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瀲覺得有些尷尬,不光是偶遇這件事,還有此時面對自己,總覺得與在大廳公開展示的商品任人觀賞一般無二。
岳嵐離得不遠,也剛好看到了宋瀲,其實人只見過一面,還是在“煙色”那種燈光下,不過她去宋晏家里見過她的十歲左右照片,小姑娘越漸大了更不喜歡照相了,以至於現在看見已是少女身姿的宋瀲與那照片上的她是有差別的,如今清嬈沉靜如水邊茭白,一雙眼長得與宋晏很像,無情緒時摸不透的邃遠無波。
岳嵐左手順手把碎發松松綰在耳後,對著宋瀲笑了笑,向她們走過來打著招呼:“宋瀲,你好啊。”宋瀲她們停了下來,她頓了一下語氣平平回她道:“岳阿姨好。”岳嵐沒在意她的語氣:“跟同學出來逛街?”聲音聽起來恰好的溫善。
宋瀲隨意應了一聲。
岳嵐見她有些沉默,也不准備再多說下去,正想著結束這次偶遇,不遠處一個年輕男人向她走來。
那人走近略有些貼住岳嵐,拿手抓住她的纖細小臂,自顧先說道:“岳嵐你怎麼還在一樓沒上去?他們可都到齊了。”岳嵐面有不虞,冷霜般峭麗,可說的話卻比臉色更冷:“王知詠,你先放手。”王知詠被她公開場合呵斥稍有些理虧和尷尬,只得松了手摸了摸鼻尖:“那我們趕緊上去吧。”岳嵐面色這才緩和了些,卻也與剛才與宋瀲她們說話有冬春差別,噙著不易察覺的冷笑:“你自己先上去,我還等人。”
這棟樓除了低層幾樓屬於商場性質,頂層單開了一樓做高級餐飲,入口路徑卻與低層幾樓不同的,宋瀲不知道為何這樣還能倒霉地遇上。
那男人似乎才看見岳嵐面前三個學生模樣的女生,念頭一轉有些故意道:“這你認識的小姑娘?不介紹介紹?”
宋瀲聽見他的語氣瞬間覺得有些惡心,岳嵐也不比她好,臉色又冷下來,本想脫口而出的話卻憋了大半:“王知詠,你能不能別像這樣,好好地說話,你不是想知道是誰嗎,那我就清楚告訴你,這是宋晏女兒跟她同學,這下夠了嗎?”
王知詠一聽面露悻悻,胡亂扯了幾句先上樓去了。
一場偶遇變成這樣,岳嵐更沒心情再與宋瀲多說什麼,只說了不用在意害怕剛才的人,自認安撫了小姑娘們,然後便走了。
待岳嵐走遠,許逸沁問她:“你阿姨?這麼年輕的阿姨?”宋瀲知道許逸沁意思,卻並不想多談,只說了句:“不熟。”許逸沁也明了便不再提,嘴邊轉移到別的話題去了。
雖然許逸沁本想從一樓一層層逛,但另外兩人意思都是先去四樓男士專區,她拗不過但也順從地跟著她們一起上樓了。
四樓除了幾家戶外運動系的店鋪,其余都有點偏成熟正式,與她們這個年齡層多是不相干的模樣了,故三個姑娘走上四樓被男性服飾包圍的時候多少有點尷尬和羞怯。
許逸沁隨意摸著一件正裝上衣的袖子,才想到有個疑惑:“咦?瑜青姐你給陸良錚買衣服,他不來試怎麼知道合適呢?”臉上一派懵懂不諳。
三人心思各異,宋瀲卻有些心照不宣:“那大概是良錚哥說了自己尺碼吧。”季瑜青一聽忙應道就是這樣的。
“時間比較急,來不及定做了,只能到成衣店里看看,他一整個十一又在集訓,這才托了我。”半是解釋半是緩解尷尬,季瑜青一說完卻又覺得顯得多此一舉,不禁微惱。
三人逛著逛著路過一家男士內衣店,她們既不需要,多注意又略顯尷尬,本來要如其他不感興趣的店一般隨意走過,宋瀲卻忽然聽到許逸沁的一句低聲:“為什麼男式內褲都是四角的?”顯然又是好奇壓過本就所剩不多的靦腆。
宋瀲本未多想,可聽完腦袋卻不可抑地浮過幾張見過的畫面,一時心潮衝撞狂涌,又驚又羞。
許逸沁接著一句“還有那前邊鼓鼓的是……”還沒說就被宋瀲捂住嘴,見季瑜青都面露一絲赧意,有些氣她道:“你初中生物人體結構那章又沒好好聽講。”許逸沁有些訕訕:“不懂就問嘛,阿瀲你學習好,你來解疑答惑一下?”
