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碎散,木屑紛亂,巡花柳三人應對不及,各自憑本能躲閃。
沐晴雪內力被封,空有武藝卻施展不出,躲閃慢了一步,受衝勁影響跌落在地,摔了個結實,實在狼狽。
巡花柳翻滾受身平穩落地,他毫不意外,拍拍灰塵起身笑道:“好久未見,小瑾姑娘。”小瑾橫過長戟,態度張揚,“把《聞風譜》給我。”
“一上來就要打劫,我可要報官了。”巡花柳腳步微移,擋在沐晴雪身前,拔出環首刀,擺出應戰架勢。
小瑾聞言挑挑眉,不悅道:“江湖規矩,江湖事江湖了,誰報官…誰玩不起。”
“有趣,”巡花柳從她話語里聽出些許猶豫,嘲笑道:“還以為你們手眼通天,原來也怕縣衙嗎?”
“哼,我們一點都不怕。”小瑾表面嘴硬,暗地心虛,“但你要這麼說,我可就不止打劫,還需奪命封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開打吧。”
話不投機半句多,巡花柳也不再多言,上步撩刀揮砍,刀花亂飛,主打一個眼花繚亂。
他憑此刀只能擋小瑾二十招,但他不慌不忙,似乎藏有暗手。
兩人不是第一次交手,小瑾知巡花柳陰險狡詐,而他身旁的另一位少女此刻未見蹤跡,必是藏於暗處伺機偷襲。
果不其然,二十招後,長戟破開環首刀守勢,巡花柳空門大露,小瑾雖心感詭異,卻還是任憑本能背起長戟,以身為軸旋轉,一記橫斬砸向巡花柳胸口。
長戟勢大力沉,又經離心之力加持,若被打到必定當場開膛破肚,巡花柳避無可避,卻絲毫不慌張,任由戟刃斬來也無閃躲動作。
利刃即將染血之際,忽地從頭頂樹冠中飛射下一支長槍,恰巧在戟刃縫隙中穿過,打偏長戟斬擊攻勢。
戟刃在巡花柳左前方停住,被長槍釘於地中,小瑾一時半會兒無法拔起武器,正差異間,頭頂樹叢又躍下一人,正是小森。
小森雙臂展揚,左腿勾、右腿直,凌空飛踢躍下,宛若鳳凰開翼,其勢凌厲、銳不可擋。
朱邪小瑾咂舌一聲,她雙手尚還抓著長戟,但恐扔下武器被巡花柳奪走,只得空出一手翻掌成爪,在小森即將踢中時擒住其腳踝,用力上抬。
小森足踝被控,在空中無法及時調整身體。這一擊原本是踢向腰腹要害處,卻被小瑾生硬化解,踢中了她右鎖骨處。
一聲悶響後,小瑾右鎖骨險些骨裂,她痛哼幾聲,只覺內力震蕩筋脈逆流,鈍痛不已,連忙撒手護胸。
“不喝酒…還是會疼啊!”
原來打醉拳前飲用特制藥酒,一是能增添醉意,令醉拳渾然天成;二是麻痹疼痛,令飲酒之人更加耐揍。
小瑾顧不得疼痛,當即反攻:高抬右腿,從高至低順勢下砸,同時翻身頂肘,防止巡花柳趁亂夾擊。
小森這招飛踢為舍身計,沒有後手,她一招尚且未收,無抵抗之力。看著小瑾鞭腳迫近小森她苦不堪言,只得扎實挨下一腳。
腳跟剛好踢在膝蓋偏下,聽得“咔”一聲,小森的腿折了。
少女身感巨痛,但面色不改,目光變得凌厲起來,不顧斷骨傷勢,鯉魚打挺起身,以另一支腿支撐身體,二女攻防起來。
交手刹那,一人右鎖骨震傷,一人斷腿。
沐晴雪隔山觀虎斗,才終於知曉小森所練拳法,她一手虎爪、一手鶴型,正是洪拳中的奇特分支——虎鶴雙型。
……
小瑾身形閃動,繞著戟把閃躲巡花柳刀擊。手持斟酒端杯式,不斷破開小森拳風。
小森一腿折斷,站立不前,又不敢貿然前跳,漸漸落入下風。朱邪小瑾以一敵二,竟是隱隱占優。
此刻長戟還被釘在地上,小瑾一招擊退小森,雙手提戟准備械斗。
巡花柳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忽地將手中環刀一拋,從腰間抽出重鐧,毫不遲疑高舉砸下。
包裹鐧的白布迎風散開,露出紅藍淬火的鐧身,宛若鏡花般虛幻縹緲,兵刃相交,火花宛若泡沫般飛碎。
一同破碎的,還有那堅鋼鍛造的戟身,以及戟把下小瑾那錯愕的俏臉。
無刃鐧為破甲重器,遇強則強,專破鋼鐵制品,而長戟以全鋼鑄造之,在巡花柳聚集全身內力的一擊下,哐當一聲驟然斷裂。
巨大的反震力傳回巡花柳手上,兩手虎口皆破裂,鮮血飆濺。鐧雖能輕易破甲,但其實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使用者亦要承受巨大的反震力。
小瑾看著手中的半截鋼棒瞠目結舌,她的雙手亦被震得發麻,為求自保之能連躍五步跳開戰圈,與巡花柳隔空對峙。
“小瑾姑娘,如何?”巡花柳言語挑釁道,臉上卻有些許慌亂,他看向小森,只見少女右腿扭曲異常,站立得十分勉強。
他趕忙踏前兩步,橫手攬腰撐扶少女,把鐧插回腰間,伸到懷中暗捏著雷丸。
雷丸為他自制,鍛造十分不易,威力卻不盡人意。但他又買不起霹靂堂造的大雷丸,只得將就著用。
小瑾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握著鐵棍,剛欲言語討伐幾句,一枚雷丸悄然飛至臉前。
她暗罵一聲‘無賴!’,橫棒挑打,轟然中硝石飛揚,煙霧騰挪,小瑾身著的勁衣被炸裂,露出衣下白里透紅的肌膚。
“沒了兵器,是不是該投降了?”
