知書生早已衣錦還鄉。
最後小姐別無他法,只得遵從家族安排高嫁王府,與書生就此無緣,郁郁寡歡。
溫見月對這段故事感到遺憾,料想她以後,大約也是這樣的命運罷。
她第一次和父王親近,是因為母妃要去江南休養,母妃不打算帶她一同去,而是特意帶上了一箱詩集,毫無眷戀地走了。
也是在那之後,她才意識到原來父王每日的工作是真的多,為了照顧她還把大部分公文搬回府中處理,等空閒時就教她認字讀書。
“翊是輔佐的意思,身為翊王,就是要輔佐天子,陛下自登基以來諸事繁多,就需要眾人幫忙分擔。”
“所以父王每日都很忙嗎?”
“正是,也許過段日子就會好些罷。”
不久後,她得知了母妃病重的消息。
聽父王說,母妃在莊園靜養時,派人打聽到了當年那位書生的事。
原來在那年高中之後,書生就立馬回鄉,娶了縣令的女兒,如今已接替老丈人做了新縣令,妻妾成群,好不快活。
母妃一氣之下撕了詩書,大病一場,多年來的心病最終壓垮了她,在無親無故的江南溘然長逝。
這些也是父王對她講的,溫見月只記得父王最後長嘆一聲,道:“人這一輩子,莫要追尋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放下過去,隨遇而安。”
她聽的一知半解,只知道因為此事父王的工作不像從前那麼忙了,幾乎整日都在陪著她。
之後的歲月是她最快樂的時光,父王漸漸清閒下來,像是為了彌補前些年她孤獨寂寞的痛苦,他時常帶著她四處游玩,也未有新的女人打攪他們的生活。
她發現父王雖然看起來很嚴肅,但其實脾氣很好,無論她怎麼折騰他基本都會縱容著,她有什麼要求也會盡力滿足,以至於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翊王殿下最寵明月郡主。
她謹記著他不可張揚的教導,心里卻十分洋洋得意,畢竟只要她犯錯後軟糯地說上一句:“爹爹,你生氣了嗎?”
他就會無奈地笑著道:“沒有。”
這樣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直到她十四歲那年戛然而止,先是聽聞陛下要給她賜婚巴蜀,後又得知父王以“她年紀尚小,等臣出征歸來親自送嫁”為由拖住了,一連串的變故讓她措手不及。
之後,她便被送入宮中寄養在太後名下,父王臨走前告訴她不用害怕,太後會護著她的。
可自他走後的每一個夜晚,她都沒有睡好。
若是她能做到什麼都不在乎,待在自己的庭院里,躲在太後的庇護下,這兩年大約會是風平浪靜的。
可她走出了他的保護,看到如今王府的處境和潛藏的危險,她想為他做點什麼,不能讓他獨自一人在邊關兩面受敵。
所以明知是混雜了毒藥的禮物,她依舊要收下,只有她這條魚咬上了鈎,釣魚的人才會露出破綻。
她不能親自出馬,於是借太後之手處理掉宮中的威脅,卻發現朝堂之上的某些大人物竟然妄圖對前线的他不利。
她通過沁陽公主聯絡太子,深明大義的太子自然知道與突厥之戰的重要性,更了解後方出問題的後果,他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扳倒了那些意圖作亂的人。
中毒的事她誰也沒告訴,只讓雅南去打聽解藥,最終在一位年邁的嬤嬤那里得知,在遙遠的西北大漠深處或許有一株比血色還紅的花能解此毒,可無人知曉其究竟在何處,也無人知曉其名。
如今邊關戰事吃緊,戰爭何時結束尚不可知,就算派人去尋,如此混亂中,算上趕路耗費的時間,她大約也撐不到那個時候了吧。
她不再去想,反正一時半會她還死不了。
等待是一件無聊又折磨的事情,她厭倦了旁觀那些爭寵妃嬪們的勾心斗角,吃人的皇宮讓她每晚都睡不安寧,支撐她渡過這煎熬的只有父王每月的家書,雖然都是些平常的寒暄,但每每想到他寫下這些字時會是什麼樣子,她就更盼著他能夠早日回來。
沁陽公主下嫁的那天,她在屏風後面看到了一張郁郁寡歡的臉,她瞬間想到了哀怨而去的母妃。
陛下的賜婚不可違抗,但她不想和一個不喜歡的陌生人共度余生,更不想離開最愛她的父王。
婚嫁之事乃天道,由不得自己,她不可能一直留在王府,留在父王身邊。
直到一個照常睡不著的夜晚,她在花園中賞月,卻看到了正在野合的侍衛和宮女。
男女交歡是天經地義,她終究也會經此一遭,但回到寢宮後再想到此事時,她的腦海里居然浮現出了父王的臉。
她怔愣了許久,想著自己是不是最近想他想得快魔怔了,他們的關系,那樣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但其實那種感覺,她竟然覺得並不糟糕。
他太寵愛她了,寵愛到了她認為無論做什麼他都不會討厭她,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對她更好的人,她一刻也不想離開他。
她心里沒底,但決定去賭一回。
果然,她賭對了。
那混亂的一晚後,他並沒有過多苛責她的,於是她就得寸進尺,一步步試探他的底线。
他似乎對她毫無底线,除了孩子。
得知她懷孕後,他少見地發了脾氣,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也沒給過她好臉色看。
他不理解她,她也不願和他坦白為何一定要生下孩子,因為她太知道孤獨一人的感受了,她不願走後他也每日被折磨著。
就讓阿圓來陪著他吧。
她很遺憾不能和他長長久久,但逆天而行總歸要付出代價,所有的報應就讓她一人承受好了。
但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和他有來世的緣分啊。
古代篇當溫靖再一次進入阿勒瑪時,不禁感嘆這座小城日新月異的發展。
自從與突厥停戰並建立商貿市集,邊關的大小城鎮就開始熱鬧起來,阿勒瑪是從陽關到突厥王帳的必經之路上沙漠里的綠洲,許多商隊在這里歇腳,商貨在這里周轉,原本的鄉鎮逐漸變成小城。
這里沒有沙漠的炎熱和酷寒,反倒氣候宜人,適合居住,可擔得起塞外江南的稱號了。
溫靖輕車熟路地來到一家醫館里,一進門就看到一男一女正在相互對視,氣氛似乎有些緊張。
“阿圓!”女子看見了他,驚喜地喊道。
溫靖略有尷尬,他都這麼大了,娘親還是喜歡叫他的小名,特別當著他爹的面。但這小名畢竟也是她起的,爹爹也挺喜歡,溫靖沒什麼辦法。
“阿圓來評評理,你爹非要我帶著面紗行醫,是不是管得太寬了些,天底下哪有大夫看不清病人的?”
