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豪賭中,沒有人是贏家,只有傷害和被傷害。
被傷害的人痛苦萬分,傷害的人內疚自責,即使說一萬句“對不起”也無法讓受傷的心愈合。
我渾渾噩噩的晃蕩到公司樓下,從來沒有這樣靜靜的抬頭看看自己工作過的高樓,於是努力仰著脖子想要找一找自己到底在哪一層辦公,看到的卻是一片陰霾的天空,灰色的天空下,高樓大廈上密布的玻璃像是一排滔天巨浪,居高臨下的壓過來,讓我一陣頭暈目眩。
這里充滿了壓抑,以至於我呼吸困難,我很想在這人來人往的樓下,放聲大喊,大聲喝罵。
操……!操……!操……!
其實,這個世界很簡單,只是因為有了人,所以才變得復雜了,於是,我們這些叫做人的動物便因此覺得生活也變得復雜了。
這是一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道理——我並不是個瘋子,雖然我想發瘋;我還要工作掙錢養家;明天我還有一個報告要交,接下來還要准備下周去北京的會議材料……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著我,所以我不能在這里瘋子般的吼叫,於是我只能在保安疑惑的目光中,低頭默默的走進了大門,按下電梯按鈕,走進電梯,再次按下24樓的按鈕,然後就是閉目等待,似乎是在等待這電梯變得越來越慢,永遠也不要走到頭,似乎又像是個死刑犯等待著槍響的那一刻。
叮的一聲,電梯的門緩緩的從中間分開,邁步的刹那,我抬頭看了一眼,綠色的阿拉伯數字24……我想,這是個好數字,科比的號碼是24……
“今晚我加班,可能會回去的晚些,你早點睡……”不敢給郭穎打電話,只能給她發了條微信。
坐在椅子上,呆滯了很久都無法進入狀態,電腦螢幕上的那些字母、數位元、漢字、圖形就像一只只螞蟻,爬上了我的眼睛,讓我難受的緊緊閉上眼睛。
白皙的臉頰,黑白分明的杏眼,不斷滾落的淚珠,淡淡的雀斑……我抱著頭痛苦的自言自語道:求你了!
不要再出現了!
你走!
你快走!
你不要再在我的眼前晃悠了!
我要死了!!
“嘀咕什麼呢?”背後傳來詢問聲。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我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道:“沒事,就是有點累……”
“那你早點回去休息……”
“今晚要加會兒班,明天得交報告了……沒事,你忙……”我用力的搓著僵硬的臉道。
“用不用我幫你?”她還是那樣熱心,探頭過來看著螢幕。
與以往不同,我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兒後,突然感覺到極度的恐懼,我拼命的屏住呼吸,把腦袋撇到一邊。
我這是怎麼了?
為何變得如此小心翼翼?
為何不像往常那樣憊賴的深吸一口氣,對著她笑著道:“好香啊!”然後看著她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一臉賤笑的衝她挑挑眉……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不安的扭動著身體,如芒在背,只想離她遠遠的,仿佛下一刻她要傷害我,或者,我怕傷害了她?
“你離我那麼遠干嘛?”她皺著眉嗔道。
“我……我內急,去下洗手間……”說著我就站起來像逃避瘟疫一樣的疾步離開。
“你!”身後傳來一聲嬌嗔。
冰冷的水撲灑在臉上,讓我不由的打了個冷戰。
望著鏡子里眼睛發紅、表情猙獰的人,我幾乎認不出這是自己了……你這個無恥的人!
你這個卑鄙的人!
你這個混蛋!
你怎麼不去死!
我對著鏡子不斷的罵著自己,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鏡子里的那個無恥卑鄙的混蛋砸碎!
你為什麼還要再回來!你為什麼不果決的離開我!你為什麼還要想著我!你為什麼……????
鏡子里的混蛋似乎變成了那個白皙的頰上有淡淡雀斑的女孩兒,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像是會說話一樣,向我喃喃的低吟著,聲音是那麼的柔膩,柔膩的如同五月的糯米粽子,讓人忍不住輕輕的咬一口……手機的鈴聲突然打斷了我的幻想,鏡子里的女孩兒瞬間破碎消失。
“你怎麼還不回來?”方才的那個女孩兒焦急的問道。
我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道:“馬上!”
“你到底怎麼了?大冷天的洗什麼臉?……”她關心的問道。
“沒什麼,不用你管”我生硬的打斷她的話,坐下來發現剛才離開的那段時間,她已經幫我寫了不少。
我卻並不領情,反而煩躁的對她道:“你怎麼給我改了?!”
“我……”她紅著臉嚅囁道:“我不是想幫幫你嘛,你發這麼大火干嘛?”
“……”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轉身不再理她。
聽到她在身後跺了跺腳輕哼了一聲,然後踩著高跟鞋嗒嗒幾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猛按著撤銷鍵,把她好不容易做的東西全部刪除,結果自己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只好對著螢幕發呆。
“你到底怎麼了?剛才那麼凶!”或許她在後面發現我有些不正常的發呆,便發了條微信問我。
我只好回頭苦笑著對她道:“真的沒事……或者你當我間歇性精神病發作好了……”她撲哧一笑,白了我一眼道:“那你還不回去?剩下的我幫你啦,你不會擔心我做不好吧?”
