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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紐帶(2)

無人來尋 過午不言 4950 2024-09-05 03:09

  這次在澳大利亞的事情雖然棘手且突然,但一切還算是順利,這得歸功於宋知遇的冷靜和果決。

  王誠在宋知遇的父親宋博身邊工作了十多年,如今在宋知遇身邊也工作了十多年,可以說比宋家人還要了解宋家,了解宋氏。

  宋知遇比起剛接手博瑞的時候,更懂得如何收斂鋒芒,更懂得如何抓主要害。

  他第一次見到宋知遇,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

  1997年9月12日,宋勉的周歲宴上,王誠替宋博招待好商場上的朋友後,宋博放他自由活動。

  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宋家大院,頗為好奇地抱著院子逛了一整圈,最後不知道怎麼就七拐八拐地繞進了院後的小園林,看到了一個男孩兒。

  那天的太陽很好,小男孩兒半眯著眼躺在吊床里,一手搭在額前,一手把玩著一直狗尾巴草,半條腿隨意地掛在外頭,一晃一晃。

  與前廳的喧鬧氣氛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王誠心想,自己可能誤入了他的小天地。

  果然,男孩兒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到來,睜開眼坐起身,抬眸看向王誠,目光是同齡孩子沒有的沉靜,如同一汪清泉。

  王誠也就此看清了他的容貌——是一個很漂亮的小男孩兒。

  眉眼俊秀,頭發和瞳孔的顏色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比一般人要淺一些,像是個混血兒。

  宋博已故的前妻,是中法混血,宋家的大少爺宋知遇有1/4的法國血統,今年十一歲。

  這些資料,他早就背熟。

  年齡對得上,樣貌也對得上,於是王誠確認了這個小男孩兒的身份。

  宋博的前妻在宋知遇七歲那年因為癌症而去世,一年不到,宋博就娶了第二任妻子李芮,去年生下了二少爺宋勉。

  公司茶水間里難免會有人嘴長愛議論,有人說李芮早在宋知遇生母去世前就勾搭上了宋博,有人說當初宋知遇母親的死和李芮有關,還有人說李芮這個後媽處處刁難宋知遇……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

  王誠向來不是八卦的人,沒有證據的事情,他是一概不信的。

  他只知道,不該做的事別做,不該說的別話。

  此刻打擾到了宋大少爺的安寧,他連忙道歉:“不好意思,你繼續睡,我現在就離開。”

  宋知遇沒有說話,依舊平靜地看著他。

  王誠猜測這是在催他走的意思,於是慌忙退出去。

  哪知道這宋家的花園修得奇奇怪怪,跟迷宮似的,他左拐右拐,以為正要聊暗花明又一村,卻沒想到是山重水復仍無路,竟然再次回到了宋知遇的吊床旁。

  宋知遇依舊半躺在那兒,狗尾巴草被叼在了嘴里,再次見到王誠,絲毫不意外,像是在那兒等著他出現一樣。

  王誠汗顏,尷尬地和他打了個招呼:“你好啊,又見面了。”

  說罷匆匆逃離。

  十分鍾後。

  王誠看著眼前已經從吊床上下來了的宋知遇:“……”

  沒讓他傻乎乎地第三次再打招呼,宋知遇開口:“我帶你出去。”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就率先往外走,王誠忙跟上。

  那時宋知遇才到王誠的肩膀,走起路來卻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步履從容,不急不緩。

  他似乎對這條路非常熟悉,兩三分鍾不到就帶著王誠走了出去。

  王誠一抹臉,竟然是一手的汗,他嘖嘖稱奇:“這園子,一般人還真走不出去。”

  宋知遇抬眸看了他一眼,輕飄飄地說了句:“這園子,一般人也進不來。”

  王誠:“……”

  他再一次尷尬地轉移話題:“這次多謝宋大少爺了。”

  宋知遇對他認識自己這件事並不驚訝,點了點頭,算是領了這個謝。

  管家也是這時候找過來的。

  “哎喲我的祖宗,找你半天了,你是不是又窩到那迷宮園子里去了?”

  宋知遇被領走。

  王誠之後的注意力,便一直放在了宋知遇身上。

  他察覺到宋知遇出了那園子以後,變得更加沉默拘謹,不復剛剛的自在愜意。

  台上的宋博和李芮抱著宋勉,歡樂溫馨地切蛋糕。

  宋知遇一個人坐在角落里發呆,並沒有落寞或是傷心,他甚至看都沒有看台上一眼。仿佛並不認識台上的人,而周圍的事情,也與他無關。

  接下來的流程一切順利,天色漸暗,賓客散場。

  王誠也准備離去,後院卻起了一陣騷動。

  等他趕過去時,已經是一片混亂。

  李芮抱著哇哇大哭的宋勉,瘋了一般地推搡著身前瘦削的男孩兒:“你是不是想要害死小勉!你說!你是不是要害死他!”