宋瀲初時情緒約束得極好,那些莫名的潮緒向來被她藏斂不見光,可此時卻有些被許逸沁無意的一句話推波一番,眼見地快要溢出來了,宋瀲面色微帶潮紅,緋色染白玉的模樣,連她自己都不知是氣的還是惱羞的,作勢要狠掐了許逸沁,許逸沁哪是坐以待斃的人,踉踉蹌蹌往前跑,宋瀲又去追上幾步,打鬧一般跑過店鋪,也都再未提了。
把這一層逛了個大概,季瑜青也基本敲定中意的哪套,倒也果決,直接去了那家店要了合適的號,老板拿出來後她又四處察看仔細估量了大小,心中暗暗覺得應該與自己記住的輪廓合身才付了錢。
宋瀲其實對男裝也沒什麼概念,一直以來宋晏的生活都是他自己在照理,而她自己的生活也基本在十歲以後就幾近脫離了宋晏。
此時她卻忽然想知道剛才看見的一件墨綠色毛衣穿到他身上會是什麼樣子,念頭一轉,他生日就是下月了。
季瑜青提好袋子,對她兩笑了笑:“好了陸良錚的破事辦好了,看了這麼久無聊的男裝,我們趕緊下樓逛去吧。”許逸沁嘟囔道:“也還好啦,這里邊跟個成人的花花世界一樣。”
女生逛自己逛感興趣的自然是百般細致費心了,從女裝到買不起的首飾到一樓的護膚彩妝專櫃,琳琅充斥滿眼,比起學校枯燥單調顯得短暫又虛幻。
三人逛到夜色初起,一起在商業街上吃了頓火鍋,晚上許逸沁提議去看電影,又才臨時買了票擠了第二排,散場後才各自歸家去。
宋瀲到家時己經十點了,意外的是宋晏今天回來得早。
宋瀲在玄關換鞋,他才洗完澡出來,隔近了熱氣把最後一絲酒氣熏得無處遁形,躲在沐浴露的薄荷味道之下,竟有絲青梅酒的清洌。
宋晏看著她換鞋進屋,臉上淡淡的:“怎麼這麼晚?”宋瀲小聲嘟囔著:“就才今天一次。”
“什麼?”宋晏一副沒聽清的模樣,仍是平常語氣問她,宋瀲這次簡單回到:“晚上看電影了。”沒有那句小嘟囔,幾句來回都過於平淡稀松。
“跟許逸沁一起去的?聽說還有個女生,新認識的?”宋晏對宋瀲的學生生活沒太多了解,朋友也就知道許逸沁一個,可這次異常的關心在宋瀲看來更像是旁敲側擊一般,再想到他得知這些的可能渠道,更是有些氣怒。
她不是個擅長處理怒氣的人,更不知道如何發泄,只能冷結話語:“你交什麼朋友,我沒過問過,我交什麼朋友,你又來問什麼?”說完又生硬地梗在宋瀲喉頭。
宋晏皺了皺眉,一張臉上宋瀲從她進屋後才看到有波瀾劃過,他有些不解宋瀲莫名的情緒,斟酌道:“你還未成年,交什麼朋友更應該謹慎些。”
宋瀲面上不顯,心底一陣哂笑,平靜下來:“我不小了,我自己有決斷力。”絕口不再提宋晏的事。
宋晏見她臉色有些疲累,欲言又止,終究草草結束了這場談話。
第二天宋晏依舊一早出門,宋瀲白天自己在家做飯讀書澆花,臨近傍晚才收拾了東西准備回學校上晚自習,天氣有些涼,月季已經謝過了,只留了茉莉今年最後一次花期,涼風在傍晚昏色下催促著纖小白蕊,她有些留戀地輕拂帶過一指甜香,覺得下次回來肯定看不到它們了。