“那好吧,我剛才還真的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後面請你吃飯,謝啦!”,我也不再矯情,對她點點頭道:“那我先走了,操,他媽的!”
“粗俗!”她嗔道,“等我弄好了發你郵箱……”
出了公司,我就在地鐵站附近徘徊著,一點也不想進去,不想回家,什麼也不想干。
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了酒吧,時間有點早,人並不多,很安靜,所以我也很安靜的聽著音樂,躲在角落里喝著悶酒。
我從來都不喜歡一個人喝酒,因為一個人喝的時候會覺得酒很難喝,難以下咽。
可今天我卻覺得酒很好喝啊,不知叫什麼名字的酒倒進口里,呲牙咧嘴的咽下去,酒水沿著喉嚨直到胃里,像是燒成了一條火线,我咬牙切齒的道:“好,真他媽的爽!”當駐唱歌手開唱時,我已經喝的有點暈。
一個女孩兒抱著吉他坐在椅子上,昏暗的燈光下一頭順直的秀發遮住了半臉,這應該是一個清秀的女子,正如她那聽起來很舒服的干淨嗓音。
郭穎發來微信問我什麼時候回家,她困了。
我說,我還在加班,或許今晚就不回去了。
她說,能不能回家來弄?
我說,不行,公司的資料不能帶回家,你先睡吧……帶著一絲欺騙後的內疚,我繼續往嘴里倒著暗紅色的液體,一邊痛苦的咽著,一邊罵道:真他媽的難喝!
這時,台上的女孩兒唱道: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中狀元著紅袍,帽插宮花好新鮮
李郎一夢已過往,風流人他如今在何方
從古到今說來話長,不過是情而已
這人間苦什麼,怕不能遇見你
這世界有點假,可我莫名愛上他
黃粱一夢二十年,依舊是不懂愛也不懂情
寫歌的人假正經啊,聽歌的人最無情
牡丹亭外雨紛紛,誰是歸人說不准
是歸人啊你說分明,你把誰放那
……”
耳邊的歌聲讓我愣住了,手中的杯子擱在唇邊,一動不動。
直到再一次聽到“黃粱一夢二十年,依舊是不懂愛也不懂情。”我突然鼻子發酸,忍不住的一口把酒喝下,自言自語道:“少年不識愁滋味。”然後自嘲的笑啊笑,笑得眼淚快要流出來了,便努力的忍著眼淚道:“他媽的天涼好個秋!”好像有電話來了,拿起手機不耐煩的問道:“誰啊!”
“我呀!東西發你郵箱了,你趕緊看看吧……怎麼那麼吵?你在哪呢?”
“哦,謝了!你要不要過來喝點?”我大著舌頭道。
“哦?你自己嗎?”
“廢話!來不來?!”
“那……那你等我”
那個唱歌的女孩兒走了,帶著她的吉他悄悄的走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她,或許下次再來這里的時候,她已經不再了。
“黃粱一夢二十年,依舊是不懂愛也不懂情,寫歌的人假正經啊,聽歌的人最無情,可我最愛是天然,風流人啊如今在何方,不管是誰啊,躲不過還是情而已,你問我怕什麼,怕不能遇見你,是否你走過了我身邊,恍恍惚惚一瞬間……”
“呦,你自個兒唱起來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抿著嘴巧笑嫣嫣的問道。
“你想嚇死我啊!”我眯著眼睛怒道。
“你今天很討厭啊!火氣這麼大!”她嗔道。
“我煩著呢!要麼陪我喝酒,要麼就趕緊滾!”我不耐煩的擺手道。
“你!”她用尖銳的高跟鞋踢了我一腳,道:“你真是個無賴!讓我過來了又讓我滾!滾就滾!”
“別走!”我見她真的轉身離去,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力氣有點大,她被我拉倒在椅子里。
“我很生氣!”她皺著眉道,掙扎著要把手從我的掌中掙脫出來。
“我道歉!我錯了!我混蛋!我嘴賤!我不是東西!你說可以嗎?”
“你就是個無賴!”她嗔道,看起來氣消了一些。
我苦笑道:“那你說,我該怎麼做你才不生氣了?”
“你放手!我就不生氣了……”她說著便用力的把手掙脫出來,揉了揉嗔道:“用那麼大勁兒干嘛……”喊來服務員,讓她自己點酒水,聞著她身上的香味兒,我對她說:“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嗯?”她抬起頭來疑惑道。
“我覺得不該喊你來,你應該回家的……”我撓著頭發道。
“你今天有病吧!大老遠的把我喊過來後就不停的趕我走?”她終於受不了了,怒道。
“你誤會了……我只是覺得自己不該再下手了……”我借著酒勁口不擇言道。
“你什麼意思啊?!”她紅著臉嗔道。
“你說呢?”我眯著眼睛盯著她道。
“你……!這個流氓!”她罵道。
我本以為她會羞惱的起身,在離開之前扭頭道:無恥!
