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上完四周課程宋瀲回y市待了幾天,y市還剩一棟她外婆的老房,市區環山,是屬於市里早期靠著山腳建的老單元樓,一推窗便可以與山相對。
她外公走得早,宋瀲從五歲去h市後又接著外婆去世,老房子就空了下來,宋晏本來有意替她賣掉,宋瀲不肯,於是只好交給熟悉點的親戚幫忙定期打掃看顧一下。
老房屋內陳設基本還按照她外婆生前的模樣放置的,除了有些常年無人居住的荒頹,一切還是她小時候記得的那樣。
到的第二天就去給她外公外婆還有她母親掃了墓,他們一家埋在一起,外婆操勞一輩子也是最後一個料理好一切才去的,她大概是她母親匆匆離世扔給她外婆的意外,後來身體撐不住了又托付給她爸。
宋瀲有時候想他們是愛她的吧,只是總是匆匆就被收走了。
去y市之前就跟許逸沁商量准備報去靂山的短期團,她表哥哪次聽許逸沁不經意提及,腆著臉跟她說想趁著暑期補習放假期間一起去。
“而且他還准備跟女朋友一起去。”許逸沁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在車站嘈雜的環境里聽得不太清楚。
“他放他的風,我們玩我們自己,我剛到,這邊有點吵,你看著就定這幾天的團。”宋瀲對許逸沁表哥橫插進來倒是無感。
出了站就看到宋晏來接她回去,晚上吃飯時聽她講了講y市行程,說到兩年沒回去,掃墓時看到外婆她們墓上有些荒,宋晏聽至此對她說下次回去時找空跟她一起去。
宋瀲繼續低頭扒飯,想到他其實也沒去過y市幾次,父母認識到快速結婚又同樣速度離婚是在h市,她母親離開h市時誰也不知道她已存在。
後來她剛滿周歲,母親意外去世,外婆通知他才知道她都一歲了,這樣說來她對她父親來說才是個更大的意外,隨後宋晏在她五歲前每年往返兩市,一直以來她還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待y市。
八月初入伏後最熱的幾天,許逸沁表哥他們高中放了兩周假,幾個人就准備這幾天去靂山避避暑,宋晏聽她說要出去玩,微眯了眯眼隨後直接拿給她夠去三次靂山的錢,讓她跟朋友好好出門放松。
那天一早日頭剛出來不久就烈得綠蔭下都站不住,宋瀲兩人上了大巴車繼續等人,到車上幾近坐滿時,才看到許逸沁表哥拉著一個女孩跑上來,接近成人模樣的少年冒著夏日的暑氣,喘息不定地隨意抹了把汗就咧著嘴對身邊人笑著說:“還好趕上了。”旁邊的少女畫著妝,長發有幾縷鮮綠挑染,生機模樣像她的臉。
陸良錚看到宋瀲兩人後邊朝她們走來邊大聲打招呼:“學妹好呀。”她們八月底入學的附中正是陸良錚高中,體育特長進的,也還沒少交擇校費。
許逸沁白他一眼,嘟囔著誰是你學妹,宋瀲笑了笑對他真喊道:“學長好,以後還多指教。”陸良錚大笑起來,臉上似乎有鮮活流動:“還是阿瀲乖。”許逸沁一聽炸毛起來:“阿瀲是你能叫的嗎?”
