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過後,沈來尋身上多了一些痕跡,無名指上多了一個戒指。
身上的痕跡被衣物遮蓋,除了宋知遇沒人能知道。
手上的戒指卻格外引人注意,即使並不是閃瞎人的大鑽戒,但足以讓沈來尋身邊的每一個人震驚。
同事們對於宋知遇的稱呼,也由“沈醫生的男朋友”,變成了“沈醫生的老公”。
喬尚青和她視頻時看到她手上的戒指,愣怔許久,夸了句“好看”,便不再說什麼。
沒過多久,許恒約了宋知遇吃宵夜,沈來尋剛好值完班,許恒便讓宋知遇帶她也一起來。
飯桌上,許恒心照不宣地和沈來尋碰了個杯,在酒喝下肚時無意掃了眼沈來尋的手,看清那抹光亮後,一口啤酒嗆在喉嚨里,咳得驚天動地。
換來沈來尋毫不收斂的笑。
宋知遇好心地遞了張紙巾過去,許恒接了紙正要道謝,下一秒看到宋知遇手上同款的戒指,瞬間又咳起來,將紙摔在了宋知遇臉上。
宋知遇也開始笑。
看著這倆人如出一轍的壞笑,許恒氣不打一出來,用最狠的語氣說出最中聽的話:“你倆,絕配。”
之後的飯局上許恒只顧著埋頭苦吃,一點都不想瞅那兩個膩膩歪歪的人一眼。
只覺得自己真是腦子抽了才讓宋知遇帶沈來尋過來,同時,也格外想念自家媳婦兒。
飯後宋知遇送他回家,許恒下車前憤憤道:“不能只有我一個人被搞。”
瑞雪盼新年,年關將近時A市下起了雪。
許恒說話算話,主動攢局邀請宋知遇和沈來尋一起去芬蘭找周遙玩兒,三家人一起過年。
當年周遙結婚,許恒待了嚷嚷著要看極光,可運氣並沒有宋知遇好。
那時沈來尋已經離開去了法國,宋知遇沒什麼心情、更壓根就不願意看到極光。
睹物思人,他害怕看到那炫目的色彩時,滿腦子都是只是一個人的臉。
現在宋知遇不再是孤家寡人,沈來尋也很願意故地重游,於是欣然答應。
許恒將此事說與周遙聽時,她還擔憂道:“宋知遇還是一個人來?該不會又像上次那樣病倒送進醫院吧?”
許恒哼哼笑了兩聲,故意沒將沈來尋回國的消息告訴周遙:“放心吧,他現在就算是原地暈倒也有人能救了。”
周遙:“?”
於是,當宋知遇和沈來尋一同出現時,周遙下巴都驚得差點掉下來。
還是沈來尋率先打了招呼:“Selina,好久不見。”
周遙一臉懵逼地看向宋知遇:“你你你……她她她……這這這……”
宋知遇不說話,許恒憋笑欣賞周遙結結巴巴,萬宜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拉過沈來尋,指了指不遠處的小庭院:“來尋,清清一直在問你什麼時候來,壯壯也在那里,我帶你過去。”
沈來尋看了宋知遇一眼,他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溫聲道:“去吧,我一會兒就過來。”
直到庭院里孩子們的笑鬧聲傳來,周遙才反應過來她這是被許恒耍了,毫不客氣地朝著他的手臂拍了一巴掌:“許恒你幾歲了還玩這種把戲?!”
許恒捂著胳膊大笑:“我真應該把你剛剛的表情拍下來。”
周遙:“你就嘚瑟吧,等會兒讓你媳婦兒收拾你。”
傭人端了茶水上來,宋知遇在一旁邊喝邊含笑看著他倆斗嘴。
周遙氣頭過了,冷靜下來細細觀察宋知遇,半年不見,他再不是過往這幾年清瘦蕭條的模樣,隆冬臘月,他卻眉目含春,豐神俊朗,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周遙看著看著,眼眶竟然忍不住微微濕潤,偏過了頭。
倒是把許恒嚇著了:“不是,我就開個玩笑,不至於氣哭吧。”
周遙剛蔓延起來的一點眼淚被他一句話給堵了回去,無奈道:“我是高興。”
她看向宋知遇,認真說:“替你高興。”
宋知遇說:“謝謝。”
許恒碰了碰他的茶杯:“我呢?不謝我?”
宋知遇:“?”
