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你跟顧澤桓分了啊?”
“你怎麼知道?”
“看你這幾天眉眼帶笑的,跟前段時間怎麼看都不一樣,不對,跟什麼時候都不一樣,誒,你最近不會……”
宋瀲被許逸沁的敏感驚到,卻不得不打斷她道:“那我怎麼就不會是真跟顧澤桓好了呢?”
“嘁,你是沒看過顧澤桓看趙晗真的眼神,從我認識他到現在一直就那樣。”說著許逸沁轉頭仔細審視了眼宋瀲,又說道,“你怕是也沒見過你自己看他的眼神吧。”宋瀲怕她再抽絲剝繭下去,調笑她道:“你整天旁觀者清,什麼時候也能看透自己呢?”
許逸沁搖頭晃腦真似個神棍般:“醫者不自醫,不可說不可說。”
宋瀲心里一邊笑她一邊收斂了些情緒,她的那些濃烈感情本就是封存起來的,現在翹了縫都瘋跑出來,她不能再當做不存在,只能一股腦收在不見光處。
六月甚至與宋晏電話也敢多打,一時怕是假,一時又惴惴與偷喜酸甜混味,有時更怕宋晏說她,那天宋晏送她回校時,換了整肅神色與她說道:“你是想與我平齊地位談話的吧,那你就要先表現的像個成年人了,偷歡總是短暫的,更多時候我們要面對的是繁冗漫長的生活,但那才是主調,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沉溺在瞬間的歡愉里,只會徹底沉淪。”
宋晏語氣平緩,宋瀲也聽懂了,她怕她說她,其實是怕他不能再以這樣平視的角度看她了,更怕自己抑不住要捧給他的雀躍被他成年人的眼神掃一眼便能分崩離析。
與他通話時,要藏住四分情緒波瀾,有些話也只敢放在一通零碎瑣事電話的頂後,含糊又含羞地道出來,好似在最後說出波瀾就能再減去三分,可她的心里話說出來卻常常仍給潦草結尾添上一抹綺色。
那些全然陌生的忐忑喜悅像是偷換了血液,她早晨起來偶爾見鏡中自己,眉眼鼻唇毫無差別,窗外鳥叫晨鳴明明與昨日一樣,可誰又知道夜里就換了一巢穴的新鳥。
宋瀲六月底考完期末考試放假那天,宋晏幾個舊識約了晚上回利水街吃頓飯,幾人多是從利水街起家認識,諸如街頭一家煙酒生意的現在做到半城的經銷代理,趁著利水街當年市井繁盛的好風,說不上扶搖直上,但定在利水街自然有一番錦衣還鄉的得意與懷念。
利水街多年風貌不變,有人吃多了城里精致飯店,嚷嚷著就要去以前常常宵夜的燒烤攤去吃。
說是燒烤攤,門面當然是少不了的,秋做蟹夏做蝦,春冬也各有時令適宜的好食。
宋晏早幾天便知道宋瀲這天回家,想著吃飯也吃不了多晚,放假那天就只囑咐叫她早點回去。
宋瀲掛完電話時已經下了公交,往回的路上越走越不想一個人待著,兩個念頭拽著反方向,越走越後悔,直到樓下看見別家燈光襯得房內的昏暗,宋瀲拿手攪著書包帶子仰著頭看了家里幾眼,轉身就出了小區。
今年盛夏剛露了端倪,夜里的利水街卻是可以掀開白天里那點掩照提前到達。
宋瀲從街尾拐進,夜燈雖然才亮起沒多久,可醞釀一天的夜市早就入了題。
宋瀲悠悠逛著,直到從尾至頭一趟下來,才給宋晏撥了電話。
宋晏接到宋瀲電話時幾人已經開吃了,還特特選了臨街的室外桌子,宋晏一看來電,起身實在找不到可避的地方接電話,走著走著倒是拐到老板家屋後院子去了,聽完內容掛下後眉頭微皺,卻還是馬上從偏門抄近路去了街頭。
他看到宋瀲時,宋瀲正在與板栗攤的老板說話,夜燈照得不清,只能偶爾見到她眼里的碎光,他想起小時鄉下老屋的天井在夏天傍晚暴雨後積起的一窪窪水鏡,這時節這時段的雨來得迅雷疾風般,驟雨去後天色居然還能趁著最後一线日光晴朗起來,映在小窪水鏡上,偶被檐角墜落的雨滴打破,瞬間細碎得亮閃,宋晏也不知自己怎麼就想起這無聊閒適的久遠舊事。
