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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雷雨(1)

無人來尋 過午不言 5075 2024-09-05 03:09

  沈來尋這個小姑娘,是個矛盾體。

  性子冷淡,愛卻瘋狂。能演能忍也能裝,所有的偏執和陰暗都被她好好兒地藏在那副乖巧可人的皮囊下,無怪宋知遇毫無察覺。

  可如今,一切都昭然已揭,她也就卸去了偽裝,不再故作乖巧。

  陌生震驚之余,宋知遇還覺得有點兒新奇。

  像是重新認識了來尋。

  接她回來前,本以為她童年多舛性格會乖僻古怪,沒想到她懂事得過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她其實不愛笑,也不愛說話。

  在照顧宋知遇的一周里,沈來尋就沒對他笑過幾次,不像以前那樣,看向他時總是帶著柔和甜美的笑容。

  白天里,王誠來匯報工作,許恒偶爾也過來坐坐,有時還會有宋家的人,或真情或假意地前來噓寒問暖。

  而沈來尋就一直待在一旁的角落,安靜地寫作業。

  宋知遇看過去時,她察覺到他的目光,寫字的手會微微一頓,但也只是一頓,不會分給他一個眼神。

  有時候他看得過於明顯了,她還會面無表情地來上一句:“請您不要打擾我。”

  宋知遇:“?”

  這丫頭,怎麼又禮貌又冷漠的。

  他平時被人笑臉相迎慣了,哪里受過這樣的待遇。莫名想起顧澈和沈來尋微信里的對話——你還真是我見過最無情的小姑娘。

  雖然是有些無情,但至少這是她真實的情緒,他倒是希望她能這樣。

  不想笑,就不笑。不想說,就不說。

  到了晚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以往在家,他們同處一室時,來尋總是會找些話題聊,可現在不會了。宋知遇想主動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說什麼都顯得奇怪。

  於是住院的第一個晚上,兩人一個寫作業,一個看文件,沒說一句話。

  直到沈來尋洗完澡,擦著頭發帶著熱氣從浴室出來,對上了宋知遇望過來的眼眸。

  她穿著寬松的睡衣,露出的脖頸雪白,才洗過澡的肌膚透亮,幾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發梢的水珠滴落,順著她的鎖骨流進胸口。

  一天未能喝水的宋知遇喉嚨更加干澀。

  知曉她的感情後,他實在沒有辦法再把她當做是一個晚輩,一個小孩兒。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站在眼前的是一個活色生香的少女。

  還沒建立起來的尚且不算堅實的親情和道德感,在這場始料未及的變故之中搖搖欲墜。

  他移開了眼,卻在下一秒聽到沈來尋試探著問:“要不要,給你擦一擦身子?”

  語氣僵硬。

  他本想說不用,但昨晚就出了一身汗,做完手術後又一直沒有清洗過,確實有些難受,躊躇片刻才應下:“……好。”

  沈來尋當即就要去浴室接水。

  宋知遇攔住她:“不急,先把頭發吹干,別感冒了。”

  沈來尋愣了愣,似乎是淺淺地笑了笑,轉身進衛生間後,不多時便傳來吹風機的聲音。

  等再出來,長發已經盡數吹干,漆黑如瀑,比上次見面長了不少,快到腰間。

  平時總是扎著馬尾,現在散下來,便顯得溫婉。

  給他擦洗時,沈來尋始終沒有看他,專心致志地盯著手里的毛巾,仿佛在做什麼精密的實驗。

  溫熱的毛巾擦拭過他的手臂和指間,汗液殘存而產生的粘連一一被擦去。

  握著他的手也柔軟無比。

  宋知遇上一次牽她的手,好像還是在除夕前夜,在江川家的庭院外。

  他為她暖手,卻又因想起那醉酒後認錯人而來帶的旖旎的五分鍾而慌亂松開。

  那時沈來尋的手是冰涼的,今夜卻是溫熱的。

  病房昏暗,床頭微弱的燈光照在沈來尋的臉上,沉靜的側臉分外柔和。

  原來冷光燈也能將人照得暖。

  宋知遇看出了神,忘了挪開。沈來尋擦拭完他的手,重新浸透毛巾,擰干後一抬眸,兩人就對上了視线,交織纏繞,像是有了溫度。

  他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許多以前便存在過,他卻從未在意和深究的東西。隱忍、愛慕、克制、熱烈……

