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傷感的佘語君，拖著疼痛欲裂的身子，緩緩走下樓。即將離開，她忍不住回頭，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周莊家的位置。
那里不光有他們多年的相伴，還留下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可惜除了記憶，她帶不走其他什麼了。
輕嘆一聲，她別扭地繼續向前走著。
拐角處，一個女生模樣的身影，正佇立在燈光下，分外亮眼。
“你怎麼來了？”對這個奪走自己摯愛的不速之客，不說仇人見面，至少也是形同陌路，佘語君的語氣早已沒有了先前的熱情，甚至比冬天的風更加冰冷。
“我們可是好閨蜜啊，今天你生日，你沒邀請我，我只能不請自來了。”蘇詩依的和悅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仿佛這話真是出自內心。
“別裝了！你搶走了他，還來找我干什麼？嘲笑嗎？炫耀嗎？還是，看看我這個傻瓜，被你耍的團團轉，最後一無所有，這樣你才滿足嗎？！”
佘語君歇斯底里地呵斥著，對面這幅靚麗的臉竟是如此面目可憎。愛情已經破碎，友情更是扭曲，她已經，沒什麼可在乎的了。
面對徹底攤牌的她，蘇詩依一點也不驚訝，笑容依舊。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麼會背著你和我在一起？”
難道還有隱情嗎？
細細想來，確實如此。
不然，兩個互有對象的人，怎麼還敢攪合在一起，這僅僅是追求刺激嗎？之前翻到的聊天記錄，還是她勾引他的成分更多……
可是，不論有什麼理由，背叛和出軌都是罪無可恕。被傷透的心，已經是玻璃碎片，這都沒有意義了。
“說這個有什麼用嗎？以前是我太天真了，認人不淑，引狼入室。他都和你那樣了，我已經……不在乎了。”
“真的不在乎嗎？所以你就甘心認輸？”
蘇詩依的話，聽起來並沒有情敵相見，一碰即燃的火藥味，反倒是春雨潤物般柔和，佘語君不明白她想干什麼。
“你什麼意思？”
蘇詩依的視线在佘語君的小腹掃過，最終停留在她臉上，四目相對，朱唇輕啟。
“你知道嗎，我其實很嫉妒你，嫉妒周莊把他大部分的愛都給了你。”
大部分的愛嗎……在你之前，他給我的可是全部……
或許是被蘇詩依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又或許是被這番話刺到了痛點，佘語君偏過頭去，不再與她對視。眼角的泛光，那是一閃而過的悲傷。
蘇詩依心有靈犀般察覺了，伸出手想給予安慰，卻被側身躲開。她也不以為意，語君現在不接受她的好意也是自然。
“可我也很感激你，因為，你讓我遇見了他。”
側身挪步，露出背面地上藏著的兩生花，蘇詩依指著，真情流露。
“這個花，我已經給周莊送過一個了。這個，本來就是給你的，可惜，你一直沒有接受。今天，我把它當成你的生日禮物，再送你一次吧。”
這個精美的作品，是她們之間紐扣，見證了曾經的海誓山盟的情誼。
睹物思情，佘語君本來有所松動，可是……
“你和他，總是說著對我好的話，卻又讓我遍體鱗傷。你不用假惺惺了，我已經不想再見到你們了……”
她是真的心如死灰了嗎？
深邃的眼眸宛若洞悉一切，蘇詩依追逐著佘語君躲閃的目光，揭穿她心底無人知曉的計劃。
“所以，知道了我和周莊有了私情，你就連和我公平競爭一次的勇氣都沒有了嗎？你是不是想著，借這一次冬令營的機會，去了上海就再也不回來了？你真的能假裝不在乎，躲避我們一輩子嗎？”
這番話終於在佘語君堅實的壁壘上，鑿出一個洞，她無法再自我封閉裝作死心了。
“你怎麼會知道！”
“我當然會知道。你不覺得，我們兩個，其實很像嗎？”
話語間隙，蘇詩依拉上佘語君的手。她微微一顫，卻是沒有再躲開。
“因為……”
隨著蘇詩依的講述，佘語君的嘴型和瞳孔逐漸放大。第一句就是一道晴天霹靂，接下來的話，更是五雷轟頂。
……………………
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任憑周莊聲嘶力竭的呼喊，也沒有任何回應。
他像是個柔弱的小孩，獨自彷徨在荒郊野外。
沒有保護，沒有指引，沒有行進方向，只剩下滿滿的不知所措。
偶爾，他感覺自己被一股暖流包裹住全身。偶爾，又像是有冰涼的東西，劃過胸口。更多的時候，是毫無溫度的黑色伴他左右。
遠方突然響起一個空靈的女聲，不停地呼喊著他的名字。角落也出現了一個光點，在黑暗中不斷擴大，逐漸籠罩了整個世界。