  王誠錯愕,沒想到人前優雅體面的李芮會是這幅樣子。

  這是怎麼了?

  他站在人群外,看到宋知遇站在李芮面前,渾身濕透,發梢的水珠不斷往下淌,他的聲音很平穩:“我是在救他。”

  “你放屁!”李芮的反應十分劇烈,艷麗的眉眼因為大幅度的表情微微扭曲,“他那麼小!怎麼可能自己到湖邊去!就是你把他推下去的!就是你!”

  家庭醫生和宋博都趕了過來。

  李芮忙將孩子遞給醫生,宋博看了眼宋知遇,讓管家遣散了外人,才沉聲問:“怎麼回事?”

  王誠知道,接下來該是宋家的家事了,他本不該繼續聽下去,也沒有資格聽這些。

  但是看到人群中那個孤立無援的少年,他頭一次破了例。

  王誠不動聲色地挪到昏暗的角落里。

  九月底,A市的晚風一點不柔和,那晚幾乎可以稱得上冰冷刺骨。

  宋知遇的嗓音都在抑制不住地在發抖:“我想到湖邊吹風,宋勉非要跟著,張姨就帶著他跟著我,我沒管,後來就聽到宋勉掉進湖里的聲音。”

  他緊緊地攥著衣角,眼神坦然地看著宋博:“我沒有推他,我是想救弟弟……”

  “你不許叫他弟弟!”李芮發了瘋地又撲過來,一巴掌扇在宋知遇臉上,“他不是你弟弟!你巴不得他死,你媽死的時候是不是就告訴你要害死他?!啊?!”

  宋博呵斥:“夠了!”

  他叫來管家,“把夫人和少爺都送回去,調監控,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家仆們瞬間忙起來,有人送來毯子,有人去找保姆,還有人去調監控。

  宋知遇擦了把臉上的水珠,拖著濕漉漉的身體,走到宋博面前,抬起頭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沒推他,也沒想害死他,我當他是我弟弟。”

  宋博用王誠都尚且懼怕的眼神研判地看著兒子,宋知遇咬著牙,不躲不避。

  王誠比宋知遇還要緊張。

  片刻,宋博說:“我知道了。”

  王誠明白,這是相信了。

  他竟然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王誠想起茶水間那些八卦傳聞。

  或許有些事情,真的並非空穴來風。

  至少,這個所謂的大少爺,在家里過得一點都不好。

  王誠不由得唏噓。

  宋知遇推開了傭人遞過來的毛巾,一個人獨自離去,月色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整個人顯得單薄瘦弱,脊梁卻挺得筆直。

  宋博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若有所思。

  王誠小跑著到宋知遇身邊,叫住他:“大少爺。”

  宋知遇停下,回頭看他,一雙眼睛竟然是通紅的。

  王誠愣了愣。

  恍然。

  到底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啊,成年人都受不了這麼大的汙蔑委屈,何況是個孩子。

  宋知遇卻很快收斂了情緒,平靜地問:“有事?”

  王誠忙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遞給他:“這里回前廳還有段距離,今晚風大,著涼了就不好了。”

  宋知遇沒接:“不用。”

  今晚王誠已經管了太多閒事,索性就管到底,他強制性地把衣服給他披上,彎下腰在他面前正色道:“論地位,你是少爺,我是給你爸打工的,我該聽你的。但論年齡,你還得叫我一聲哥,所以你該聽我的。”

  王誠補充:“就當是報答你剛剛帶我走出迷宮。”

  宋知遇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只是自己在思考。

  王誠猜不透這位大少爺的小腦袋瓜里在想什麼,正要道別離開。

  宋大少爺開口了:“你叫什麼名字?”

  “王誠。”

  “哪個字?”

  “忠誠的誠。”

  宋知遇點了點頭,披著他的外套離去。

  後來查清楚了監控,確實是宋知遇先離席,宋勉非要跟著,保姆就帶著孩子跟了上去。

  只可惜宋家後院的湖邊是監控死角,保姆中途鬧肚子去上了個廁所,沒將孩子看住,具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無人得知。

  而李芮則一口咬定,是宋知遇推的宋勉。

  這件事發生後沒多久,宋知遇的外祖父母來到了國內,將宋知遇帶走。

  九年後,宋博病危。

  大兒子遠在國外向來被排擠在外,小兒子年紀尚小,眾人都以為博瑞集團會交到宋家老二宋明的手上時,宋博一通電話把宋知遇叫了回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除了王誠。

  他並不意外,他甚至覺得,九年前那個夜晚,宋博看著宋知遇離去的背影時,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闊別九年的父子倆徹夜長談,三個月後,宋博去世,宋知遇走馬上任。

  第一件事,就是點名王誠做了秘書。

  他又驚又喜,完全沒想到九年過去,宋知遇竟然還記得他。

  時隔九年,王誠再一次見到了宋知遇,二十歲的宋知遇。

  他早已不是孩子,高出王誠半個腦袋,也不像九年前那麼瘦弱。面容依舊是俊秀的,可眼神卻比少年時更加凌冽。

  “誠哥,好久不見。”

