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時來尋被安排在了另外一桌。
全是年輕人,有比來尋大的,比如顧澈,也有比來尋小的,比如夾在她和顧澈中間,剛剛摔了一跤的桐桐。
桐桐看著才六七歲的模樣,卻能吃會喝,一個人抱著小碗哼哧哼哧地干飯,不一會兒就吃完了碗里的菜,雙眼巴巴地望著桌子另一頭的烤鴨。
來尋瞧著可愛,側過頭小聲問他:“想吃烤鴨?”
桐桐眨巴眨巴大眼睛,點頭。
她笑,伸手轉動了轉盤,給他夾了個大鴨腿。
“謝謝漂亮姐姐。”桐桐年紀不大,禮數倒周全,來尋笑著揉了揉他毛茸茸的短發。
他抱著鴨腿啃得十分開心,不一會兒,一個鴨腿就被他干掉了。他盯著來尋看了會兒,伸出小胖手拽了拽來尋的袖口。
來尋扭頭看了眼他餐盤里啃得干干淨淨的腿骨頭,問:“還要吃烤鴨嗎?”
桐桐又點頭。
來尋笑著伸手去轉動餐盤,可這一次烤鴨還沒轉到桐桐跟前,轉盤就陡然停住。
來尋和桐桐同時抬眼望去。
一只白嫩的手,做著精致的指甲,按在轉盤邊緣。
是溫雨晴。
“你看不見別人還在夾菜嗎?”語氣咄咄逼人。
一桌的人都停下了動作。
顧澈慢條斯理地給桐桐剝著蝦,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來尋的眉頭微不可見地蹙了蹙,她轉動轉盤時特意看了一圈,當時並沒有人夾菜,這位溫二小姐是在她之後抬起的筷子。
雖不知道是哪里招惹了這溫二小姐,但來尋不願生事,更不想給宋知遇添麻煩。
這個桌子上的人,估計也不會幫她說話。
於是她眉眼溫順,道歉:“不好意思。”
溫雨晴冷哼了一聲,語氣輕蔑:“果然是沒教養的野丫頭。”
來尋頓住,面無表情地抬起頭,手上一松,勺子碰在瓷碗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響。
飯桌上都安靜了一秒。
桐桐臉上的小胖肉抖了抖。
顧澈將剝好的蝦放進桐桐碗里,對不知所措的桐桐說:“吃你的,大朋友的事,別管。”
桐桐看了看來尋,從座椅上爬下來,邁著小短腿跑走了。
-
江川和妻子抱著孩子輪桌敬酒,到宋知遇這桌時,看到溫風竹與宋知遇相談正歡。
准確地說,是溫風竹單方面的相談正歡。
“雨晴和來尋差不多大,一定能玩兒得來。”
江川聽到溫風竹這麼同宋知遇說。
夏瑾也應和道:“溫哥到時候可以帶著雨晴來我們家和來尋玩兒,我們家沒別的小孩兒,來尋一個人正好缺個伴兒。”
宋知遇沒說話,神色卻不似剛才淡漠。
江川心想,這溫家老大倒是個會察言觀色的,竟然知道從來尋那兒下手。
他過去端了酒打斷兩人的談話。
一桌敬完,溫風竹還欲同宋知遇說什麼,桐桐突然跑過來拽住了顧子君的裙擺。
“小姨,有人欺負漂亮姐姐!”
顧子君沒把小孩兒的話當回事兒,笑著問:“你從哪里又多了個漂亮姐姐?”
桐桐看了一圈,指向宋知遇:“這個叔叔帶來的漂亮姐姐。”
眾人都是一愣。
夏瑾也疑惑道:“來尋?”
桐桐面色很是焦急,又指向溫風竹:“這個叔叔帶來的姐姐,欺負那個叔叔帶來的漂亮姐姐!”
宋知遇面色一變,站了起來。
“你別著急,”夏瑾拉著他,“說不定是小孩子鬧著玩兒……”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清脆的巴掌聲。
抬眼看去,沈來尋捂著臉坐在地上,一邊站著溫雨晴。
誰打的,誰又挨打了,一清二楚。
整個宴會廳都陷入了寂靜。
宋知遇面色陡然轉冷,他甩開夏瑾的手,大步走向來尋。
其他人才如夢驚醒,連忙跟了過去。
“來尋!”
