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干淨的玻璃窗照射進來,暖洋洋的打在薛進臉龐。
粗挺的眉毛整齊有序,好似刻意修剪過,單薄的眼皮下一雙細長的炯目,正聚精會神的盯著面前的稿件。
四周十分安靜,只有筆尖在紙張上滑動,留下的沙沙聲。
薛進低垂著眼睫,腦子不停思考──他正在修正一份秘書剛遞上的材料,是關於郊區改造的項目。
家事和公事擠在一起,都十分不順,讓薛進本就菱角分明的面龐,看上去有些輕減,但這無損他的英俊,倒是多了幾分頹廢的男人味。
薛進手指間銜著香煙,時不時的抽上一口,房間里沒開空調,為了避免空氣渾濁,男人將窗子打開,絲絲縷縷的白色霧氣,隨著微風慢慢消散在不知名的角落。
過了不知多久,薛進微微蹙著的眉,終於舒展。
他放下手中的金色派克筆,懶懶的舒展著四肢,而後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抬手看了看時間:馬上到飯口。
薛進從老板椅上站起,伸手拿起大班台上的電話。
“小王,進來一下。”
工作調動後,身邊的人也換了一批,這讓薛進有些不放心,正值換屆當頭,所以凡事都要親力親為。
少頃,一個帶著眼鏡的胖男人走了進來。
“薛廳,您叫我。”男人大概四十多歲,微微有些禿頂,肥碩的一圓臉上嵌著綠豆大小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猥瑣。
但好在男人的聲音十分中聽,淡淡的有些磁性,想來也是文職工作做久了,有些修養,這多少抵消了薛進視覺上的不適。
“嗯,這文件弄好了,我已經簽了字,下午你通知一下,三點准時在四號會議室開會,研究下議題。”薛進挺著胸脯,慢條斯理的交待著。
人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薛進到了廳里實事沒少做,也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在下屬面前,更是冷面無私。
“是,是,我馬上去辦。”秘書一臉恭謹,將文件接了過去。
“廳長您還有其他事嗎?”秘書彎著腰,心理做好了撤退的准備。
薛進擺擺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眼看著辦公室的門關上,薛進從大班台里走出,取了衣架上的外套,尋思著該吃點什麼。
最近胃口一直不好,昨天又跟白思思吵了一架,更是沒甚心思:把自己愛吃的菜都想了一遍,末了做出了決定。
到了新單位,食堂幾乎沒去過幾回,不如去嘗嘗那兒的水煮魚。
薛進拿定主意後,反而發覺肚子有些空,於是勾起嘴角,暫時放輕松,打算安安靜靜的享受一頓飯食。
食堂離辦公樓不遠,薛進走在林蔭道上,身邊偶有路過的同事,不管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通通跟他打招呼,薛進十分客氣的點點頭,就算過了。
自己好歹也算個大領導,不能過於熱情,或者太過冷淡。
眼看食堂近在咫尺,突然口袋里的手機響起,薛進邊走邊將電話掏出,定睛一看,原來是陳林打來的。
薛進心下一動:他和陳家兄弟來往,最近比較密切。
如果是老大的電話,十有八九是應酬生意,至於老二嗎?
那肯定跟連羽兄妹有關,薛進忍不住往好的方面想,也許連俊改變了主意?
同意不再追究自己的責任?
薛進連忙按了通話鍵,那邊傳來陳林,有些痞痞的男中音:“喂,薛廳,您好,現在方便聽電話嗎?”
陳林這個人,江湖氣很重,同官場上的人打交道有限,都是由他大哥出面。
所以他沒有一般商人的市儈,說起話來不卑不亢,偶爾還帶了些不可一世的氣概,但這也無妨。
“沒事,你說。”薛進眼角四處瞄了瞄,見過來吃飯的越來越多,不禁臨時改變了行動路线,拐到岔路。
建設廳的大院不小,辦公樓前有假山亭閣,方便工作人員,偶來休憩。
“最近您怎麼樣?”陳林不冷不熱的來了一句。
“很好。”薛進手持電話,來到亭閣處,揀了塊干淨的方凳坐下。
“……”略微停頓,陳林的聲音再次響起:“您最近很忙吧?沒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嗎?”
薛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陽光透過樹蔭,一點點撒在地磚上,斑斑駁駁的,十分好看,薛進微微眯起炯子,抿了抿嘴角。
“我能做什麼大事?最近都是公事。”他四兩撥千斤。
那邊沉默了片刻,氣氛有些凝重,薛進知道他確實有事,但他有耐心,所以也沒急著開口討問。
陳林眼珠在眼眶里轉了一圈,決定開門見山。
他本是陰郁氣質濃厚,算計人的本領也有,但在江湖上呆久了,有很多時候,喜歡直來直去。
“那我就直說,連羽受了槍傷,現在躺在醫院里。”
恰巧亭子里有一隊螞蟻,正在集體搬運一只肥蟲,准備回家享用,薛進心不在焉的看著,也沒覺得怎麼有趣。
但聽到陳林的話,薛進只覺得眼前一黑,眼前的景物有片刻模糊。
他的身體比嘴快,豁然從椅子上跳起,目光中滿是難以置信:小羽被槍擊了?這怎麼可能?
