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林在送走薛進後,轉身上了二樓。
廊道里的燈,不甚明亮,但他的情緒卻陰郁無比,順手從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煙,給自己點上後,深吸一口。
辛辣的味道直達肺腑,強壓下內心噴薄的怒火。
陳林站在臥室門前,盯著門板,默默的將整根香煙抽完,而後隨手一彈,煙蒂落到不遠處的窗台上。
──男人並不擔心這點垃圾,給環境造成影響,因為陳家的傭人向來盡職。
陳林推開房門,室內的燈光很暗,有一種冰冷的氣息凝聚在整個空間里,好似方才僵持的氛圍並未結束。
在沙發的角落里委頓著一個身影,聽到聲響,對方並沒什麼動作。
陳林邁步來到連俊身邊,還沒在沙發上坐穩,對方卻猛然站了起來,那張俊秀的面龐上,帶著質疑和失望。
也許是起身的動作過於劇烈,青年的膝蓋撞到了面前的茶幾。
連俊本就鐵青的臉色,更加難看,他輕咬嘴唇,等待麻痛過去,然後將一切的不快大聲宣泄出來。
“你讓他來干什麼?來炫耀嗎?”青年十分生氣的瞪著陳林。
男人皺了皺眉,眼睛緊緊的盯著他,面無表情的有些可怕。
連俊沒什麼閱歷,犯錯可以原諒,但一而再重蹈覆轍,就有些愚蠢了,陳林並不介意糾正他的不足。
可要怎麼做呢?陳林很想通過這次的教訓,讓對方清醒,但顯然連俊固執的可憐又可笑。
室內寂靜的可怕,兩個人的目光焦灼在一起,互不相讓。
連俊對於陳林的沉默更為光火:如果不是對方放薛進進門,他怎麼能惹了一肚子悶氣。
而現在男人又沒個解釋,他到底什麼意思。
“陳林你怎麼想的,你明知道我恨薛進,我跟他沒什麼話好說,而你……”連俊腦海里竄過某個念頭,不覺打了個寒顫。
“你是不是現在站到他那邊?”連俊輕聲的問道。
他問的極輕,看向陳林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警惕。
陳林那張緊繃的面孔,終於有了一絲鮮活的表情,他笑了,笑得諷刺而又無奈,在這種注視下,連俊覺得自己像個傻瓜,而他也越發的不安。
連俊下意識的舔了舔嘴角,他回想著兩人一起,所經歷的一切。
對於陳林他算什麼?是個情人吧!只是情人,他給自己吃,給自己住,作為交換條件而言,他貪戀的是自己的肉體。
連俊始終無法明白男人之間的愛情,說是不明白,只是不敢深究的自欺欺人。
如果說男人之間真存在感情,而自己付出了,得不到對方的回應,那對於連俊來講,絕對是奇恥大辱。
“你答應過我,要幫我對付薛進的。”連俊聲音里滿是憤懣的指控。
當初自己從勞改農場出來,陳林是怎麼說的?!現在要反悔嗎?可如果不是,如今的行為,又怎麼解釋?
陳林的笑聲戛然而止,又恢復了冰山面孔,但那張刻薄的面龐的棱角,卻更加突兀可怖。
連俊看到他站起,身高的優勢,讓青年倍感壓力。
他依仗著內心的一股怒火,連俊並不想示弱,他仰著臉,目光不善的等待著陳林給自己答復。
“連俊,我幫你是有底线的。”陳林冷冷道。
“我能辦到的事,我一定幫你,可要是辦不到的,你也不要為難我。”陳林一字一句說的很清楚。
青年絕望的看著他,帶著疏離的不甘。
陳林不為所動,繼續道:“你想想,我有沒有幫你,律師我幫你找了不止一個,你的什麼要求我沒滿足?”
他略微停頓,好像這樣說話有些累,他微微動了動脖子,歪著腦袋看向連俊:“你扳不倒薛進,這能怨我嗎?”
陳林見連俊,仍是不服氣的樣子,索性把話說開了。“你知道薛進現在是什麼身份嗎?”
連俊不明所以的看著對方,他對薛進的了解不多,陳林這麼說,肯定有問題。
“他馬上升正廳了,正廳知道多大的官嗎?”陳林對連俊有些認識,知道他懂得不多,所以追加了一句。
連俊默不作聲的看著他。
陳林嘿嘿一笑:“正廳上面,就是省級干部了。”
連俊在無知,也知道全省誰最大,省級干部又意味著什麼,頓時一陣耳鳴,身子一軟,栽倒在沙發上。
這個社會,就連小學生都是官迷,可見官品的重要性。
一時間連俊只覺得渾身發麻,雞皮疙瘩爬滿了手臂,原來自己一直所堅持的,是多麼艱難的所在。
自古民不與官爭,斗不贏的,更何況,現在的世道,沒什麼路子,要想扳倒一個有權有勢的官員,有多難?
怪不得妹妹的案子,一再的失利,恐怕那個法官早就被人收買了。
連俊氣得渾身哆嗦,幾乎要哭出聲來,但在陳林面前,自己不想那麼丟人,所以他強自壓抑著自己。
──陳林一直在看自己的笑話不是嗎?現在如果流淚,就會更難堪。
“你怎麼不早說,你說要幫我,原來都是假的,你早就知道我會失敗,不是嗎?”連俊朝陳林罵罵咧咧。
對方挑了挑眉:“我不是沒提醒過你。”
陳林說的理直氣壯,連俊對於他來說,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有時候跟他講道理,他未必會信,只有事實的教訓才是最有說服力的。
陳林彎下腰來,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輕聲誘哄道:“好了,這事就算了,以後不見他就是,我們過我們的日子不好嗎?”