“外頭風沙大,對身體不好。”
“可這是在屋里,哪來的風沙?你就是不想別人看到我的臉罷了,再說你每日都在學堂里授課,那些女人還不是照樣趴在牆頭瞧你?”
“……”
溫靖不明白,自己爹娘都多少歲了,居然還和小孩子一般幼稚,每次他來看望他們時,總是能見到他們因為各種奇怪的原因斗嘴,當真是讓他大開眼界。
天色已晚,兩人也都懶得計較了,一家人好幾個月未見,早點回家吃飯才是正道。
溫見月決定親自下廚,溫靖有些擔心娘親的廚藝也去幫忙打下手,溫堯在一旁看著手忙腳亂的女子和一臉擔憂的少年,忽然有一種不枉此生的幸福感覺。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那時萬念俱灰的絕望還令他記憶猶新。
那時的她昏迷不醒,一天比一天虛弱,雅南的回信里也只提到了大漠里血紅的花,他幾乎出動了自己所有的人馬去邊境甚至深入突厥去打聽消息,最終輾轉找到了平西城的一位大夫。
大夫說他師父念叨過一味叫“那曷”的藥草很像,不過師父已經去突厥游歷了,但應離邊關不遠。
溫堯不敢耽擱,不顧陛下的忌憚親自去了西北一趟,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一個叫阿勒瑪的小鎮找到了那位老者。
老者白發蒼蒼,說那曷這種花入藥專解慢性病症,長期服用可延命,最後甚至可起死回骸。
他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尋得,本是想自己服用再苟活幾年以多救病人,但聽完溫堯言辭懇切的請求終究還是改了主意。
他可以讓出這株那曷,只要讓他的醫術讓更多有仁心和天賦的人傳承下去便好,一人之力終究比不過眾人。
溫堯平生第一次感謝自己王爺的這個身份,老者的願望對有些權勢的他來說輕而易舉。
溫見月的身體在每日服藥後終於逐漸好轉起來,但仍然脆弱無比,每日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直到兩個月後才徹底醒來。
她醒後決定拜老者為師,學習醫術,救死扶傷,是為報答老者的救命之恩,也是為他們一家多多積德。
後來皇帝對溫堯的猜忌達也到了頂峰,他干脆自請廢爵,離開京城,一家人來到了阿勒瑪定居,同時也依老者的遺願將他安葬在這里。
溫堯在這里辦了學堂,教當地的孩子讀書識字,溫見月則以老者的名義開了間醫館,一開始還算清閒,隨著兩國做生意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也漸漸忙了起來。
又過幾年,先皇駕崩,太子登基,新朝施雅政,新帝念舊情,再三許高官厚祿讓溫堯回平西城鎮守西北,他都拒絕了。
待到溫靖年紀大了些,皇帝仍不死心,又派人前來催促,他認真考慮要不要搬家,沒想到溫靖主動請纓,表示男兒就是要出去闖蕩一番,不能日日都待在家里。
於是沒多久,少年將帥的名聲就已傳遍陽關內外,但阿勒瑪與平西城相距甚遠,如此,他們一家團聚的時間也格外少。
飯做好了,味道一般,但他們很樂於享受這樣的溫馨時光,家里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溫靖就講他在軍中的見聞,溫堯偶爾提點幾句。
溫見月問兒子平日休沐去平西城游玩時有沒有遇見喜歡的姑娘,溫靖當時就嗆到了,喝了許多水才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
溫靖回家里的時間有限,溫見月有空就拉他去市集閒逛,買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兒,溫靖有些無奈,原來娘親還把自己當小孩子呢。
溫堯倒是問他前段時間去蜀地探望“明月郡主”的事情,他言一切正常,雅南姐姐和她丈夫感情居然還不錯,他們還有個可愛的兒子。
“用話本里流行的詞來形容,這叫歡喜冤家。不過,雅南姐姐當初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
溫堯若有所思道:“當初她自願代嫁,人各有命,如今這就是她自己的福氣了。”
每次相聚的時光總是很短暫,沒幾日溫靖就准備跟著一隊商人回到陽關。
黎明破曉時分,到了該出發的時候,溫見月趕緊把連夜收拾好的大包小包塞到他手里,提醒他注意安全,注意身體,注意吃食……
溫堯則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祝他一路順風。
溫靖向他們揮手作別,走後不久卻聽到一陣笛聲,是一曲《折楊柳》,但不知是誰所吹。塞外沒有柳樹,送別之人只能吹響此曲以代作別。
他回頭,看到那對相互依偎的身影在風沙中逐漸模糊,只有笛聲伴隨著陣陣駝鈴在沙漠上回轉。
惟有春風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
不知下一次團聚,又會是何時呢?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