談笑間,巡花柳再扔出一枚雷丸,出行前這雷丸就帶了十枚,國境未出便用完一半了。
路途才行十分之一,小森又受了重傷,身後還有個沐晴雪要護著,這位小瑾姑娘逼得實在太緊。
小瑾再次挑中雷丸,只吃了滿身塵灰,未被炸傷。
她看看手中鐵棒,罵道:“我才不投降!你真陰險,什麼時候弄的鐧!?”
“這叫作奇招至勝。”巡花柳沒有絲毫大意,冷靜分析情勢,但言語依舊挑釁,“現在戟折了,你又不投降,是不是該上醉拳了?”
“誰說我要打醉拳?你以為折斷長戟,我就沒招了嗎?”小瑾嘟起嘴,“你可知拳怕何物,棍怕何物?”巡花柳不明其意,隨口答道:“拳怕少壯?棍怕老郎?”
“哼哼,錯了。”小瑾嘴角微揚,“拳怕小瑾,棍怕小瑾。”……
只見小瑾空舞一招旋把舞花,仆步攤棍開勢,把鐵棍舞得有模有樣,顯然略懂一二棍法,只看得巡花柳腦筋陣痛。
“小瑾姑娘,你會的可真多啊。”
朱邪小瑾不置可否,“那是自然。”
“可我就苦惱了。”巡花柳揉揉太陽穴,他後退至沐晴雪身側,將小森推進她懷里,柔聲道:“晴雪夫人,先前多有得罪,但請幫我看好她。”小森偷襲未果,反遭重創;自己虎口開裂,短時內無法再度用鐧,此刻已有山窮水盡之勢。
沐晴雪雖內力受封,但還有武功在身,如若突然反水,他可真會栽在小瑾手中。
以防萬一,只得低頭求情。先前沐晴雪稱他為“夫君”,他便稱其為“夫人”。
不久前,巡花柳才將沐晴雪貶作性奴;困頓當前,又稱其為夫人。
臉面轉變得如此之快,盡顯他的德行低劣。
沐晴雪深陷局中,分辨不清其本源,只聽得心驚肉跳,臉上紅白往復,內心波濤洶涌,實在不是滋味。
“你…捅我一刀,又給我顆甜棗。”
被巡花柳當成食而無味棄之可惜的性奴一事,令沐晴雪如芒在背。
不如配合小瑾,暗中給他使絆,從失身到今的大恨深仇,借他人手討之。
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沐晴雪輕撫鬢上花木簪,心念木人像,流目哀婉,無奈接過小森托與臂彎。
“希望你…別只是說說……”
巡花柳看著少女妥協,長舒一氣。
他悄悄從懷里掏出裝載金針的木盒,遞與小森手中,低聲道:“就只剩十六枚了,省著點用!”言畢,他轉身甩袖,御龍扇躍然手中。
……
一人持扇,一人握棍,對峙三息間,小瑾率先攻來。
少女腳踏四方步,鐵棍打八方。
蓋打右側,橫打左側,鐵棍從巡花柳四面八方落下,正正直直,剛猛強悍。鐵棍不是棍,毫無彈性不說,重量更達千斤,卻照樣被舞得生風。
巡花柳躲閃招架,漸顯疲態,他咬牙切齒道:“姑娘……你力氣挺大的啊!”
“打不過,就快把棋譜給我,留你一命。”
“做夢呢,你將小森傷得如此重,我們不兩立。”他一面暗記棍法路數,一面罵道:“你最好別落我手里,不然我必將你武功廢盡,丟到風月樓的濁廂里,當一輩子淫妓!”
“下流鼠輩,休要辱我!”小瑾怒不可遏,揮棍的攻勢更猛了。
蓋打劈上門,挑打破中門,巡花柳防守被連連破開,肉身挨砸了好幾棍。
忽地他退躍戰圈,暫時拉開距離,皺著眉道:“四方棍折…塞金剛,過路君子需提防。原來是四方棍,誰教你的?”小瑾白他一眼,“關你何事。”
“是你爹朱邪策親傳的吧?”