  那和他相似的眉眼,盛著能把人的心軟化和填滿的情感。如同大海,深不見底,時而水平如鏡,時而又掀起驚濤駭浪。

  宋知遇就這樣沉溺其中,仿佛陷入夢魘,竟然絲毫沒有醒來的欲望。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都靜止,小小的病房見證過了那麼多的生老病死,卻在此時成為有些人的溫柔鄉。

  北京時間晚上十一點,醫院的整點報時准確響起,尖銳刺耳。

  兩人都被驚醒,幾乎是同時移開了視线。

  是誰的心跳?跳得那麼劇烈。

  “閉眼吧。”沈來尋說。

  宋知遇閉上眼,接著溫熱落在了他的臉上,從額頭到臉頰,再到下頜,滑落到脖子,掃過喉結。猶豫片刻,探進他的胸膛。

  尚未平復的心內又輕而易舉地被挑撥。

  黑暗之中,宋知遇想起兩年前,他摸著黑給來尋擦身子的一幕,隨之又想起了去年冬日那五分鍾的觸感。

  光滑的、軟糯的、馨香的……身下竟然傳來燥意,他赫然睜開眼!

  沈來尋見他神色異常,手上動作立刻停住:“牽扯到傷口了嗎?是不是弄疼你了?”

  宋知遇哪能說,他是因為她的觸碰,有了反應。若他能動彈,一定會狠狠扇自己兩巴掌。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低聲道:“別擦了。”

  沈來尋定定地看了他兩秒,往後退了一步,一言不發地端著水盆進了浴室,留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思緒混亂。

  接下來兩天,宋知遇都有意克制不去看沈來尋,而她也好像沒有感受到他的避讓,依舊是該做什麼做什麼。

  只是晚上給他擦洗時,動作迅速了許多,也只局限於手和臉,不再碰其他地方。

  直到第四天,宋明推開了病房門。

  -

  沈來尋是見過宋家的人的。

  在她被接回家的那年除夕,宋知遇說要帶她去宋家吃晚飯。

  “不用太緊張,只是去見一面,討個紅包。”去之前他這麼和她說。

  沈來尋記得開了很久的車才到達,宋家很大,像是電影里的古堡一樣。

  有衣著整潔的傭人替他們拉開大門,恭敬地向他們鞠躬:“大少爺,小小姐。”

  落在沈來尋身上的目光打量狐疑,宋知遇冰冷的目光看過去,傭人立馬收回了視线。

  宋知遇牽著沈來尋的手,神色淡漠地穿過長長的走廊,一路上的傭人都對她投來意味不明的視线,她低垂著頭,不去看。

  突然聽到宋知遇輕輕“嘖”了一聲,語氣里有厭惡和不耐。

  沈來尋仰頭看向他。

  宋知遇問:“想不想去院子里逛逛?”

  沈來尋點頭。

  外頭漆黑一片,壓根沒什麼好逛的,沈來尋甚至連路都看不清。宋知遇卻走得毫不猶豫,對這里的環境極為熟悉。

  一路上再沒有碰到其他人,也就沒了那些讓人無所適從的打量。

  來尋悄悄地看著宋知遇牽著他的手。

  溫暖有力,讓人安心。

  他領著她從小路回到了主廳。

  推開門時,滿屋子的人都望過來。

  和沈來尋有血緣關系的爺爺已經不在,宋知遇的繼母和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移居澳洲,最大的長輩是宋知遇的二伯宋明。

  宋家人看她神色各異,卻都很平靜且冷漠,宋明也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問了些不痛不癢地話,就沒再搭理她。

  她是女孩,將來是要嫁人的,不會分走宋家的一分一毫。宋家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宋明甚至巴不得她回來,對於能給宋知遇帶來麻煩的事情,他向來歡迎。

  宋知遇對待他們也是客氣且疏離,與平時的溫和截然不同。

  一餐飯雖然吃得拘謹不自在,但紅包倒是實打實的厚。

  回家路上,她問:“以後每年除夕都要去嗎?”