宋瀲她們班班主任喜歡熟悉學生之後再任命班上各種職位,所以整個九月整個班級運作都有些混亂,十一回校的第一個晚自習班主任便急急過來宣布了人選,挑了一個性子活潑做事穩妥的女生做了班長,後根據職位內容又對上了不同合適的人,顧澤桓與宋瀲都不算言語上惹人注意的,但因為成績問題,兩人被挑去一人擔了學習委員一人任了物理課代表,宋瀲物理成績不錯,她班主任明顯看出來了。
高一還未分科,但附中向來理科成績更出眾些,文科科目卻顯得有些不夠受重視。
生活漸漸踏上正軌,比初中忙碌許多,依舊住校,一月回一次,還好這次許逸沁也住校,兩人寢室就斜對門,因為她們相處頗多,兩個寢室走得也比較近了。
室友熟悉後,許逸沁也沒忍住,半開玩笑半嗔怪說室友半夜起來勞作洗衣洗頭太過艱辛,這附中太壓榨人,她室友倒也是爽快的,指著她嬉笑道:“許逸沁別以為你話里有話我聽不出來,說是罵學校心里說不定怎麼罵我呢。”許逸沁嘻嘻一笑,一件擾她不短的事就算揭過去了。
一天一周時間都過得太快,待到月底回去時候躺在床上已經是涼意侵被,陽台也是有點光禿蕭瑟,花果然是謝盡了,連骸骨都吹個不剩。
上次的些許尖銳兩人都未再提,宋瀲回去後也還是各自忙碌如常相處了。
宋瀲抽了時間自己一個人去買了那件毛衣,未給宋晏看,只放在他衣櫃角落里,咬唇一想還是生日那天再跟他說吧。
十一月十九號那天,中午吃飯時宋瀲才得了點時間,撥了電話打過去就聽見有些嘈雜,像是席會,她不自覺地撇了撇嘴,果然他是不缺人陪他過生辰的。
宋晏低沉的聲音過了會兒才傳過來,隱隱帶了少許與平常不同的歡暢:“喂宋瀲?”宋瀲敏感捕捉到一晃而過的語調微揚,有些與他同樂又有些呐呐遲頓:“嗯,你們在聚餐?祝你生日快樂。”
電話那頭喧鬧里卻清晰傳來他的一聲低笑,沉沉的卻又如輕羽撓癢:“嗯,中午聚一下吃頓飯,多謝了。”這時電話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大咧咧道:“誒,宋晏你怎麼躲到一旁講電話去了,壽星不發言叫我們怎麼開席啊?”
宋晏回頭指了指手機對老張無聲做出了“宋瀲”兩個字的口型,老張瞬間懂了順便還叫桌上其他人也安靜些,岳嵐本在倒酒見他兩動作也明白了宋晏在跟誰打電話,她動作未停只看了幾眼舉著手機在耳邊的宋晏,又低下頭專注手頭的事情去了。
“37歲了啊。”宋瀲無聲嘆息道。
“我還沒活到忘記多少歲的年紀。”宋晏難得有這般玩笑語氣的。
“那記得早點許個願望。”
宋晏有些好笑,剛想回她就聽見席上有人喊他有事,宋瀲也聽到了,就簡單說讓他忙去吧。
掛了電話,宋瀲才想起那件毛衣,這次她想還是下次親自給他,想看看他穿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