只是,這一幕並未發生,這是怎麼了?今天到底怎麼了?世界變得好陌生啊,有點假。
“你不走?”我納悶道。
“我為什麼要走?”她撇撇嘴道。
“你不怕我禍害了你?”
“就你?”她瞥了我一眼不屑道。
“操!”我低頭罵了一句,“我今天剛禍害了一個女孩兒,所以很難受,於是就來喝點酒……”
“哦?”她終於抬起頭正眼看著我。
眼睛是大的,眼皮兒卻是單的,眉毛是畫的,如新月一般的窈窕。
“是你下午出去的時候?我說呢,你出去那麼久……”她撇撇嘴道。
“其實,我出去一趟什麼也沒干……”我用力的搖了搖暈乎乎的腦袋,道:“哦,也不是,只是抱了抱親了親,然後就回來了,哈哈……”說罷,我就像個瘋子一樣笑了起來,笑得彎了腰。
“有病!”她道。
“是啊,我他媽的有病!哈哈,你不知道去年我破了她的處,上次又上了她,本以為她不會再理我了,誰曾想,哈哈,我……哈哈,笑死我了,她竟然說她很想我,想我……哈哈,你說傻不傻?”我一邊笑著一邊肆無忌憚的說道。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我,我透過眼睛里的水光看著她,繼續道:“我本以為她不是處,上了床才發現我錯了,我本想只是玩玩而已,今天見面後才發現我又錯了,她竟然對我說,她很想我!哈哈,你說傻不傻?!……”
“你哭了……”她道。
“有嗎?哈哈!”我抹了抹臉,道:“這是笑的,你不覺得我說的很好笑嗎?我他媽的都快笑死了!你怎麼不笑?難道不好笑嗎?哈哈……你說傻不傻?真他媽的傻!”
“是,她很傻!”她咬著唇道。
“不!她不傻!曾經她心里有追求,有希望……真正傻的人是我!不,我也不傻,我只是無恥而已……”我抱著頭痛苦的說道。
“是,你是挺無恥的!”她道。
“謝謝!這是我今天聽到最中肯的一句話,他媽的,其他的都是假的……寫歌的人假正經啊,聽歌的人最無情……”我問她:“我是不是很無情?”她點點頭道:“嗯,你是很無情!”
“我不敢不無情啊!我怕愛上她啊,我不敢愛上她啊,哈哈……我真無恥!竟然為自己找了這麼一個借口,哈哈……喝酒!”她一直都沒有動放在她面前的酒杯,於是我伸手抓起她的杯子,道:“你怎麼不喝?真的怕喝多了我禍害你?哈哈……”沒想到她奪過杯子,仰頭喝了個底朝天,輕蔑的對我道:“就你?你喝多了……”
“嗯,我是喝多了你回家吧!”我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晃了晃道:“看來我不能送你了……”
“你也走!”她道。
“我?去哪?我可不想回家,回家會被妹子咬死的……很疼!”我用力的搖搖頭道。
“走吧!出去醒醒酒!”她一邊說著,一邊拽著我的衣服往外走。
“你剛才哼的是什麼歌?”她問道。
風吹得臉有點疼,也讓我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道:“記不清了,以前聽過,在你來之前有個女孩兒也唱過,很有感覺。”
“無病呻吟……”她笑著道。
“嗯,有點!”我苦笑道,“嗯?你是說我還是說她?”
“當然是說……你們啦!”她捂著嘴笑道。
“……”
“我送你回家?”她道。
“啊?”我嚇了一跳,道:“不至於吧!而且我不想,呃,不敢回家,要知道我跟她說今晚加班的,我一身酒氣的回去,豈不是死定了!”
“家有悍妻?”她眯著眼笑道。
“還好”,我苦笑道,“痛並快樂著……”
“家有母老虎還出去找食兒?”她撇撇嘴道。
“……”
“你過會兒怎麼辦?不會在馬路上過夜吧?”她問道。
“我去開個房睡唄……”我道,然後借著酒勁兒又壞笑道:“要不一起?”她紅著臉瞪著我,嗔道:“流氓!”
“矜持啥?都是成年人,過了今晚啥都沒了,不是嗎?”我低頭看著滿是紅暈的臉,笑道。
“你是不是經常這樣?”她笑著問道。
“嗯?”
“經常這樣直白、露骨的邀請……”
“我想想啊!”我晃了晃腦袋,道:“好像這是第一次吧,之前我都是很含蓄的,哈哈……”她白了我一眼,道:“我和你是同事哎……”
“哦?”我上下打量著她,笑著問道:“你的意思是……?”
“我走了,不管你了!”她抿著唇笑道。
“要不你送我去酒店吧……”我攤攤手道。
“不!”她道。
“……”
我看著她上了計程車,然後車窗打開,她衝我笑了笑道:“再見!”操!我對著揚長而去的計程車罵道。
咦?剛才似乎、好像是她結的賬?操,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