許恒說:“要不是我去法……”
周遙一口咖啡嗆住了,猛地咳嗽起來,許恒登時收住了話口,抽了張衛生紙給她,改口道:“我也替你高興。”
宋知遇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兩人,最終還是沒深究他們的不對勁,好脾氣地說:“行,那也謝謝你。”
周遙趁機轉移話題:“所以你們倆這算是都想清楚了?”
宋知遇摩挲著杯壁,輕聲說:“她一直想得很清楚,是我以前沒有想清楚。”
周遙聽出來他話里的意思,反應過來後,震驚於這些年沈來尋竟然從沒改變過那份心思。
她抬眸看向庭院里和小孩兒們打成一片的沈來尋,七年不見,她容貌變化不大,氣質卻更為沉靜,怎麼也看不出這麼清冷平和的小姑娘,心里卻簇擁著一團烈火,而這團火竟然能勇敢無畏地燃燒這麼多年。
宋知遇也看向了沈來尋,嘴角帶笑。。
不遠處的沈來尋感應到了他們的注視,扭頭望過來,眼神詢問。
宋知遇微笑著舉起手中的茶杯,敲了敲。
沈來尋搖頭,從板凳旁拎起一瓶水,朝他示意她有水。
宋知遇這才收回視线。
一番來往悄然無聲,許恒和周遙將他們之間的默契十足盡收眼底,對視一眼,又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悵然。
命運確實是弄人的。
錯誤,竟然是有些人的正確。
許恒問宋知遇:“以後還打算待在A市嗎?”
宋知遇微微一愣:“……還沒想好,怎麼?”
許恒說:“你現在把什麼事兒都交給宋勉去做了,這架勢不就是要跑路嗎?”
周遙樂滋滋地提議:“我支持,還沒想好去哪兒的話,來我這兒吧。”
宋知遇倒還真認真思考了一下周遙的提議:“來尋確實也很喜歡這里。”
許恒不高興了:“我反對,你們倆這是在孤立我。”
宋知遇說:“不急,我還沒和來尋商量。”
他已經思慮此事良久。
國內紛擾太多、顧慮太多、不好的回憶也太多,他想帶著來尋離開這里,真正意義上的重新開始。
這些年公司已經慢慢交到了宋勉手上,等一切准備就緒,開完股東會他就可以放心地當個甩手掌櫃再不管這些。
至於來尋,如果她還是想繼續做醫生,哪個國家都是需要醫生的,如果不想再那麼忙碌,自己開個私人門診也很好。
只要他們在一起,她願意做什麼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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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萬宜和兩個小孩兒從未見過極光,因此一行人從周遙家直接出發前往拉普蘭,到達時天色已黑。
分房時不再有任何疑問,三家人,一家一房間。
宋知遇和周遙許恒商量好晚飯和晚間活動後,回到房間,卻呆愣在門前——
房里光线昏暗,只有床頭幽藍的台燈亮著,空氣中浸潤著殘留的清香,沈來尋洗過了澡,站在窗前,身上穿著條白色的連衣裙,有些失神地仰頭望向玻璃外的星空。
月光落在她素淨的臉龐上,她眼眸中似乎有波光粼粼,漣漪陣陣。
宋知遇就那麼看痴了,握著門把半晌沒有動。
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恍惚,今夕何夕?
中間流逝的那些年年歲歲是否真實的存在過?
他究竟是不曾失去她,還是眼前的擁有都是幻影?
她單薄疏離的身影突然讓他沒由來的心慌。
宋知遇合上門,聲響驚動了窗邊的沈來尋,她回過頭看向他,勾勒出淺淺的笑容,越發顯得像是在夢境之中。
像是這些年他反反復復會做的那場夢,夢里,她也是穿著一條潔白的長裙,也是這麼笑著看著她,然後消失不見。
宋知遇又感受到了那種抓不住她的窒息感,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邊,將她緊緊地抱進懷里。
這一次,他沒有撲空,是真真切切地擁抱住了她,懷里是她的體溫,鼻尖嗅到的是熟悉的氣息。
似乎是感受到了宋知遇微微發顫的手臂,沈來尋身體僵硬片刻,輕聲問:“怎麼了?”
宋知遇不答,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沈來尋目光漸漸了然,不再過多詢問,抬手回抱住他,輕柔地撫摸著他寬闊的脊背,無聲地安撫他的情緒。
懷中的人就是最強有力的鎮定劑,宋知遇漸漸平復下來,將頭枕在她肩上,柔聲叫她的名字:“漣漣。”
“嗯?”