那家板栗攤雖然是流動攤位,但在固定地點賣板栗也很多年了,對宋瀲略有些眼熟的,不過沒多攀談,遞給她裝好的熱板栗又笑了笑就去翻炒另一鍋栗子了。
宋瀲沒看見走近的宋晏,低著頭掰著栗子殼,直到手上栗子投下一片不動的陰影才抬頭看見了宋晏,一個月沒見的宋晏,嘴里剛喂進去半顆栗子真是甜得綿密。
宋瀲把手上剩下半顆的栗子殼剔走,抬手就把光溜溜的栗子遞到宋晏嘴邊,看著他順嘴張開含了進去,笑得微眯了眼:“這顆我嘗了,好甜的。”
宋晏低聲嗯一下表示贊同,看到她背著書包,才又問她:“不是說讓你先早點回家麼?”宋瀲扯了扯書包帶子回道:“我回去沒飯吃。”宋晏看了眼她手上停不下來的小動作,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帶著她回了剛才的桌上。
宋晏出去時間不算短,丟下的一桌已經喝啤酒喝得遠遠看見他就大著嗓門問他偷偷去哪了,待近了,又才看見宋瀲,忙收斂了一些,與宋瀲打了招呼,宋瀲一一喊過,一個人安靜坐在宋晏旁邊,看著薄薄一張的塑封菜單點了碗海鮮炒飯。
幾人還在利水街時,宋瀲還小,也常見到,於是招呼她自己想吃什麼就點後,又沒怎麼顧忌她各自聊起來了。
一人剛長篇大論完自己打了半年的離婚官司,一臉出了圍城的慶幸說道:“這不還是宋晏精,這麼多年女人有歸有,一到結婚這步他小子倒是門清兒得很,哥哥我就應該跟你學學,也不至於吃了我那婆娘的虧,哈哈哈不過啊,現在開始也不晚。”
宋瀲忙垂下頭開始吃自己剛上的海鮮炒飯,宋晏微皺下眉,老張瞧見也只當他嫌那人沒眼色在宋瀲面前說這樣的粗話,佯裝啐他一口,實在按不下心中疑惑地問宋晏道:“我這一兩天才聽說你跟岳嵐分了,分了還有個半個多月了,誒宋晏,你這是怎麼弄的?”
宋晏沒怎麼吃飯,夾著抽了半根的煙喝了口啤酒說道:“沒怎麼著,不合適了。”老張與岳嵐也熟識,聽他這麼平淡語氣自己都有點急:“你跟人家也好了兩年多了,我老婆上次在我媽壽宴上還問她你兩什麼時候結婚,這才多久啊?你給人家交沒交代好啊?”
宋晏想掐滅手上的煙,一時遍尋不到煙灰缸,順手一甩就扔進了面前還剩半杯啤酒的塑料杯里,嘶的一聲就熄透了,聲音和點燃時一模一樣。
離婚那人插話道:“誒呀老張你眼色都去哪了?宋晏這不明擺著不想結婚嘛,談不攏不就不合適了。”
老張見宋晏還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樣,想到上次自己老婆跟他說問到那話時的尷尬,心里多少明了,不禁嘆了口氣,多的他也不能管了。
宋瀲才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戳著碗里的魷魚條小聲問旁邊的宋晏:“你不吃點麼?”魷魚條太韌,宋瀲一個沒注意戳得彈飛出去嚇了她一跳,沒太聽清宋晏說的話,她沒再問他自顧說道:“要不我去隔壁王姨家給你要一盅茯苓鯽魚湯?”宋晏咽下原來的話,剛嗯了一聲就見她拎著板栗紙袋子去隔壁了。
王家拿的是老板娘姓氏做的招牌,皆是因為她自廣府嫁到本地帶來的一手煲湯絕活,還善於隨時令調節變換,在這一條街上都出名得很。
宋瀲到時沒有見到老板娘,只有幾個伙計幫工在忙,宋瀲報了湯名,在門口小凳上坐下等,湯基本都是現成的,畢竟是市井買賣,賣的也就是量,好在味道好,也沒人特意挑些新不新鮮的刺。
