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的腐朽才是奇跡
“停下!!我…我命令你!!”
天穹的威光緩步迫近,歇斯底里的魔女蹣跚著向後退,她冷魅的聲线變得顫抖,掩著胸口,佝僂著腰身,臉上盡是惶恐和無助。
生命的最後,她想到了什麼呢,走投無路之時,她粉碎了一切矜持和優雅,垂死之刻的不死紅蝶,癲狂著,咆哮著伸出手,向冷漠無情的神明殺去。
“我…我怎麼會!!”
逆神的終章,高跟鞋的弦音裹挾著顫抖的嘶吼,一切執妄交鋒於此,神明的裁決輕輕掠過,猶如撫摸花瓣的露水,撩撥起她的金發,紅裙白衣…
“呃……”鐫刻於眉宇中的不甘悄然凝滯,驚懼的眼瞳,無聲的唇語,金色的長發落下一縷,劃過她冷媚的容顏。
一瞬百斬,雷光衝天。
她高挑豐腴的嬌軀在雷光中化作一抹烏黑剪影,風姿艷逸的肢體不斷掙扎,蒼白之花在雷焰中萎靡,殘敗…
焦炭的氣味將她濃烈的淑女香代替,那張美絕人寰的臉龐也在電光中扭曲,眼眸中爆出紫光,唇口對著天空,縱是一世名花也逃不開焚滅,嬌瘁欲滴的纖膚白脂,紅唇皓齒,獨步人間的至美就這麼化作炭末,連一絲殘香都不得循跡。
雷光盡,紅顏敗,無神的面龐還遺留著不甘的淒美,皮膚燃燒著粉碎,她軟綿綿地歪倒下去,可還未觸及地面,那一身孤芳在空中摔碎,化作煙塵,了然無痕…
最後的時刻。
女士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漠然地,只是心中似有股氣,悶在里頭找不見出路,她化成灰的最後一刻,那無助地,張闔不止的紅唇,是要說些什麼?還是單純的…
返回天守閣的路上,周圍一片清朗,心中的烏雲卻愈發稠密。
推開守門軍士,我再度回到和女士戰斗的地方,見證她身隕的地方…
從門口到御前十五步,是她的綻放,到二十二步,是她的凋敗,七步之遙,一步一頓,重走一遍,耳邊又隱隱回蕩起她垂死的狂嘯,高跟鞋的脆響,還有一點點,成熟女人的裙下香風。
為何我會記得這麼清楚呢…分明只是個死不足惜的愚人眾而已。
睜開眼的時候已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想要尋些人來說道,卻發現天守閣內連一絲聲息都沒有。
忽然想起,女士的遺物還在手中,惶惶地將那焦灰色的罩面拿出,她從來沒有取下過這只戴喪假面,也僅僅是…最後一刻的崩碎,將她臉上的妖媚摘下,也只是那一刻,我驚覺那再也無法相見的俏人兒,竟是心間獨一份的美艷,卻又荒涼,看不出感情,好是痴渴,是狂妄,是無法言說的空曠。
是我,還是她。
徒然靜坐,祭夜已深,久久不能定心,鼻腔中揮之不散的炭焦味不斷提醒,而身體卻格外偏執,要讓那最後一縷女香存續下去。
急切,焦躁,癲狂,愈是呼吸愈無法平復,愈是渴望,渴望她最後的恩赦能長久一些,濃烈一些,溫存一些…
再睜眼的時候已是清晨,不知為何,將軍她們一整晚都沒有回天守閣,又或者是落寞的我絲毫沒察覺。
手中緊攥她的假面,湊進鼻尖,頓時有股清澈的暖風涌入心肺,淡淡的,帶有蒲公英的香味,蒙德女人的體香多半是如此基調,再然後是冰霧花和薄荷的清香,老派的風韻香波,有幸聽麗莎姐提起過,這是淑女最喜愛的洗發露,引人遐思無限,追憶悠遠。
或許只有在這副面具上,女士的香韻才格外清晰,那是她的貼身物品,看著它,仿佛還能看見,魅惑的黑絲眼罩中,那藐視眾生的冰藍色美眸,優雅自信的鮮紅唇角。
唯獨在散滅後,她的音容相貌變得清晰,豐滿,轉瞬而逝。