“跟我走吧。”
“去哪?”
宋知遇說:“哪里都可以,你喜歡哪個國家?”
她將他推開了些,眉梢微挑,饒有興趣地問:“你這是要帶我私奔啊?”
宋知遇與她額頭相抵,眼中卻並無玩笑之意。
安靜片刻,沈來尋慢慢收起了笑。
“打算什麼時候走?”
宋知遇眼中閃過驚訝,似乎是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回答。
想問她,不問問為什麼突然要離開嗎?
可當他看向她沉靜平和的雙眼,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因為她都明白,也都懂,所以什麼也不必問了。
宋知遇扣著她的腰,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說:“不著急,等我們定好地方……明年秋天怎麼樣?”
沈來尋說“好”。
宋知遇原本擔心沈來尋會舍不得國內的生活、工作和朋友,故而一直未曾和她提起此事,今夜提起,也是因為昨天許恒的發問,以及,剛剛突如其來的不安。
他知道他的不安只是多慮,只是過往七年造成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但他還是控制不住。
卻沒想到沈來尋沒有任何的猶豫和糾結,毫無保留地信任他、跟隨他。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沈來尋低聲道:“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宋知遇動容,閉眼將她擁入懷中。他早就是孑然一身,直到遇見沈來尋,她是上天給他最大的禮物,也是他在灰暗人生中比極光更絢麗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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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住的獨棟別墅,晚飯安排在一樓餐廳,特地請來了當地有名的廚師,准備了一餐豐富的晚宴。
第一次舉杯時,周遙和許恒一樣,在看到宋知遇和沈來尋無名指上的同款戒指後,杯子一下子沒拿穩,葡萄酒全撒在了自家兒子的身上,染紅一大片。
周遙:“wc!”
Timo:“親愛的別說髒話。”
許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清:“爸爸你在笑什麼?”
萬宜:“乖,好好吃飯,不要理爸爸。”
宋知遇:“……”
Henry:“所以有沒有人能管我一下?”
沈來尋就坐在Henry旁邊,忙抽了紙替他擦臉。
Henry是第一次見沈來尋,她長得好看人又平和,最是招小孩兒喜歡,下午在一塊兒玩了半天,這會兒吃飯都要挨著沈來尋坐。
此刻沈來尋給他擦臉,他也乖乖坐著任由沈來尋動作,換來罪魁禍首老媽的嘲笑:“沒見過這小子坐這麼端正過。”
周遙對沈來尋說:“來尋你繼續吃飯,不用管他,我帶他去樓上換件衣服。”
一場鬧劇過後,飯桌恢復了平靜。
說起來,這還是頭一次三家人如此齊全地坐在一起,氣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周遙和許恒依舊是氣氛擔當,Timo和萬宜兩個靠譜的家長負責帶孩子,沈來尋和宋知遇則主要負責旁聽和講小話。
聊起七年前的那場極光,周遙感慨:“我都以為看不到了,結果Meet和來尋運氣好,最後一天夜里出現了。”
沈來尋笑道:“希望這一次也能這麼好運。”
周遙說:“會的。”
可惜當晚這場好運並沒有降臨,眾人各自興致缺缺回房睡覺。
第二日吃早飯時,周遙總結了一下問題所在。
“我知道為什麼昨晚我們沒有看到極光了。”
萬宜十分捧場:“為什麼?”
周遙認真地說:“因為我們這次沒有打麻將。”
一桌子人都沉默了。
許恒趕在清清提問“爸爸麻將是什麼”之前,一片吐司堵住了小丫頭的好奇心。
周遙是個行動力十分強悍的人,當晚就再次搞來了一副麻將和兩瓶紅酒。
Timo這些年牌可以說是毫無進展,被周遙無情踢下桌,換上了許恒。
沈來尋在邂逅也偶爾玩玩兒紙牌,可是麻將這個東西就幾乎是沒碰過了,生疏不少。
許恒和宋知遇是老手,生意場有時候也是牌場,打麻將熟門熟路,心機手段自然是不在話下。
周遙則是個半吊子,一半靠運氣,一半靠心情。
於是個人戰的游戲,打著打著成了兩個陣營,顯然是宋知遇和沈來尋一隊,周遙和許恒一隊。
奈何周遙和許恒互相不屑對方喂牌,於是總是會出現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滑稽場面。
在連續輸了好幾把後兩人終於意識到了團結的重要性,短暫地達成了和解。
今晚周遙牌運不錯,和許恒統一戰线後終於扳回幾局。
輸家依舊是老規矩,真心話大冒險。
宋知遇一牌點了兩家炮,想著有許恒在,大冒險怕是要折騰,於是選了兩個真心話。
周遙興致勃勃地瞟向兩人的戒指:“什麼時候戴上的?”