陸良錚啐她一口小氣,又忙拉過一旁的女朋友介紹道:“這是季瑜青,你們小嫂子。”許逸沁兩個人給面子,禮貌叫了一聲,那女生從開始他們插科打諢就一直在旁笑著看他們,受了一聲姐姐臉上倒也沒顯得特別,宋瀲只覺得她與陸良錚一靜一動看著倒是合適。
他們坐下沒多就開車了,靂山在h市轄內,但出城不久就是山路,大巴過去也要快四個小時才能到。
早晨起得早,宋瀲昏昏地快要睡過去的時候,許逸沁搖了搖她:“誒,我覺得這個姐姐看起來跟我們學校旁邊那所職高的見到的又有些不一樣唉,我姑姑不喜歡她,我爸也在家說我哥沒正樣。”接著又是輕輕一嗤:“哼,什麼好學生壞學生,成績好就是好了啊。阿瀲你成績那麼好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怎麼就要用上好壞這種非黑即白的評價,她們也沒害人犯法,哪里來的壞。”
學校旁邊職高的學生宋瀲也經常遇上,穿著言語偶爾經過也又目見耳聞,匆匆走過時倒是沒覺得與她們有什麼不同,尋常路人一樣。
“都有什麼不一樣的,自己樣子都是自己意願,這不都一樣的。”宋瀲有些困,只迷迷糊糊隨意回了她一句。
宋瀲閉眼睡著前都沒再聽到許逸沁說話了,似是剛才那句就恰恰好終結,車上安靜得只有偶爾的低聲喁喁和頭上冷氣聲。
近正午終於到了山下小鎮,車還沒停好,許逸沁就把宋瀲晃了好幾下,宋瀲睜著一雙失焦的眼眯瞪中就只聽見:“阿瀲,剛才那個導游說路程計劃是今晚在鎮上住一晚明天才爬山,車上幾個人不同意想今天就單走,要不我們也今天就上山吧,明早還能去山頂看夕陽呢。”
宋瀲聽她一通說完才有點回神:“良錚哥他們意見呢?我都可以。”
“我哥不知道從哪打聽來的靂山上的一個小廟,說靈的呐,也是想今天就上山。”許逸沁邊回瞅了一眼後座的陸良錚邊回道。
跟導游協商之後,吃完午飯一車人分兩撥各自散去了。
宋瀲跟許逸沁站在售票廳門口的樹蔭下等著陸良錚兩人買票回來,剛過午時一天里最烈的日頭被重山遮掩了許多,還比不上嘈雜得有些刺耳的蟬鳴厲害。
許逸沁一臉喟嘆道:“啀,早知道這里這麼涼快,就搬來山里住了。”宋瀲回她:“難不成你還想修道去。”許逸沁一聽嘻嘻咧嘴:“山自然是有仙則靈嘛,不過我俗人一個,又愚鈍不受點化的,只是想著偷點便利舒暢享用啦。”
“我也是。”
許逸沁聽她這麼一句短促的坦白,哈哈笑起來:“阿瀲你瞧上去是有些像山上無欲修道的,不過戀戀紅塵這麼好,阿瀲自然也值得這麼好的啦。”
陸良錚拉著季瑜青一出門就看見自家表妹一臉歡快的模樣,聽到她們殘余的幾句對話:“什麼修道不修道的,那都是七老八十才能參透的,我是不懂的,現在嘛自然是吃好玩好。”
許逸沁回頭笑他:“是是,你最瀟灑快活,下次在姑姑面前也這樣說去。”陸良錚被戳痛處忍不住白她一眼只將門票遞給她們:“沒意思真沒意思。”又夾著幾句拌嘴幾句勸解,漸漸被蟬鳴蟲聲蓋過,埋入重重茂密中。
原本與一個團里其他幾人前腳後腳一同上山的,路上你趕我追遇上好幾次,可三點多時陸良錚硬要拐岔路去小廟瞧瞧,宋瀲她們幾個與其他人也就分開了。
小路崎嶇不比主道上的青石板方正平緩,多得是泥土開道灌木橫攔。
許逸沁早上在車上沒怎麼睡著,現下累得直要罵她表哥,陸良錚難得看到許逸沁氣急敗壞又無處發泄的疲累模樣,直逗她:“沁沁啊,你可是累得連罵我的力氣都沒了?”季瑜青在一旁擦汗看他幸災樂禍得有些過了,使了點勁拍他一下:“看你力氣是使不完了,前邊路緩點了,你要不背一會沁沁。”