連俊甩了甩他的胳膊,完全不領情。他冷著俊臉,嘴硬道:“誰說這事完了,我跟薛進沒完。”
陳林的嘴角抽搐了兩下:“別給臉不要臉啊。”
聽到男人如是說,連俊頗有幾分人來瘋似得,想找陳林撒氣,但他也知道對方不好惹。
“怎麼著,你想去告訴薛進?”
接著連俊大聲吼道:“你去告訴他吧,我就是要他進監獄,我要讓小羽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去做DNA,看他還能不能賴掉。”
這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俊雖然嘴上這麼說,實際上並未做決定。
陳林想也沒想,臂膀一張,連俊的心猛然一沉,接著一記重重的巴掌落在他的面頰上,而那清脆的響聲,在耳邊余音環繞。
青年的整個身子,不受控制的倒向一邊,短發飄凌,有序的貼落在被擊偏的面頰上。
連俊腦袋嗡嗡作響,嘴里一陣猩甜,有什麼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
陳林看著血從青年的嘴角蜿蜒而下,聚少成多,並有越來越多的趨勢,一時間心跳開始加快。
他見慣了暴力場面,鮮血只會讓他興奮,而眼前的一幕,卻分外刺眼。
他下意識的湊上前去,將意識迷離的青年摟在懷里,對方的身體十分柔軟,沒有一絲反抗。
陳林掰過他的下頜,傷處完全露了出來。
連俊的半張臉都腫了起來,陳林心慌的難受,急忙將嘴唇附了上去,一口喊住對方的薄唇。
親了兩下,沿著下巴,將流出的血液舔舐干淨。
連俊好似現在才恢復意識,他睜開眼睛,里面的恨意,刺痛了陳林的心,男人心下一動。
現在是連俊最脆弱的時候,可自己干了什麼,居然動手打他。
“對不起,寶貝,我不是故意的,我道歉好嗎?你先別動,我現在去叫醫生。”陳林剛想起身,連俊突然間爆發了。
連俊氣血上涌,案子的失利,陳林的欺騙以及毆打,讓他心如刀絞,他毫無章法的,用手腳去攻擊陳林。
“你滾,你滾……我恨死你們了,恨死你們了。”連俊一邊打罵,一邊哭喊著。
陳林是練家子,但一時疏忽,也被連俊踹了一腳,但他並不生氣,三兩下將連俊的雙手困住,壓在沙發上。
“滾,滾啊!”連俊急了。
用嘴咬陳林束縛住自己的手,此時他的情緒有些激動,連動作都出奇的敏捷,陳林應付的有些吃力。
“唔嗯……”一聲悶哼過後,陳林的手背處,多了一個血紅的牙印。
陳林連忙跳開,不敢置信的盯著傷處,朝著衣衫凌亂的某人,大聲叫罵道:“操你媽的連俊,你瘋了……”
陳林劈了青年的心都有,他經歷的爭斗無數,哪次吃過這樣的悶虧。
男人士可殺不可辱,這要是被自家弟兄看到,他這個老大的臉,往哪里放?
怎麼弄的?
被情人咬的。
想想這個可笑的答案,陳林就有殺人的衝動。
陳林喘著粗氣,不知是累的還是氣的,血紅的眼睛里有暴烈的情緒在凝聚,連俊咬完人後,倒是理智了些。
他也覺得事態不妙,唯恐下一刻,男人撲上來撕了自己。
在陳林行動之前,連俊用非人的速度衝向洗手間,只聽到自己隆隆的心跳,身後並沒有追趕的腳步聲。
待門板關上後,連俊一顆心仍是高懸著。
誰都怕死啊,那是生物本能的禁忌,所以連俊還是十分聰明的,他以前不是沒挨過陳林的打,想想都心有余悸。
再加上,他聽過陳林以前對待叛徒和敵人的手段,更是忌憚十分,所以逃命要緊。
他捂著受傷的面頰,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陳林將拳頭攥緊,強忍著追上去的衝動,待連俊逃進洗手間,他抬起一腳將身旁的茶幾,踢了個粉碎。
耳邊是劈哩叭啦的碎片聲,頃刻間一片狼藉。
看著破碎的尖銳玻璃片,這在陳林眼中都是凶器啊,他狠狠閉上眼睛,轉了身,不去看連俊的方向,徑直奔向門口。
門被摔的山響,連俊在洗手間里,被真的一哆嗦,但很快外面平復下來,一絲響動都沒有。
連俊渾身一軟,跪坐在冰涼的大理石瓷磚上。
他怕陳林,這種怕,不僅是對於強者的懼怕,還有一絲一縷道不明的意味,就像……就像……就像妻子害怕家暴丈夫的感覺,帶了幾分說不清的曖昧。
連俊十分沮喪,他畏懼這樣的心態:自己是男人,怎麼能有小女人的心思,可一切的變化,他又無能為力。
連俊再次對自己說:我要離開他,否則真要不不男不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