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尚青想起來了:“所以那次的實踐活動你沒有參加。”
活動當天,全年級在操場集會清點人數,他伸長了脖子往沈來尋班里看,也沒瞧見她的人影。
問了趙子萱才知道她請假了。
於是他買的滿滿一包零食,全給方緒和趙子萱瓜分了。
沈來尋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期末考試那天才回來,考完就又回了家。
原來還是因為宋知遇。
她所有的請假,都是因為宋知遇。
他神色怔怔,一切都串起來連成了线。
“……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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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恒也想起來了這麼一回事兒。
“那天大半夜的,來尋給我打電話,我嚇了一跳。”他回憶起那個略顯燥熱的晚上。
聽到她說宋知遇昏倒了,連許恒都凌亂了片刻,小姑娘的聲音顫抖卻仍有條理。
“許叔叔,我給王誠叔叔打了電話,可是他不在A市,我只能找你了。我剛剛打了120。如果在你來之前救護車先到了,我再給你打電話,你直接去醫院。”
確實是救護車先到了。
許恒匆匆趕去醫院時,宋知遇已經被推進CT室做檢查了。
而沈來尋穿著校服外套靠在牆上,發絲凌亂,整個人單薄得像是一張紙,輕輕一捏就能碎掉。
眼睛也是通紅的。
那時許恒以為她是被宋知遇的暈倒嚇哭,萬萬沒想到真正的原因。
仔細回想一下,那晚宋知遇和沈來尋的神情,都不太對勁。
檢查結果出來,是胃穿孔,還有些嚴重,需要住院治療。
沈來尋垂著頭:“我去辦手續。”說完就走,看都沒看宋知遇一眼。
而宋知遇也更是奇怪,往常這個時候,他應該攔著來尋,然後說:“讓許恒去。”
許恒都准備去攔來尋了,可宋知遇看著沈來尋離開的背影,一句話都沒說。
原本都快要忘記的事情,現在重新回憶起來,更多的細節浮現腦海。
許恒喃喃說了兩個字。
“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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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遇醒來的時候是在救護車上,迷迷糊糊地似乎聽到了沈來尋的聲音。
見他睜開眼,她不自覺地俯下身去牽她的手,焦急地問:“難受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卻又在下一瞬間反應過來,想要松手。
被宋知遇一把反握。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他還不太清醒,胃部的疼痛比剛剛更加劇烈,額頭上一層的汗。
沈來尋沒再把手抽出來,任由他握著。
到了醫院,宋知遇去做CT,許恒就是這個趕來的。
沈來尋才哭過的眼睛還是紅的,不明真相的許恒還安慰她:“別擔心,你爸爸沒事的。”
做完檢查,宋知遇也徹底清醒。
“胃穿孔,需要盡快做腹腔鏡的修復手術,家屬去辦一下住院手續吧。”醫生見沈來尋還是個孩子,這些話是對許恒說的。
沈來尋卻搶在許恒前頭應道:“我去辦手續。”
她逃離一般地匆匆離去,而身後的人也自始至終沒有說任何話。
做完手術,已經將近凌晨一點。
宋知遇的麻醉還沒有醒,睡得沉。
許恒看沈來尋滿臉都是疲憊,說:“來尋,我先送你回學校,你爸爸已經做完手術了,不用擔心,我來照顧。”
沈來尋坐在病床旁,看著宋知遇的心電圖儀,又緩緩移到他插著留置針的手背上,搖了搖頭:“我已經向老師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許恒愣了半晌,才說:“那你也需要休息。”
他見沈來尋一副不為所動地樣子,只好柔聲勸告:“你現在狀態很不好,怎麼照顧他?聽話,回去洗個澡睡一覺。今晚我守著,你明早再來換我,可以嗎?”