  他開著車,不緊不慢地打轉方向盤,問:“你想去嗎?”

  沈來尋倒是無所謂,只是她感覺,他並不喜歡去那里。

  “不想。”於是她說。

  前方路口燈色變紅,宋知遇踩下刹車:“那就不去。”

  趁著紅燈,她將紅包遞給他。

  “留著自己花。”他揉了揉她的頭發,“是給你的壓歲錢。”

  “我這麼大了還拿壓歲錢,有些不好。”她說,“你給我的錢,夠用。”

  宋知遇看了眼縮在副駕駛座小小一團的女孩兒,忍不住笑:“你才多大,只要沒結婚沒工作,都能拿壓歲錢。”

  沈來尋痴痴地看了會兒他的笑,慢吞吞地將紅包揣回口袋。

  紅燈變綠,車子滑出去,她將頭轉向窗外,小聲說。

  “我十四了。”

  這話只有她自己聽見了。

  -

  看到宋明進來時,宋知遇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淡淡地叫了聲“二伯”。

  沈來尋也停下了筆,露出職業假笑:“二爺爺好。”

  等宋明一轉頭,小姑娘的笑容就立馬撤了下去,恢復到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宋知遇目睹了她變臉的全過程,眼角忍不住染上了笑意。

  宋明在一旁坐下來,板著臉數落他:“平時就跟你說少喝酒,現在倒好,住了院還讓小丫頭不上學來照顧你,哪里像話?”

  倒真像是個關心人的長輩。

  宋知遇內心譏笑,面上卻不顯露,正想糊弄過去,沈來尋卻搶先道:“您別這麼說,是我主動請假來照顧我爸爸的。”

  她乖巧道:“我爸爸生病都是因為工作,他在公司那麼辛苦,現在病了只有我照顧他,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柔柔軟軟的,堵得宋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將剛剛他數落宋知遇的也悉數懟了回去。

  小姑娘面上笑著,握著筆的手指卻泛白,像是一個蓄勢待發的斗士,時刻准備反擊。

  宋知遇將這些悉數收進眼底,單槍匹馬闖慣了的人,竟覺出了從未有過的被保護的感覺。

  陌生,但溫暖。

  一時之間,他甚至忽略了宋明的存在,專注地凝視著沈來尋。

  而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宋明身上,全然沒察覺到他比平時更為灼熱的目光。

  宋明這做爺爺的人,自然拉不下臉去為難一個小丫頭,表情不自然地咳了兩聲,夸贊來尋的懂事,胡亂應付幾句後轉移話題,聊起宋家的事。

  宋知遇心不在焉地和宋明說話,余光一直關注著沈來尋。

  她低頭看著作業本,卻一個字也沒有寫,耳朵豎得高高的,似乎隨時做好了拔劍擋在他面前的准備。

  宋知遇拿出手機發了幾條消息,而後打斷宋明:“來尋。”

  被點名的小姑娘立刻抬頭。

  他眉眼柔和:“我有個文件掉在公司了,急著要,你去幫我拿過來。”

  明顯是要支開她。

  沈來尋看了眼宋明,沒動:“我作業還沒寫完。”

  宋知遇的語氣不容拒絕:“不遠,打車十分鍾就能到,回來再寫。”

  沈來尋只好不情不願地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宋知遇眼中的暖意才慢慢收斂。

  -

  等沈來尋取完文件回來時,宋明已經離開。

  二十分鍾前“急著要”的文件,宋知遇卻翻都沒翻開,隨意擱置在一旁,難得主動地和她搭話。

  “什麼時候期末考試?”