宋知遇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抱進懷里,登時就看到了小姑娘白皙臉頰上清晰的掌印。
小姑娘噙著淚,雙目盈盈,搖頭:“我沒事。”
來尋隱忍的模樣看得宋知遇更加怒火中燒,目光陰沉。
一旁的夏瑾都不寒而栗,更別提溫風竹。
他早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前一秒還信誓旦旦地說著“一定能玩兒得來”,後一秒自家的妹妹就動手打了人。
而溫雨晴還在咄咄逼人:“裝什麼可憐!你就是故……”
“雨晴!”他沉聲打斷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雨晴挑事在先,自然是說不出什麼話來。
溫風竹看她這副模樣,立刻明白了一個大概,這個妹妹被家里慣得無法無天,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林家和顧家的酒席上鬧事!
更不該惹到宋知遇頭上去!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顧子君問顧澈:“小澈,發生什麼了?”
顧澈一臉無辜:“我不知道啊,我在給桐桐剝蝦。”
被點名的桐桐立刻義正辭嚴地回答:“是這個凶巴巴的姐姐故意不讓漂亮姐姐給我夾菜,還說漂亮姐姐是沒有教養的野丫頭。”
宋知遇的臉色更加冷了。
溫雨晴大怒:“小屁孩你亂說什……”
“夠了!”溫風竹抬手一巴掌打在溫雨晴臉上,心里恨鐵不成鋼,“我就是平時太慣著你了,慣得你一點禮數都沒有!趕緊給來尋道歉!”
溫雨晴捂著臉,紅著眼睛瞪著來尋,不說話。
宋知遇問一旁的江川:“有冰袋和毛巾嗎?”
江川忙對顧澈說:“小澈你去找阿姨拿冰袋和毛巾。”
顧澈收回一直在宋知遇和沈來尋間來回的目光,應了聲,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夏瑾,離開了。
“哥,你帶來尋去樓上休息室吧。”江川滿眼歉意,“這里我來處理。”
溫風竹:“宋總……”
宋知遇看都沒看溫風竹,一言不發地牽著來尋往樓上走,夏瑾忙跟上去。
房間里燈光明亮,來尋臉上的巴掌印看得更清楚了,一邊臉都腫了起來。
宋知遇看著,目光沉沉。
顧澈很快就拿來了毛巾和冰塊進來,卻沒有離開,坐在一邊的床上。夏瑾給了使了好幾個眼色,他都裝作沒看到。
宋知遇用毛巾裹著冰袋,輕輕放在來尋臉上。饒是動作輕柔,來尋還是沒忍住“嘶”了一聲。
他才好轉一點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夏瑾說:“要不我來吧?”
來尋聞言看向宋知遇,眼角還洇著水光。
宋知遇心里頭軟成一片,頓了頓,說:“不用,我來就好。”
夏瑾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說什麼,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著宋知遇給來尋敷臉。
面對來尋,宋知遇的表情柔和了許多,但仍舊不好看。
“你別生氣。”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拽著他的衣角,解釋,“我沒想給你添麻煩的,是她說的話太難聽了。”
宋知遇愣了愣,隨後眼中的怒意全轉化為了憐惜,他用另一只手揉揉她的腦袋,柔聲道:“傻丫頭,我沒生你的氣。”
夏瑾冷眼看著,心里五味雜陳。
宋知遇只有在沈來尋面前才有如此溫柔的一面,那雙眼睛里只有她一個人。
以前也是。
只有提到沈來尋,他才會笑一笑。
只有提到沈來尋,他才會不再是那個冷靜、沒有情緒的宋知遇。
“夏阿姨。”一直沒說話的顧澈突然開口,這個稱呼聽得夏瑾頭皮發麻。
他拍了拍身邊柔軟的大床,“你別站著了,過來坐坐。”
笑得沒臉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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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酒席不歡而散。
來尋卻在大年初一,收到了顧澈的新年祝福,連帶著一通改變了所有事情的電話。
那時來尋正在陽台上給新送到的藍雪花和桔梗澆水。
“小來尋,有空出來聊聊天嗎?”顧澈的聲音依舊是慵懶散漫。
來尋語氣平淡:“我和你並沒有什麼好聊的。”
“是嗎?”他輕笑,“我們可以聊聊秘密。”
“你的秘密。”
“以及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的,我的秘密。”
來尋終於有了興趣,放下水壺:“約在哪兒?”
他們見了面。
兩個月後,2020年3月20日,春分,新送過來的藍雪花的花苞冒出頭,宋知遇和夏瑾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