終於，光明重現，周圍是熟悉的臥室，書桌，電腦，衣櫃，以及一張親切的秀臉。
“語君，我……啊！詩依，怎麼是你？”昏迷的後遺症讓周莊意識模糊，恍惚之間，兩個女孩兒的臉竟又融為一體。
“打電話你沒接，我擔心，就只能來看看了，結果就看你躺在床上，叫都叫不醒。”
腦袋一片混沌，記憶也有斷層，周莊按著太陽穴，努力地回想著某個很重要的事情。
“你躺了好久，都快跨年了。來，先喝點水清醒下吧。”
木訥地接過水杯，嘴剛接觸到杯沿，他驟然放下，抓住蘇詩依的肩膀急切問道。
“詩依，你看到語君了嗎？”
“沒有啊，我來的時候家里就你一個人。”
“不行，我要去找她。她發現我們的關系了！”
失去意識前，女友決絕的攤牌，以及那副詭異的模樣，讓他無法冷靜。他掀開被子急著下床，也顧不得整理自己凌亂的衣著。
只是兩只纖細的胳膊攔住了他。
“別急啊，你先把水喝完再說。”
“你就不害怕嗎？”拿過水杯，奇怪地看著蘇詩依毫無波瀾的表情，他兀自問到。
“怕什麼？本來就是我告訴她的。”
水杯滑落，浸濕了床單和衣服，他卻毫無動作，呆呆地注視著蘇詩依，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東西。
“什麼？！你怎麼敢的！你不怕她想不開嗎？！她從小到大沒經歷過什麼風風雨雨，她知道了會做傻事的！”
“你難道沒聽說過，愛情是自私的麼？我只是想你一心一意的愛我一個，有錯嗎？”
原來，所謂的妥協，只是你暫時的偽裝嗎？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真是好手段，我怎麼忘了你是個詭計多端的小妖女！
周莊的眼神充滿了不可置信，咬著牙，厲聲質問。
“你說過不逼我和她分手，所以你就要暗地里逼走她嗎？！”
蘇詩依回頭一瞥，若有所思，接著正面周莊的怒火，輕蔑一笑。
“是啊。可你自己不也藏著齷齪的心思。你是不是還想著讓我們和平相處，你好左擁右抱盡享齊人之福？你就不覺得我們會吃醋的嗎？你可真是貪心！”
被她當面戳破心思，周莊剛剛還怒火中燒的臉立刻羞愧難當，語氣也軟了下來。
“我承認，我是貪心，我是無恥，我是異想天開，可我只是不想傷害你們任何一個。你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要傷害她……”
衣櫃發出一聲詭異的輕響，可周莊正陷入自責與愧疚的泥潭之中恍若未聞，又被蘇詩依近乎絕情的話掩蓋下去。
“你自己選，今天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你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
沮喪無比的垂著腦袋，周莊一直重復著那無能為力的三個字。
他以為自己能妥善處理好三個人的關系，卻沒想到感情從來不是多選題。
為了愛情，人可以卑微到塵土里，變得不是自己，也同樣可以因為占用欲而不擇手段。
良久，他抬起頭，注視著看不知何時背過身去，面朝衣櫃的蘇詩依的背影，下定決心說道。
“詩依，我不知道你為何篤定我是你的命中注定，但是能被你垂青，絕對是我三生有幸。能和你共度余生，四季冷暖皆有你伴，也是我夢寐以求的事……”
蘇詩依的肩膀似乎在顫抖，聰慧如她，已經意識到周莊還有後話。
“可是，我也對你說過，語君她是一個可憐的女孩兒，我答應過她爸爸，我要對她一輩子負責。”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為何一定要因為一個承諾，辜負另一個同樣需要自己負責的女孩。
只能說，夢境過於甜蜜，現實總是殘忍，如果可以一直假裝睡下去，那該多好。
如果有辦法，剩下這句話是真的說不出口，可惜沒如果……
“我是決定不會拋棄語君的。詩依，如果真的必須這樣的話……我只能說，對不起了……”
砰的一聲，衣櫃突然打開，一個身影，喜極而泣，呼喊著周莊的名字，一頭撞進少年懷里。
呆呆地看著佘語君大變活人般出現，瞬間，周莊邊明白了許多。其中一個，便是女友原諒了他。
一個月以來，佘語君數不清已經哭了多少次。在生日的最後一刻，她的淚，終於是甜的了。
誤會解除，重歸於好，少年少女熱情相擁的場面之中，蘇詩依突然變成了局外人，顯得很多余。
駛向幸福終點的雙人船上，她將是被丟下船的那個可憐蟲。體面的離開，或許是最佳選擇。
“語君，我說的沒錯吧，他一定會選擇你的。我的心願已經實現了，之前算是我從你這兒借的，我這就把他，還給你。”