  沈來尋有些詫異地看著他,說:“下周五。”

  “這幾天沒去學校,會不會有影響?”他問得平常自然,氣氛是這幾日沒有過的輕松。

  沈來尋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聲音:“不會,新課已經上完,進入一輪復習了,我自己復習也是一樣的。”

  宋知遇笑道:“嗯,你班主任之前也跟我說,你成績非常穩定,完全不需要操心。”

  她看著他的笑容,剛要開口,手機陡然響起來,像尖刀劃破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和諧。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面色立刻沉了下來,整個人也隨之冷靜下來,對宋知遇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宋知遇的目光落在她陣陣作響的手機上,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問。

  “去吧。”他說。

  沈來尋拿著手機去了樓梯間,接通。

  “你是小來尋,還是宋知遇啊?”那邊率先開口,滿滿的惡趣味。

  壓抑了幾天的壞心情終於找到了宣泄口,她像個膨脹的氣球,被顧澈一把戳破。

  沈來尋手機都快要捏碎,幾乎是咬著牙說:“我告訴過你,不要再聯系我!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沈來尋所有的野蠻粗暴好像都給了顧澈。

  樓梯間回蕩著她發顫的聲音。

  而顧澈就任由沈來尋發泄,等她吼完了,才冷笑道:“沈來尋,我也早就告訴過你,膽小鬼不是那麼好當的。”

  沈來尋靠在冰涼的牆壁上:“看我的笑話,很有意思是嗎?”

  “哪兒的話,好戰友,我怎麼會看你笑話呢?”顧澈說,“我是來幫你的。”

  他語氣正經了幾分:“他都知道了吧,現在你准備怎麼辦?”

  沈來尋:“與你無關。”

  顧澈:“……”

  他忍不住問:“你這姑娘,怎麼一和我說話就像個炮仗。”

  沈來尋無言,她現在沒有掛電話,就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容忍了。

  “他什麼反應?”顧澈繼續問。

  沈來尋自嘲道:“還能是什麼反應,如果你發現你女兒愛上了你,你會是什麼反應?”

  顧澈:“哈,那我覺得還挺刺激的。”

  “……”沈來尋說,“你要是沒錢掛號,我可以借你。”

  顧澈已經習慣了她的冷言冷語,毫不在意,“你怎麼知道宋知遇對你沒興趣?你以為他是什麼正人君子嗎?”

  沈來尋語氣放重了些:“他和你不一樣。”

  顧澈譏諷道:“都是男人,有什麼不一樣。”

  他說:“反正你這膽小鬼已經當不下去,不如搏一搏,我倒覺得,0不是沒可能變成100%。”

  沈來尋不為所動。

  顧澈語氣輕松:“等哪天想通了需要幫忙,隨時聯系我,哥哥一直在~”

  沈來尋終於忍無可忍地掛了電話,靠在樓道里緩了半天。

  緩著緩著,顧澈荒謬的話語竟然還真的進了她的腦。

  回想起兩天前,她給宋知遇擦拭身體時,他奇怪的反應。

  難道……他對她也會有欲望嗎?

  這個念頭只是稍稍興起一點,就好像要將她點燃了,連心跳都不自覺地加快。

  可隨後,她又自我否定:他是個正常男人,被摸了有反應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那時宋知遇閉著眼,都沒有看她,也許換做是其他女人他都會有那樣的反應吧。

  別再抱有僥幸心理了,一直以來,她就是抱著僥幸心理待在他身邊,才有了如今的亂局。

  0,是不可能變成100%的。

  而當天夜里,沈來尋收到了林楠的信息,告知她七月中旬會回國處理她轉學的事情。

  這就徹底打消了沈來尋動搖的念頭。

  離開吧,就此結束。

  別再惹是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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