槍是管制凶器,不是普通的人能弄到,連羽跟誰有仇,居然被暗害?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薛進更關心女孩的現況。
“你說什麼?連羽沒事吧?”薛進想到沒想,出了亭子,直奔停車場。
“正在醫院搶救……你好像很激動,難道你不清楚嗎?”陳林別有用心,敲山震虎,想著得到一些蛛絲馬跡。
“你什麼意思?我該清楚嗎?”薛進衝他吼道,但馬上反應過來:“陳林,你這是在懷疑我嗎?”
“不敢!”陳林不亢不卑,語氣很生硬。
薛進管不了他的態度,繼續追問道:“連羽現在什麼醫院?快告訴我。”
陳林在林子里踱著步子,半晌沒有開口,薛進有些沈不住氣,咒罵著威脅道:“該死的,如果你不告訴我,你們企業的事,我不會再管。”
陳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不想告訴薛進,怕他的到來惹連俊不快,但顯然薛進不是吃素的,居然拿這事來壓他。
“好吧,我告訴你,在xx……”話只說一半,對方就掛了電話,陳林摸著下巴,咂了咂舌,心理有些不爽。
薛進的車停在停車場的里面,平時進出沒覺得不方便,但此時,薛進恨不能撞飛現場的所有車輛。
他握住方向盤的手,微微有些顫動,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前方。
腳下油門死命的踩住,只要一有機會,便橫衝出去,將車飆到八十邁,周圍的車輛都看傻了眼,直覺他瘋了。
在市內車流量大,開個四五十邁很正常。
他腦子里一團亂,只被一件事占據著:連羽不能出事啊,想著小女孩滿身是血的躺在那兒,薛進心如刀割。
“小羽,你等我……”薛進嘴里念叨著,眼看就要綠燈,腳給了油門。
在別的車都沒反映時,薛進的車首當其衝,有眼快的馬上為他捏了一把汗:有人在另一邊轉彎,只看到兩輛車,擦身而過,發出一陣尖利的破空聲。
薛進在給油門時,就感覺不好,但事情已經發生。
兩車都停了下來,那車是個帕薩特,由於薛進起步早了,所以對方占理,車上下來個怒氣衝衝的年輕人。
薛進驚魂尤在,但馬上鎮定下來。
對方敲敲車窗,薛進按下按鈕,扭過臉去,看著對方:“對不起,我有急事,這是我的名片,稍後再談好嗎?”
說著薛進從內衣口袋里掏出了政府印刷的名片,遞了上去。
對方接過,一看是名頭不小,原本的怒火消了一半,但仍十分不平:“稍後在談?交警都沒來,事故責任怎麼劃分?”
薛進知道對方的意思,怕沒有證據,自己賴賬。
“這是三千塊錢,你先拿著,我確實有事,不好意思。”薛進十分爽快,將錢包里的現金都拿了出來。
對方見他如此,又看了看自己的車:只是劃了一道口子,並不十分眼中。
“好,下次注意,我會給你電話的。”小伙子心有余悸,口氣上放松了不少,他墊了墊手里的鈔票,涼涼的朝薛進道。
薛進朝他點點頭,一腳油門飛了出去。
小伙子的風衣被氣浪卷起,高高飛揚,他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薛進那輛車絕塵而出,不禁怒火再起:操!
老子的話白說了,這樣開車,早晚出事。
陳林再次回到急救室,手里拎這個打包袋。
連俊見他在身邊坐下,也沒說什麼,當對方打開袋子從里面拿出稀粥時,連俊臉色消弭,懨懨的搖搖頭。
“你吃點吧?餓壞了怎麼辦?”陳林難得體貼。
“我不想吃。”連俊一絲兩氣的回道:他滿心擔憂著妹妹的安危,怎麼能吃的下呢?
陳林剛想說什麼,突然電話響起,他下意識的以為是薛進,但拿出來一看,居然是馬三,陳林的臉立馬冷了幾分,但仍接了起來。
“喂,什麼事?”
“老公是我,你在哪呢?不和我一起吃飯嗎?”馬三這幾天很黏人,他知道陳林是個爺們,很受男女青睞,所以盯人盯的有點緊。
但他也不是沒有顧忌,倒是還有分寸。
陳林本來和連俊坐在一起,怕對方聽到馬三的聲音,所以陳林從椅子上站起,背對著連俊,走出了急診室。
“嗯,不了,你還有其他事嗎?”陳林聲音冷了幾分。
馬三聽出他的不耐煩,盡管心理不舒服,但語氣上仍十分歡快,撒嬌道:“那好吧,你記得吃飯哦,想我給打電話。”
陳林簡單的嗯了一聲,算是作答,很快掛了電話。
他轉回急診室時,特意去看了連俊的臉色,發現對方沒有什麼異常,不禁微微不快:他沒聽到什麼?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陳林是個大男子主義,對自己的伴侶占有欲很強,同時也希望對方能以他為天。
連俊不是沒有發覺什麼,而是根本沒有心力去計較,此時,他只在乎妹妹的死活,至於陳林?
他本來就是那個樣子……連俊閉上眼睛,不著痕跡的避開對方的目光,內心疲憊不堪。
這樣的男人能托付終身嗎?
別說自己是個男子,女子又如何?
花心濫情,任誰也受不了,連俊並不是不在乎,而是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在怎麼鬧,也管不了陳林。
陳林不是人所掌控的,他從不認為自己在對方心目中如何了得,否則?否則妹妹的事,陳林不會只做到如此。
連俊心酸的同時,又很悲哀,自己的前路到底在哪里?妹妹的呢?想著想著,眼角再次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