宋知遇看向沈來尋,將答題權給了她,沈來尋面上爬上一絲紅暈,回答:“我生日。”
許恒和周遙兩個已婚已育人士莫名覺得被喂了一口狗糧。
周遙起了報復心,琢磨半天後,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問:“當年在牌桌上,你說的那個兩百多天,是誰?”
許恒好奇:“什麼兩百多天?”
周遙解釋:“當年我們在這兒打麻將,宋知遇真心話說,他談過最深刻的一場戀愛,是兩百多天,具體多少天我也記不清了。”
許恒聞言先是一愣,隨後也立刻露出了沒安好心的笑容,對周遙說了句“你好缺德”後,一臉期待地看向宋知遇:“誰啊?”
若是在過去的這七年里,周遙和許恒是萬萬不可能開這種玩笑,可如今宋知遇和沈來尋已經重歸於好,兩人都放肆起來。
本以為這個問題會整到宋知遇,卻沒想到他再一次看向了沈來尋。
許恒懵了:“來尋認識?”
周遙也懵了,隨即一個猜想蹦進腦海,驚訝道:“該不會他說的這個人就是……”
沈來尋摩挲著手里的四萬,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應該是我。”
許恒:“……誰是小丑?”
周遙:“……我是小丑。”
偏偏宋知遇還若無旁人地捏了捏沈來尋的指尖,笑問:“什麼叫‘應該’是你啊。”
沈來尋被他的不害臊傳染,破罐子破摔:“好吧,就是我。”
兩人使壞不成反又被秀了一把,周遙後知後覺想起當年的事情,幾乎要拍案而起,感情那個時候宋知遇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了!
她將手里的麻將一扔:“突然沒有打牌的欲望了。”
許恒表示同意:“他倆自己打得了。”
兩人一拍即合,牌桌解散。
萬宜看他們散了場,十分體貼地問了句餓不餓,要不要弄點夜宵,卻換來周遙和許恒異口同聲的“飽了”,萬宜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他們晚飯過後,又吃過什麼東西。
倒是沈來尋和宋知遇兩人挽起了袖子,主動承擔起做宵夜的任務。
萬宜視线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十分有眼力見地退了出去,沒當這個電燈泡。
最後宵夜端上桌,剛剛說“飽了”的二人卻吃得最歡。
……
一行人又在拉普蘭多待了兩天,極光在天高雲淡的夜晚出現了。
那時他們正陪著兩個小孩兒在外面堆雪人,空中毫無征兆地出現了絢麗的色彩。
還是清清率先發現,指著頭頂大喊“有彩虹”,眾人才反應過來,齊刷刷地仰頭望向天,而後失聲不語。
饒是已經見過如此壯美的景色,還是忍不住會被震撼到。
沈來尋沒有像當年那樣流下眼淚,可眼眶還是忍不住紅了,她扭頭看向身邊的人,卻發現他深深地凝望著她。
當年的極光,像是上天送給他們的最後一份禮物,禮盒拆開,寫著分離和告別。
但今夜的極光,是一份嶄新的禮盒,里面寫著的,是新生和相守。
夢幻的光芒籠罩在他們身後,宋知遇牽起沈來尋的手,溫暖包裹住她冰涼的指尖。
沈來尋笑著任由他暖手,突然毫無征兆地說。
“宋知遇,我愛你。”
宋知遇愣了愣,看了眼不遠處的好友——
許恒和萬宜在給興奮不已的清清調整帽子和圍巾。
Timo正努力將摔進雪人堆里的壯壯拉出來,周遙則在一旁舉著手機邊拍邊笑。
沒有人在意角落里的他們,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
宋知遇手握著自己的幸福,幾乎是虔誠地吻上沈來尋的手背。
“漣漣,我也愛你。”
七年前的天空和此時的天空好像沒有任何差別,拉普蘭的黑夜依舊是湛藍如海,星光依舊璀璨炫目,身邊依舊是那個人。
空缺的時間、無盡的遺憾,好像都能一點一點地被填充、被彌補,最後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相遇,是幸運,亦是不幸。
離別,是不幸,亦是幸運。
她不再是無人來尋,他也不再是不知所遇。
星辰良夜,可尋可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