這是怎麼了呢,突然間的詰問,心中卻早有回答,很是怪異,不願承認,分明是逃不離的話語。
我情願相信自己的直覺,而非世俗道理的判別,可他們總來的太慢,又或是我過於遲鈍,又也許是她…她實在讓我無法喘息,每一次出現都不願露出討喜的臉色,每一次都在暗中注目,華美而癲狂的身姿多是飄搖。
高高在上的壓迫感讓人痴迷,讓人無比期待與她再次相遇,可驟然崩塌的無垢之花,卻連一絲露水都不願留下,便只是化成風,又怕她,萬一尋不見風。
無垢之花…曾經純潔高雅的少女,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那令人痛心的“無垢”終究在她死後兌現,也不知是好,想來多半也好吧。
惶然,她散了,好似心底一塊石頭散了,總是空著,又沒法不去找。
站起身,握著遺物,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在天守閣的各處踱步,一夜冥思,她的點點滴滴雖然零碎,卻在腦海中無比清晰,閉上眼去看,屏住氣來嗅,捂住耳去聽。
一步,兩步,三步…踏遍殘花敗柳,循跡斷香零玉,稀稀落落,零零散散,心亂神晃的瞬間,抬手抓來,覓得遺珍。
她的元素殘留,只是一抹淺淺淡淡的煙塵。
那一刻欣喜若狂,即便我全然不知那究竟是什麼,也不知它究竟有何用處,便只是一廂情願的認為,掌中的三兩點灰塵,多半就是她,細想來又不敢,怕那只是揚塵,怕自己的心思又叫她勾去。
急匆匆地,找來瓶子將那一小團霧氣揮散進去,好似做賊一樣溜出天守閣,一路上誰也不敢交談,邁著步子四處游蕩。
那之後又見了許多人,得知稻妻政局穩定,心中倒也沒什麼波瀾,無人提及那位被雷神親手斬滅的執行官,好似她就這麼無聲無息,不明不白的丟了。
為何要說丟了呢,事到如今我也說不上,只是單覺著這般說辭有理罷,又或是不敢去想她死了,之後我又走了幾次天守閣,里頭早已灑掃過一番,勿論元素殘留,便是連一點點回音都不再能感受。
問起影,問起將軍,問起奧詰眾,多是無言,自討沒趣,心中又生出一股火來,我分明是記得她,又憑何被人忘得干淨。
沒過多久我便回了蒙德,回到女士的故鄉,也是第一次邂逅的地方。
再次面對熟悉的風景,果酒湖畔的天朗波清,將稻妻一行的陰郁清掃些許,到了城內,心境也開朗了些,沒過幾日,又被騎士團的諸位老友拉出門暢酒。
酒宴上,正巧那位歌者也在,他見了我,酡紅的臉上多了些笑,招手走來便開口問道:“空!怎麼了~嘿嘿,未成年偷喝酒可不行喲!”
“呵呵,早成年了都…順便也消解一番。”
“消解一番?唔姆~也是啊,稻妻發生那麼大的事情,想來一定有很多煩亂吧。”
“嗯。話說回來,在蒙德城里,最受女孩子歡迎的是什麼酒?”
“哦呀!想不到一上來就是這麼勁爆的話題…嘿嘿嘿,怎麼啦?想找哪位女士調情…”
“咣當…”手中的酒杯滑了一下,光是聽到女士二字的瞬間,心髒就免不了抽搐,歌者見我迷糊,臉上又綻出笑,也不知是否看穿什麼,便兀自在我身邊坐下。
“哈哈哈~情竇初開這種事情,我很贊賞哦!蒙德嘛,自由愛情!酒後亂!哦呀…差點把少兒不宜的話甩出來了~”
“她不自由。”
“哦?那樣的話,作為蒙德榮譽騎士,就該英雄救美呀!”
“她也…不需要被救贖什麼。”
“唔,真有趣,能讓空這麼在意的女孩子…唔嗯。”
他沉默了一會,抬頭品酒,品著品著就拼上了,從一小口變成一大口,再到最後猛砸酒杯,一臉滿足。
見他不說話,我只好自己說點啥擺脫困境,畢竟這家伙喝醉之後比誰都能聊。
“麗莎小姐!”