沈來尋思忖片刻,應下了。
“那辛苦叔叔了,有什麼需要就給我打電話。”
說話老成,跟個小大人一樣。
許恒送她回家。
再到醫院時,宋知遇已經醒了過來。
他的目光落在許恒身上,下意識地往後看。
“別看了。”許恒在病床旁沈來尋坐過的椅子上坐下,“剛把你家姑娘送回去。”
宋知遇斂眸。
才做完手術,他面色蒼白,嘴巴也沒什麼血色,看起來十分虛弱。
他按鈴讓護士過來觀察了一下情況,得知一切正常才放下心來。
許恒平時這個點兒正是玩樂的時候,絲毫沒有睡意,宋知遇躺了半天,也睡不著。
兩個大男人這麼干瞪眼也不是辦法,於是許恒就東扯西扯地和他閒聊。
“來尋真的是懂事兒,還沒我姐家的那個臭小子大呢,讓人省心多了。”許恒那時一心想著讓父女倆兒關系更親近些,鉚足了勁兒在他面前夸來尋,“你不知道,你做手術的時候,她在外面等著,急得眼睛都紅了。剛剛也是,說什麼都不肯回去,非要留下來照顧你,好說歹說才把她勸回去。”
宋知遇安靜地聽著,目光淺淡,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恒只當他是做了手術沒力氣說話,也不在意,掏出手機打游戲。
“我媽一直催我結婚,說想抱孫子,我之前還不明白小孩兒有什麼好的。”他笑了聲,“現在搞得我都有點羨慕你了。”
宋知遇依舊沉默,閉上了眼,眉頭皺著。
半晌,才說了句:“你回去吧。”
“沒事。”許恒眼睛盯著屏幕,頭也沒抬,“我都答應你家姑娘今晚要守著你了。”
他嚴肅地說:“要是明早她一來,發現我溜了,肯定得怪我。”
-
沈來尋並沒有沒睡好,做了一夜的夢。
夢里的她一時在邂逅,宋知遇穿著黑色襯衫,袖口挽起,舉著酒杯,手腕輕輕晃動。
一時又在雪地里,他撐著傘,略顯緊張地說:“初次見面,我叫宋知遇。”
最後是在她的房間,他皺著眉沉聲道:“沈來尋,說話。”
醒來時背後一層汗,天還未亮,她只睡了三個小時不到。
沈來尋在黑夜中里呆坐了很久,決定要離開。
她是得離開的。
從她對宋知遇抱有異常的感情開始,就隨時做好了離開的准備。
心思被拆穿,就像被人扒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一樣,她沒有辦法再和宋知遇相處下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而他也是一樣吧。
哪個父親願意和對自己心懷不軌的女兒朝夕相處呢?
於是在凌晨四點,另一邊的宋知遇恍惚在許恒的話語中時,沈來尋撥通了林楠的電話。
……
第二天沈來尋帶好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早早就來到了醫院。
宋知遇住的是VIP病房,兩張床,衛生間干濕分離,環境很好。
她推開房門時,許恒和宋知遇都還睡著。
沈來尋輕手輕腳地安置行李,生怕吵醒了兩人。
可一回頭,就發現宋知遇還是被吵醒了,正靜靜地望著她。
相顧無言。
他的目光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
沈來尋率先斂眸,收回了視线,飛快地說:“我去買早餐。”
宋知遇還未來得及開口,她就消失在了門外。
等她提著早餐回來,許恒也醒了過來,聞到食物的香氣疲憊都消散,笑道:“還是小來尋貼心。”
宋知遇做了胃部手術,並不能吃東西,躺著閉目養神。
沈來尋也吃得心不在焉,咬了兩口包子就停下。
只有一無所知且餓了一晚上肚子的許恒大快朵頤,吃得開心。
沒多久醫生來查房,沈來尋在一旁聽得認真仔細,只差拿筆記筆記了。
醫生看著好笑:“別緊張,你爸沒什麼大問題,以後注意飲食,少喝酒就行。”
臨走時還衝宋知遇說了句:“你這小棉襖可真夠暖的。”
一句玩笑話卻讓兩個人的笑意都淡了下去。
吃完早飯,許恒沒待多久就離開。
病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沈來尋努力地給自己找事兒做,收拾物品,整理衣物……忙活了一圈後實在是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似乎又回到了昨晚的氣氛。
而宋知遇就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像只無頭的蒼蠅,在病房里瞎忙活。
在她第三次想要起身時,宋知遇無聲地嘆了口氣,終於開口:“來尋。”
沈來尋身體立馬僵住,坐在板凳上一動不動,脊背挺得筆直。
做過手術,長時間未進水,宋知遇的聲音比昨晚更加干澀,卻平和許多:“你該回學校了。”
沈來尋搖頭:“我已經請過假了,就留在這里照顧你。”
她當然能照顧好他,宋知遇毫不懷疑這一點。
從昨晚他暈倒,到現在他躺在這里,一切事實都說明,她很會照顧人,將他照顧得很好。
可她是女兒,他是父親,她才是那個需要被照顧的人。
宋知遇看著來尋眼底明顯的青黑,知道她昨夜肯定是沒有睡好覺的,而原因,他也一清二楚。
因為他也沒有睡好。
昨晚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身心俱疲之下,他壓根沒想清楚該怎麼辦。