強顏歡笑，蘇詩依拿出一個穿著婚紗的瓷娃娃，竟然是和佘語君之前做的一模一樣，擺在床頭西裝小人旁邊。
“周莊，你既然選擇了她，就好好愛她三生三世，別來找我了。這是我的第四個要求，我們之間的約定，就算完成了吧。”
微笑著告別，是她最後的灑脫。
“再見了，語君。”
“不要！”佘語君想起身阻止，可是腿根處還在隱隱作痛，疼得差點讓她跌下床。可是她卻不管不顧，焦急地催促著前來扶她的周莊。
“周莊，你快去追她！”
“啊？”
“她是我姐姐！親姐姐！”
“啊！”
電石火花在腦海中跳躍，沒有過多的言語，周莊卻是立刻相信了佘語君的說法。
難怪，他第一眼見她莫名的熟悉感，語君莫名和她的親近無間……她們兩個的靈魂也是如此想像，都有那種刻進骨子里的瘋狂。
如果詩依是語君的姐姐，那麼她之前做的那些事可就大有說法了。
不用佘語君提醒，他也必須找到蘇詩依把話說明白。
確認了女友無恙，他朝著門口急速奔去。
按理蘇詩依離開的速度並不快，下樓之後周莊焦急地到處尋找，可是一直芳蹤難覓。正准備掏出手機時，那個熟悉的聲音才在背後響起。
“你怎麼追出來了？難道你想違約嗎？”
看來她是一直在樓上呆著等他出來，難怪找不到。可周莊現在無暇顧及這種小事，有更大更多糾葛不休的謎團需要和她縷清。
“去他娘的狗屁賭約，我是明白了，你們是在拿我當賭注嗎？！我選了誰，另一個就必須離開？”
“沒有，我和她說要公平競爭一下。我只是沒想到，我輸了。”
“你是她姐姐的事，為什麼不早說？還要拐彎抹角搞這麼多事！”
蘇詩依默不作聲，掏出手機操作一番，遞到周莊手上。
“語君說她今天給你聽了首歌，我也給你聽首歌吧，你肯定沒聽過。這個時間，原作者還在上大學，我專門找他錄的，也不算侵權了。”
隨著一種近似傾訴的歌聲出現，平靜而悠揚的旋律確實不在周莊聽過的任何的曲庫中。
“給你我平平淡淡的等待和守候，給你我轟轟烈烈的渴望和溫柔，給你我百轉千回的喜樂和憂愁，給你我微不足道所有的所有……”
“給你我義無反顧的長長和久久，給我你多年以後仍握緊的手，給你成熟，你給我遷就，會不會就這樣白了頭……”
“給我你未經雕琢的天真和自由，給你我微不足道所有的所有，給你我微不足道所有的所有。”
這歌詞就和她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一般，沒主動對他說過愛，可是里里外外，一字一句全是愛的表現。
本是溫馨平淡的歌曲，蘇詩依卻是越聽越激動，她的視线鎖在他還略有青澀的臉上，喋喋不休地吐露著心底早就想告訴他的話。
“周莊，你知道嗎？能見到現在還是純情少年的你，是我最幸運的事。”
“不像以後，你只會說些大道理，只念著你的曾經滄海，難道珍惜眼前就不行嗎？就算語君她不在了，你也不肯完全接受我……”
“以後的我那麼愛你，你卻只念著現在的她！”
“你把你的青春和成熟都給了她，你又給了我什麼呢？可我只能給你我微不足道的所有的所有……”
難怪她能認定自己是她的命中注定，難怪她總是能未卜先知，難怪她第一個要求就是要代替語君和自己度過一天，難怪她能對自己無比熟悉，而他又從未見過她……
所有的碎片拼湊到一起，那個荒誕不經的想法破殼而出。周莊遲鈍片刻，難以置信地問道。
“你是說，我們在以後會相遇……你……你是重生回來的嗎？！”
“你這個傻瓜，終於猜到了嗎？”激動之下淚眼婆娑的蘇詩依，總算釋懷的笑了起來。
他就算沒有想到全部，那也足夠了。
他們離奇的關系藏在黑暗處太久，現在終於能重見光明。
“我怎麼敢相信這是真的！”
“詩依……姐姐……你不要走……”
兩人背後傳來一聲柔柔的呼喊聲，佘語君強忍著疼，一瘸一拐的從樓上下來。
姐妹之間心意相通，她怕剛剛認親的姐姐和她一樣，也產生遠走他鄉一去不回的想法。
佘語君跌入前來接住她的姐姐懷里，看著蘇詩依滿臉淚痕，竟也是一起哭了起來。
“周莊，我們第四個約定，我換一個吧……你不要拋下語君，也一樣不要拋下我。”蘇詩依一邊安慰著小鳥依人的佘語君，一邊小聲地對旁邊的周莊說道。
這麼近的距離，佘語君也是聽到了，她沒有作聲，只是在姐姐懷里抹著淚滴。
他默默將兩個女孩一起攬進懷中。這個要求，不用明說，他怎麼可能不答應。
三個人相擁，在月光下的影子，徹底融為一體，再無分離。
天空中一朵朵焰火此起彼伏，已經到了跨年時刻，滿城煙火不再是轉瞬即逝。新的一年，他們也將邁入新的人生。
放在周莊家客廳的兩生花，被煙花的閃光點亮，光彩斑斕之下，好似真的活過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