“麗…”
異口同聲地,我們將那位魔女的名字說出口,他似乎並不感到驚愕,而是大加贊許地給我又斟了一杯酒。
“嘿嘿,我的直覺可不是說笑的哦!好啦,有什麼想對麗莎小姐說的,用這杯薔薇春釀來打開局面!”
“薔薇春?可這看起來就是普通的苹果…”
“少年的懵懂春心,配上沉釀已久的淑女薔薇,蒙德的風之神!在此,為這杯酒賜名!唔姆~”
“唉…又喝上了…”
提著風神祝的酒,我找到了麗莎小姐的坐席,那是天使佳釀二樓的邊角,一方安靜的月色之下。
人潮的喧鬧在這里消散,獨飲自斟,是薔薇魔女一向的優雅作風。
“嗯?這種時候來找姐姐…動機不純哦~”她今天有點醉了,慵懶地撐在桌子上,用手指卷繞自己的頭發,眯起眼睛,唇角微俏。
“說對一半吧…”
“小寶貝還學大人調情呢,唔啊~姐姐今天很困了,沒時間打啞謎哦~”
“麗莎姐在須彌教院的時候,有什麼有趣的見聞嗎?”
“嗯?這種無趣的問題,是一個男人該問的麼?”
“我只是對麗莎小姐的過去好奇。”
“先讀書,再寫論文,最後教老師看懂我的論文,就這麼簡單。”
“魔女的生活都是這麼朴實無華嗎?”我聳聳肩,對麗莎的凡爾賽行為表達贊美,“可莉的母親,也是這樣的天才吧…還有…”
“羅莎琳•克魯茲希卡•洛厄法特…你想問她的事情,對嗎。”
“……”
“別那副表情嘛,人家只是猜測一下而已,這不是完全不掩飾麼…”
“我愛上她了。”
“呵呵呵~這是新的謎語?還是酒後大冒險?”
“不,是真心話。”平淡地訴說著,我將藏存許久的,羅莎琳的遺物放在酒桌上,月色灑進來,那瓶子里似乎也發出熒光。
“真心話也是…”麗莎的語氣變得凝重,她冷漠地看著羅莎琳的面具,還有那看似空無一物的瓶子,“炎之魔女,那副面具上的氣息…不會錯。”
“至冬執行官第八席,女士…就是炎之魔女。”
“終於燃盡了嗎…”她輕聲柔嘆,纖白的手指撫摸面具上的灼痕,“最後能安頓下來,怎麼也比繼續受苦強吧。”
“可我…並不這麼覺得。”
“所以?”
“有沒有什麼辦法…”
“沒有。”
麗莎斬釘截鐵地回復並不出乎意料,反倒說,這樣也好。
惶惶若失,周圍的一切在眼前走馬而過,自覺尷尬的舉起酒杯,看了看一臉冷漠的麗莎,又看看杯中之酒,似是咬定了什麼,舉杯昂首,一口悶干。
“你明知她已經死了,還執念什麼呢。”
“咕啊…哈…我不知道,或許只是好奇…好奇她臨死的時候,究竟想到了什麼。”
“真是傲慢呢。”
“我並不介意成為她那樣的…惡人。”
“更加傲慢了~”
“如果這樣可以讓我更接近她的話。”
“嗚啊~姐姐困了,你去找別人扯吧…”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急忙住口,再看向麗莎姐的時候,她已經枕在手臂上,看著月光哼起小曲兒了。
蒲公英隨著晨間之風遠行秋日的風帶回收獲的芬芳但無論是什麼樣的風都沒有你的注視在其中今夜沒有風,酒也不涼,掌心的灼熱很快消散,站起身來,想要說些什麼又覺得沒道理,掂量一陣後只得默默走開。
“對神給予的奇跡要求太多,就要好好想想,神明的價碼,究竟能不能承受。”
“唔!”在驚詫中回頭,麗莎小姐仍是不動聲色,對著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語,“即便是讓人死而復生的價碼…我也承受。”
“我可開不起這價。”
“那麼誰能。”
“你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