對於來尋,他從未有過別的想法。
即便是那晚喝多了酒,將她當成了夏瑾,他也從未細想心里的那點異樣。
可如今卻得知來尋對他的感情早就變了質。
任他這三十來年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這種事情也是頭一遭。
他思來想去,覺得歸根到底還是他的錯。
來尋從小缺失親情,對感情的把握發生偏離,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而他對她疏於關心,竟然這麼多年都沒察覺。
但凡他能多留心一些,就會早一點發現異樣,早一點糾正這個錯誤。
不至於鬧成現在這樣,無法收場。
事已至此,只能攤開來說清楚,拖不得也含糊不得。
他不再看她,視线落在輸液管的滴壺上。
“來尋,你還小,有很多事情還不懂,尤其是感情。你對我……”他下意識地想吞咽口水,可喉嚨干得厲害,“只是一種依賴,而你誤把他當做了愛情。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男孩子,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沈來尋垂著頭,手揣在衛衣的口袋里,沉默無言。
滴壺里的藥水一滴滴落下,過於快速了一些,他伸手將流速調節器往上推,試圖自欺欺人地緩解同樣過於快速的心跳。
“當然,這並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盡到一個父親該盡的責任。”
沈來尋輕笑了一聲。
宋知遇看向她。
她的臉仍舊埋在陰影里:“所以你想說,我對你的感情,是錯的,是嗎?”
當然。
這當然是錯的。
女兒怎麼能愛上自己的父親呢?
他應該這麼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不知道為什麼,聽著她悲涼的語氣,宋知遇遲遲無法開口。
“你說我對你只是依賴,你說我不懂感情。那爸爸,我想問……”她抬眸時,眼眶通紅,強撐著淚水的模樣,看得他心口發疼,比腹部的傷口更疼。
“我想親吻你、觸摸你、占有你……這些,也是依賴你的表現嗎?”
她未曾眨眼,淚水卻還是不受控制地從她眼眶滑落,滴在手背上,像是砸在他心里。
宋知遇啞口無言。
親吻、觸摸、占有。
這些露骨的話語掐斷了所有的退路。
聰明如她,怎麼會聽不出來宋知遇言下之意,他是在給她台階下,給兩人父女的關系一個台階。
可她不願意下這個台階。
之前他一無所知,她只能瞞著他,可現在既然他已經知曉她的感情,那她無法接受他否定她的愛。
“我已經十七歲了,我很清楚我對你的感情究竟是什麼。我喜歡你,很早以前就喜歡你了。不是女兒對父親,是女人對男人。”她坦蕩地表白,坦蕩地捧出一顆真心放在他面前,“可我也知道你是我的父親,所以我從沒有奢求過這份感情能有什麼結果,我也一直在努力做一個聽話懂事的女兒。被你發現這些,是意外,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願意給你增加困擾。”
宋知遇屢次張口欲言,她都沒給宋知遇說話的機會,憑借著當下的勇氣,一股腦地說著:“我昨晚給林小姨打了電話,等你病好了,我就離開回法國去。所以,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感情,就算厭惡,也不要……否決。”
她不想哭的,她想證明自己已經成熟冷靜,不是一時衝動,不是懵懂無知。
可是眼淚就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她再說不下去。
宋知遇的眼里寫滿悲傷和無措,望著她的淚眼,鼻尖也涌現出酸意。
“來尋,我沒有厭惡你,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知道怎麼解決。
他不希望她再送回法國孤零零的一個人,可是繼續留在他身邊,對來尋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和煎熬,對他也是。
好像只有“時間”和“距離”,才能讓這份本不該有的感情淡化。離開,此時變成了最好解決方式。
可無論怎麼說,該離開的那個人也應該是他。
他們之間的關系總是這樣,位置顛倒,時間出錯。
哪里都是不對的。
她先他一步做好了決定,他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對不起。”宋知遇只能說這三個字。簡直是蒼白無力。
沈來尋擦干眼淚,再抬起頭時,面上是一個笑。眼睛依舊紅著,笑容卻純淨美好,一如他們初見時的模樣。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爸爸,你就當昨晚的一切,都沒發生過吧。”
酸澀終於漫上眼角,宋知遇偏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