不多會兒有個年輕小伙子幫她把打包結實的湯遞給她,還衝她笑了笑,宋瀲微微回笑了一下,轉身就遇上了回店里的老板娘。
老板娘扶住差點撞她懷里的宋瀲,蜜色臉龐上咧嘴笑道:“我說剛才華子對著誰在傻笑呢,沒想到是小宋啊,真是稀客了,你怕是有個一兩年沒往這邊來了吧?瞧瞧,二八小姑娘怎麼看都是好景。”宋瀲小時被她看顧幾年長大,也是熟悉,幾年不見被夸卻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見他這模樣,老板娘更是捂嘴笑道:“果真是大姑娘了,以前你一定不是這樣羞的。”一低眼這才看見宋瀲手上的袋子:“你來買湯還用著塑料包裝的干嘛,華子,剛才還說你對著人家傻笑,獻個殷勤都不知道怎麼獻,小宋你買的哪號,我叫他去後廚爐子上煨的給你取一盅來。”宋瀲被她調笑,更是呐呐不適,簡短報了湯名,老板娘一聽拍掌恍然道:“你給你爸買的吧。”宋瀲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剛才年輕小伙子又快速取來一盒子,遞給宋瀲囑咐道:“這里邊盅緣就燙,你小心點拿。”宋瀲道了謝,又與老板娘說道等會兒就把盅缽送回來。
老板娘不甚在意地擺手道:“還缺了這個不,快給你爸送去。”
待走遠了,華子嘻嘻笑道:“她變了不少啊。”老板娘聽到回頭斜了他一眼:“有她老子那相,她會差哪去,你小子別我看調笑她兩句就動了歪心思啊,我是我,你多說一句出格的仔細今晚的皮。”華子習慣了老板娘色厲內荏的刀子嘴脾性,佯裝討饒幾句就去忙了。
宋瀲提著湯盅回來,直接放在宋晏面前桌上,又扯了扯他桌下的手說道:“你先吃幾顆栗子墊墊,猛地喝湯也不好。”說完往他手上放了一小捧剝好的栗子,蜜合色的光澤上還帶著她掌心的熱氣。
那碗海鮮飯已經沒了蹤影,宋瀲本就不准備吃了,只當老板現在連沒吃完放著礙事的東西也會先收拾走。
宋晏問她要喝湯麼,宋瀲怕他不夠搖搖頭,宋晏這才說道他有點飽了自己也喝不完,宋瀲沒再推辭,就著他的湯勺喝了一小半。
桌上幾人看到熟悉的湯盅,天南海北又嚼回利水街上如它夜市一般熱火朝天的風韻事,內容略顯粗俗如當街就食的環境一般,互相滋養成就,這就是宋瀲一度熟悉的地方。
夜里臨分別回家時,老張對著宋晏欲言又止幾番,宋晏權當沒注意到取了車就載著宋瀲走了。
到家時,宋瀲憋了一晚沒忍住,突然問他道:“你跟岳嵐分開了?”表里兩側一面的是小心一面是忐忑。
宋晏剛開了客廳的吊燈,亮光乍現,也沒使他剛才隱在昏暗中的神色顯露出什麼,只簡短應了她一聲。
宋瀲又問道,比剛才語氣像是向前邁了一步的窮追:“那是因為我麼?”
宋晏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讓她渾身不自在,像是明知故問,但她又耐不住一切攤在明光下晾曬般毫無保留,被明光印證過的尚且會逝去,那些埋在晦暗中的誰懂誰見過?
宋瀲卻忽然甩下腦中那些冗雜情緒,只身就撲到宋晏懷里,環纏住他腰,微微踮起腳,仰頭定定地望著他的眼,撇嘴道:“還就是我了怎麼樣。”脖頸修長,此刻弧线纖挺得似有矜傲與無賴。
說完,又調皮地輕啄了下宋晏雙唇,剛離開一點就被宋晏低頭追上她唇瓣,加深了這個吻,咬舐到發麻,才輕松頂開她齒沿,撩撥似的掃過側壁,似待她舌尖自己送上。
長久之後宋瀲氣喘吁吁伏在他肩頭時,聽見耳邊傳來一句近得像是從自己身體里冒出來的低沉聲音:“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