少女目光一凝,但隨即否認,“才…才不是呢!”反應太過異常,巡花柳頓時直冒冷汗。先前便懷疑朱邪小瑾為朱邪氏余孽,現在徹底坐實了。
四方棍為軍用棍法,主打速成易學,練個一年半載就可出師。這棍法可是軍營專用,禁止在江湖流傳,非軍中人士不得習用。
朱邪策曾在畢再遇將軍帳下擔任郎將 會四方棍並不奇怪。
而朱邪策的女兒會四方棍,也並不奇怪。
“你爹爹尚活著嗎?”
朱邪小瑾怒道:“不許套我的話!”
“沒轍,接著打吧。”巡花柳手指偷偷比劃,朝小森做出發暗器的指示。
方才交手沒白挨,四方棍雖剛勇,可惜舍卻了精妙;巡花柳被揍得臉腫,但也想出了應對之策。
當以奇招破之。
二人再度對峙三息,小瑾率先出手。
一招雲里撥燈直戳面門,巡花柳身似游龍,向側方滑步,展開御龍扇,以扇面托住棍把,再順勢夾於腋下。
不及小瑾抽回,他迅速翻身換肘,又用腋下夾住鐵棍,來回往復,就這般翻到了小瑾跟前。
小瑾並不意外,這是短兵器破長兵器的一種方法。
但面對近身,她握著鐵棒末端,握短打短,亂點天宮,妄想逼退巡花柳。
忽地巡花柳身體詭異一側,中門大露。
小瑾暗道這是八卦掌法,開始以偏打偏攻旁門了。她想也不想跟著打去,卻見巡花柳露出的空門里金光一閃,一枚金針激射而來。
小瑾趕忙回棍挑落金針,罵道:“你怎麼還玩暗器啊。”少女回防的刹那,正是巡花柳使用奇招的時機。
他一招望月平身,腳站偏門,扇竟打在中門,如此邪門巧妙的招式擊中了小瑾的丹田。
……
扇尖刺中丹田,小瑾丹田激蕩,內力外泄,她大吐一口鮮血,連退十步,驚奇地瞪著巡花柳。
“如此詭異的招式,我還從未見過!”
“你當然沒見過,這是我自創的。”巡花柳微笑,一般武功,多是守中打中,少有以偏打偏。
而他這站偏打中,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你還真算…有點本事。”小瑾由衷佩服,她擦擦嘴角鮮血,調息起來。丹田受創,但並不嚴重,巡花柳內力畢竟淺薄,傷不到她根基。
只需二十息,她便能再戰。
巡花柳顯然也是知道如此,嘴唇一抿,“小瑾姑娘,今日之仇,我便記下了。他日,再與你算算舊賬。”話落,他轉身扛起沐晴雪與小森,撒腿便跑。
……
先前那匹拉車的貨馬早已不知去向,他一路狂奔,僅憑腿力在樹叢中穿行,一騎絕塵,遙遙領先。
沐晴雪驚於其腿力,小聲稱贊道:“你跑得…還蠻快的。”
“晴雪夫人真慧眼,我的腿功練得很扎實。”
沐晴雪面頰忽紅,嘴角止不住的甜意。
巡花柳微微側面,心間鄙夷,對這女人封內力、奪身子、再略施小計,竟被拿捏成這樣。
奔襲半刻鍾,巡花柳奔上了驛道,待小瑾騎著她那小快馬追來時,只能看見三人遙遠的背影。
身旁來往的行人漸多,已至琅琊城內腹地,光天化日之下,再難行凶。
打劫再度失敗,小瑾看著手中斷戟,嘆息一聲。
……
姑蘇城外兩里地,巡花柳終於停下,此刻道路上已有兵衛身影,不怕再被打劫。
他將小森平放地上,檢查她的膝蓋,萬幸只是脛骨折了,膝蓋沒碎。
“讓你受苦了。”巡花柳面有自責,開始接骨續肢。
“無妨的,”小森神色不改,但聲音虛弱許多,“我們受過…更重的傷,這不算什麼。”巡花柳知道她在強忍痛意,趕忙取過御龍扇,撕碎衣服布條,以扇為板固定住小腿,條件有限,只能暫且幫她如此處理傷口。
他背起小森,朝沐晴雪道: “沐姑娘,能帶路嗎,去竹雲山莊拜訪你的朋友。”……
三人經過城門後,巡花柳突然如雷灌頂,電流竄遍全身筋脈,丹田中所修《還天決》而得來的內力,頃刻間激涌而出。
他轉頭斜眼望向背後的小森,詫然道:“你感受到了嗎?”小森點點頭,“穿雲相見…城內有人在求救。”巡花柳沉吟片刻,“去看看吧。”同門求救,總不能放任不管。
這是天元宗特殊功法《還天決》的神妙之處,若修行弟子有難,可在區域內用此招搬救兵,若有同門弟子在旁,也許能趕來接應。
此法各大門派幾乎都有,但名稱無一相同,天元宗稱此招為“穿雲相見”,意為: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