  的確是好久不見。

  宋知遇送給他了一份入職禮物,是一套嶄新的西裝。

  王誠頭一次覺得,多管閒事,也並非是件壞事。

  接下來王誠見識到了宋知遇的雷霆手段,才漸漸意識到宋知遇似乎是帶著一絲報復的性質在做所有的事情。

  但不得不承認,事情確實被有效且快速地解決掉了。

  三年不到,宋知遇就掌控了大局,穩固了位置,把李芮和宋勉打包送去了澳洲。

  李芮走的那天說盡了難聽的話,十歲的宋勉在一旁嚎啕大哭。

  宋知遇冷漠地站在宋家的前廳,打量著這個“家”,看都沒有看他們母子倆一眼。

  似乎一切都是對的,可王誠卻總是心里不踏實。

  宋知遇如果是憑著執念和仇恨在做所有的事情,那麼這些消失掉以後呢?

  他的將會變得迷茫、做什麼都是毫無意義。

  他看似擁有了一切,卻實際一無所有。

  孑然一身,無依無靠。

  他在人前越來越愛笑,越來越溫和,無人時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孤寂。

  下班前,王誠總是會看到宋知遇靠在落地窗前,沉默地望著遠處,整個人都似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每到這時,他就會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的宋知遇雖然也孤獨的,但是並不寂寥。

  他會躺在吊床上曬太陽,會折狗尾巴草叼著玩兒,受到委屈時會紅眼眶。

  那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王誠和許恒聊過這些事,還是許恒主動找到的他。

  “我和Meet也認識八九年了,我嘗試過很多辦法,都沒用。”他說。

  當一個人封閉自我,斬斷了也失去了和外界所有的聯系時,外人是難以將他重新和世界連接起來的。

  許恒和王誠想為他找到一個紐帶,但皆束手無措。

  直到,一個叫做林楠的女人,帶來了一封來自楓泊鎮的信,也終於帶來了一條宋知遇再也無法斬斷的紐帶。

  “宋先生,”女人濃妝艷抹,盛氣凌人,說話也很言簡意賅,“就像外婆說的,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調查一下再做決定。”

  “孩子現在在我這里,過得還算不錯,她不知道你是她父親。”

  “如果你不想認這個女兒,在她外婆去世後,我會收養她。”

  王誠頭一次見宋知遇如此無措。

  即便是十一歲那年被李芮誣陷,面對著宋博的審問,宋知遇依舊是冷靜的。

  可那天在看完來尋外婆寫的信後,宋知遇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走神。

  他不是在思考,也並非在計劃,而只是純粹的迷茫和放空。

  林楠不僅帶了信,還帶了沈來尋的照片,以及一些可以做親子鑒定的東西。

  其實,甚至都不太需要做親子鑒定。

  因為那照片上的小姑娘,和王誠印象中的少年宋知遇長得太像了。

  林楠走後,宋知遇拿著沈來尋的照片呆坐了一下午。

  親子鑒定結果出來,親權概率99.9991%。

  他們連夜驅車前往楓泊鎮,見到了那位臥床不起的老人家。

  老人纏綿病榻,神志卻十分清醒,說了很多,宋知遇也安靜地聽了很久。

  王誠從他們的交談之中,大致明白了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

  宋知遇十六歲時,在酒吧不留神被人下了藥,遇到了同樣去買醉的沉涼,那時沉涼精神已經出了問題,他們就稀里糊塗地發生了關系。

  事後清醒過來,兩人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但宋知遇還是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並告訴她,如果出了事他會承擔所有的責任。

  後來的結果就是,沉涼懷孕了,但是她並沒有告訴宋知遇,而是帶著孩子回了國。

  沉涼只是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至於宋知遇,在她眼里,就是個沉默寡言的毛頭小子,更別提讓她去相信他會負責這種話,她到後來甚至都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

  除了這些,老人還講了許多來尋小時候的事情,給他看了更小一些時候的照片,穿著校服,笑起來眼睛彎彎,如同兩個小月牙,溫婉可人。

  “漣漣,長得像你,特別是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更像。”

  從楓泊回來,宋知遇重新安排了所有的工作計劃,一個月後,許恒陪著他去了一趟法國。

  在那年春節前夕,王誠辦好了所有的手續,一起將來尋接回了家。

  沈來尋確實如同她外婆信中所提,乖巧懂事,這些年從未給宋知遇添過任何麻煩。

  反而因為她,宋知遇越來越有人情味兒。

  有了牽掛、有了軟肋、有了一提起就不自覺會笑的人。

  或許在外人看來,宋知遇是個純純的倒霉蛋。

  王誠卻覺得,擁有來尋,是宋知遇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雖說父女倆的關系不似一般父女自然融洽,但王誠相信,只要來尋在,事情總是會慢慢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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