許逸沁一聽還沒等陸良錚回答就拒絕道:“不要不要了,我才不要他背我。”說著又像是提上一口氣幾步就竄到最前邊去,死撐著不讓她表哥囂張地笑她。
宋瀲見她動作迅速怕她過會兒耗竭得更快,匆匆喚她:“你慢點啊。”季瑜青看他們兄妹這副模樣有些哭笑不得。
四人氣喘吁吁爬了一個多小時才見到那小廟的山門,似低垂樣掩在一棵幾人合抱粗的榆樹下,大門半開著,紅漆斑駁得有些殘破,輕輕推開一聲吱呀襯得四周愈發靜謐,里邊人聽到聲響從東廂探頭向外看了一眼只說了隨意便沒再管他們。
他們走進去,發現是處二進院落,正殿就對著大門,院子里只零星中了幾棵小白楊,有風撫上去時,葉子正反兩面一翠綠一灰白像搖腕招手時有叮當脆響一般。
許逸沁累得直奔院中的石凳上去,泄了最後一口氣一般癱倒在石桌上,宋瀲遞給她水讓她緩緩,陸良錚沒歇去了正殿,宋瀲坐在石凳上剛好可以看見敞開的一扇門泄漏出善目慈眉的圓緩側顏,塑像惹了些灰,倒是也沒顯得頹破,剛剛好是遠山深幽里的疏離與寂寥。
不多會兒,陸良錚喊季瑜青進去,兩人低聲說了幾句,人聲幽微一不小心就斷在院落的蟲鳴里,宋瀲只見陸良錚略略低頭對著面前的季瑜青笑了笑,清洌得有些像剛才路過的一瀑山泉,那一瞬臉上似有期冀光華,然後拉著她一齊朝佛像拜了三拜,任由著頭頂之上的垂目受著這躬身匍匐姿態。
宋瀲猛然間覺得像是窺得別人秘事一般不安羞赧,慌忙扭過頭去,推了推正在假寐的許逸沁,提議也去逛逛。
後邊院落用來住宿不便再進去,宋瀲只拉著許逸沁在正殿晃悠了幾步,殿內高台上有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二天王佇立,光线昏暗宋瀲也只匆匆看了下每尊樣子,發現除了剛才在殿外看到的慈悲模樣,其他亦有愁苦或是怒目,雖然或俯視或睥睨姿態,宋瀲覺得他們這樣跟目下的萬物芸芸也沒什麼區別。
陸良錚見她兩信步幾圈倒像是參觀一樣,只問道:“阿瀲沒什麼求的麼?”宋瀲想了片刻,似有些出神,卻也還是說道:“沒什麼了。”
許逸沁聽到他們說話從遠處角落趕來摟住宋瀲肩膀:“阿瀲想要的基本都能靠她自己得到,哪還需要這些錦上添花。”陸良錚見她還在殿內就說些求拜無用的論調剛想張口,一旁的季瑜青指了指佛像先說道:“信與不信,他們不都要容得下,這有什麼。”許逸沁朝季瑜青眨眨眼,偷笑道:“還是姐姐通透看得開。”說完似是氣陸良錚一樣哼了一聲,拉著宋瀲出去了,殿外又聽見她碎碎念道:“誰沒有個所求嘛,可又不是求來就能得到的。”遠遠又傳來宋瀲的聲音:“那是你現在想要的沒強烈到靠祈願的程度。”
“那你呢?”
“我不信。”
四人出門問了回上山主道的路,廟里居士指了條近途,倒是沒多會兒就拐上主道了,沿著青石板路走了沒多久就發現天色漸漸有些暗了,路途也剛好過了半山腰,偶見斜陽下一只起躍歸巢的飛鳥掠過樹頂,驚起一群藏於林間的同類,烏泱泱一齊背著晚照遠去。
一路留戀夕陽一邊上山,不一會密林也漏不下幾許余暉了,入了夜山間蟲鳴吵鬧又似正午那樣了,只偶或能聽見幾句許逸沁抱怨:“要不是你硬要去什麼廟,現在都到旅舍了。”踢踢踏踏又是幾步故意大踏步的聲音。
“就在前邊了,一定在路燈全亮起之前趕到啦。”林間斷斷續續又傳來陸良錚不得不耐心呵哄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