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不該這麼對瑪麗安娜。但瑪麗安娜每說一句,她就感覺心里的動搖多一分。為了遮掩,她打斷了她。
“……不。”瑪麗安娜搖了搖頭,“正是因為這樣,我才這麼恨他。”
“恨?”
“打著愛情的名義,壓抑自己的感情,逃避真實的自我。這種所謂的‘犧牲’,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到最後,壓抑得越多,反彈越強烈。”
“反彈……”
“你也知道吧,就是世界規則改變的那一天。”
冉冉沉默了——那的確是他們關系的轉折點。
“規則的改變,對哥哥來說,像是天塌了一般——他既感到罪惡,又擔心自己在規則的影響下,會因為沉溺欲望,而傷害到你。於是,他提出了分手。”
“你發現了?……”
“我看了他的日記。……來到這里之前。”
瑪麗安娜苦笑著。
“我想勸和你們,讓他直面自己的感情。沒想到,那個黑發男孩子,卻突然出現了。”
“哥哥感覺到,父母的故事,將再一次重演。……嫉妒的驅使下,他用上了父親當初的手段。”
“用性愛來控制?”
“是。那是他唯一知道的,‘愛’人的方法……也許發生關系,會讓他有跟你在戀愛的錯覺吧。”
不僅是他,冉冉也是如此。她低下了眼睛。
“……所以,我現在挺恨他的。”
短暫的停頓後,瑪麗安娜再度開了口。雖然她在笑,聲音卻帶上了哭腔。
“為什麼不跟我商量呢?為什麼不聽聽我的勸告?為什麼寧願相互傷害,都不敢把自己的恐懼說出來?……如果他不那麼固執,不因為那些無聊的自尊,而做出錯誤的選擇。今天的情景,又會是另一副樣子了。”
“……。”
“我常常想,到底該怪誰。……怪哥哥嗎?怪他的母親?怪我們的父親?還是怪這個規則改變的世界?……不過,如果世界不改變,情況會更糟吧。”瑪麗安娜搖著頭,“說到底,都是他自作自受。他活該!”
不知該如何回應,冉冉只能沉默。瑪麗安娜抬起眼睛,定定望向了她,她眼角閃著淚花。
“你才是被害者,我不該跟你講這些,對不起。”她勉強露出了笑容,“可是,如果不跟你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哥哥聽到了。”
她留戀地注視著冉冉,溫情的目光,像在打量一位久違的親人。
“……這是我最後的任性。對不起。”
她話的意思是……?
冉冉猜到了原因。可那個原因,她不想去面對。
——畢竟,她已經下定決心,要跟一諾一起生活。
冉冉想著,暗暗攥起了拳頭。就在這時,門被人推開了——
“你是誰?在這里做什麼?”他瞪著瑪麗安娜,表情不善。
“這,我——”瑪麗安娜站了起來,手足無措。
她似乎猜出了一諾的身份,緊盯著一諾的臉,不動了。半晌,她笑了起來。
“是的,你也該有新生活了……對不起。”
她茫然地說著,行屍走肉一般站起身來,走向了冉冉。
“這是別人寄給我的,我拿著也沒什麼用了……送給你。”
她說著,把一個冰涼的物體,遞到了冉冉手中。
那是一條藍色寶石項鏈。寶石的正中央,本來該有的裂縫,也神奇地消失了。
路易斯不在以後,情欲橫流的世界,她再沒有任何親人。
“可是——”
冉冉想著,不由有些同情。她剛開口,瑪麗安娜卻打斷了她。
“這本來就是哥哥送給你的東西。……回到你手上,他也會高興的。”
“那你呢,以後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瑪麗安娜搖了搖頭,“世界變成這樣,哥哥又不在了,去哪里都是一樣。……你覺得呢?”
“那你的男朋友——”
“世界規則改變後,我就再沒收到他的回信。我寄出的信、收到的信,都是我的自問自答。……也許,我也和我哥哥一樣,在抗拒著這個世界已經改變的事實吧。”
“……。”
冉冉沉默了。瑪麗安娜笑了笑,轉身朝門外走去。
男友不在了,唯一的親人也離開了她。冉冉不敢想象她的未來。
“你——”
在經過一諾時,她停住腳步,嘴巴動了動,像是有話要說。最終,她還是深深嘆了口氣。
“這不是你的錯,我不怪你。找個合適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吧。……祝你幸福。”
“……。”
一諾臉色陰沉。冉冉看到,他攥緊的拳頭上,青筋暴露。但她不明白,一諾如此憤怒的原因。
瑪麗安娜打開門,離開了。一諾低垂著頭,站在門邊,臉色陰晴不定。
“……一諾?”
冉冉有些擔心,不由叫了一聲。一諾如夢初醒,抬起了頭。
他緊盯著她,紅色的眼瞳里,除了驚訝,還隱藏著某種深沉的情感。接著,他大步向她走來——
“把它給我。”他開始搶奪她手里的項鏈。
“不!”
“……給我!”
冉冉吃了一驚,想要阻止。一諾卻咬緊了牙,他壓著她的身體,用力把項鏈拽了出來。
手背傳來銳痛——他力道太大,把她抓出了血痕。
“不行!”
冉冉嚇了一跳,剛想撲上去,抱住他的腿,他卻閃身躲過。一諾來到了窗邊,推開了窗。
風從窗口灌入,吹得她有些發冷。他回頭望向她,眼里閃著冷冽的光。
“這種東西,沒什麼好要的。”
他平靜地宣布。下一秒,項鏈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拋物线。
“不!——”
冉冉光著腳,跑到了窗邊。
她趴在窗台,向外查看。
可病房的下面,是一處池塘。
項鏈沉入池塘,早就沒了蹤影。
只剩平靜的湖面,閃著粼粼的光。
冉冉緊盯著湖面,膝蓋一軟——
“不,為什麼——”
她喃喃著,扶著窗台,跪在了地面。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她茫然地望著湖心,腦海一片空白。
——事到如今,項鏈的去向,反而不再重要。令她恐懼的,是一諾的改變。
而這一切,是在瑪麗安娜來訪後發生的。
她憑直覺感到,他們兩個人,還在瞞著她什麼——然而,現在卻沒有人,能告訴她了。
不好的預感,從她心底升起。一諾卻蹲下身,環抱住了她。
“……冉冉,你不記得他了,對不對?”他輕拍著她的肩,低聲說,“從今以後,就是我們兩個在一起。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要想——”
他的手依然溫暖。這曾經讓她留念的溫度,卻再也傳不到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