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述逐漸掌握了自由操控火的訣竅，現在正跟著耀星練習控制五感。

　　幸好這里幅員遼闊，且每條龍居住的地方相隔甚遠，所以過於發達的五感並沒有如在人類世界那麼嘈雜。

　　“凝神，運用你核心的力量，感受它，把魔力分散開來，你能感受到……”

　　“聽，有只以為春天來了的青蛙吐了口中的泥巴，它跳出洞穴了。哦可憐的小青蛙，晶石恢復到原來的水平了，現在又是冬天了，它凍僵了。現在，停，不要看它，讓眼睛瞳孔散開，視线遠離它，對，回來，樹葉，森林，白雪。”

　　“好了，你現在看到什麼？”

　　“石頭，上面有雪。”淵述說，視距變回到正常的大小，“變回來了。”

　　“你要再看過去也是一樣，凝神，看著山下的樹木，竭力找到遮擋下的焦點，同時調動耳朵，還有嗅覺。”

　　“我知道了。”淵述又乖乖地凝神練習了幾個來回，夜深了，才跟著耀星回去。

　　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耀星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了他，每天去地下室的洞窟睡覺。

　　“耀星。”淵述喊住正准備下去地下的人。

　　“怎麼了？”

　　“你回房間睡吧，我可以睡地板的。”

　　“沒事，去休息吧。”

　　“想跟我聊聊嗎？”淵述躊躇了幾秒，還是問了出口。

　　“跟你個小屁孩有什麼好聊的。”

　　被耀星打發走之後，淵述回到二層，簡單洗漱過後躺在窗邊的軟榻上，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

　　你有沒有在想我，哥哥。

　　第二日一大早，一位不速之客來到耀星家中，淵述下樓時正好聽到他們在爭執。

　　“沒有。”

　　“怎麼會，你感受不到哥哥嗎？怎麼不去見他。”

　　“又不是多麼熟悉，還見來干嘛？”

　　淵述不知道轉身上樓好還是直接出來，一時間進退兩難。

　　“出來吧，該去訓練了。”耀星揚聲喊道。

　　“你好，小家伙，我是雷歐。”龍變成人類的模樣一般都看不出年紀，來人看上去跟耀星年紀不相上下，但是和藹的神情卻透露出一股歲月沉淀過的氣息，額上的犄角角輪數量比起最近幾天見到的耀星的朋友們要多一些。

　　淵述如同每一次跟耀星走在路上偶遇龍一樣，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你好，我是淵述。”

　　“我知道你，小火龍。”雷歐笑了笑，“我和你媽媽是朋友，想去你媽媽的住所看一看嗎？”

　　“想的。”淵述不加思考就答應，或許除了身體上的原因外，他內心深處其實很想回來看看媽媽生活過的地方。

　　“走，耀星也一起吧。”說完雷歐率先縱身飛出去。

　　淵述隨後，耀星猶豫了一會也跟了上去。

　　三條龍並排飛了小半天才到達目的地，這里離霧溪山相去甚遠，族群內沒有其他龍住在這附近。

　　山頂高高聳起的塔尖就像在無聲地訴說著它是這里的絕對擁有者，不難想象這座水晶城堡的主人是個多麼肆意張揚的人。

　　“真美。”淵述看著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的尖塔形建築物不由自主地發出感嘆。

　　雷歐笑了笑，“確實很美，耀星有跟你說過嗎？龍化形之後就會離開父母自己居住，雪落一歲就化形了，然後就滿世界去搜集寶石搭建這個城堡，當時我們還笑她說這是公主的城堡。她走了之後，時不時有接受過她恩惠的小精靈會過來打掃。”

　　緩緩推開塵封的大門，被時光遺忘的城堡迎回了它的新主人。

　　正對門口的一副巨大半身畫像正淺笑著注視著來人，如瀑般的白色卷發下是一張嬌俏的少女面容。

　　藍寶石的眼睛飽含濃郁笑意，讓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為之駐足。

　　淵述定定地看著與自己有八分相似的臉，刹那間，空氣仿佛都忘了流動，穿越了漫長的歲月長河，公主終於在自己心愛的城堡見到了她生命最後拼盡全力守護的人。

　　沒有預兆的，一滴淚水在深邃的眼眶滾落。

　　淵述低下頭慌亂地把眼淚擦干，深吸一口氣才繼續往前走。

　　雷歐盡責地充當導游介紹，“雪落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女孩，她聰明、勇敢、善良，你可以在她身上找到所有對美好事物的形容詞。她對未知的一切都充滿好奇……”說著突然停了下來。

　　順著旋轉的樓梯走到塔樓，推開緊閉的大門走出陽台，開闊的視野可以清晰地看到隔海相望的東方大陸。

　　雷歐嘆了一口氣，“可惜她太好奇了，於是被從未見過的人類勾了魂。那個人運氣誤打誤撞闖進了白楊林，可惜冰冷的森林沒有食物也沒有水，他昏倒在雪地上等死。被剛好淘了寶石回來的雪落救下，那是雪落第一次撒謊。她瞞著所有人把一個人類藏在了內外交界處的洞穴，悉心照顧他，並用魔力掩蓋他身上人的氣息。讓我們察覺到時，為時已晚，她已經深深愛上那個滿肚子壞水的人類。不顧族人的哀求把那人送回去，並離開了西方大陸，接下來的事耀星應該跟你說了。”

　　雷歐苦笑，“不過我應該是最沒有資格對此說什麼的，我不該跟她說我的故事的。”

　　淵述驀地抬頭，“你？”

　　“好了，今天的參觀就到這里了，你想繼續看可以隨意，雪落知道你能回到她的城堡肯定很高興。哦忘了跟你說了，歡迎回來，淵述。”

　　說完，雷歐就在陽台上縱身躍下，灰藍色的翼膜展開，頃刻飛遠。

　　“他是你父親。”淵述轉頭看向耀星，他似乎又變回那個帶著沒有表情面具的耀星。

　　耀星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獨留淵述在諾大的城堡。

　　這里的一磚一瓦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主人的用心與細致，淵述仔細地把整個城堡都逛了一圈在心中默默發誓，總有一天他要把許知野帶到媽媽面前。

　　要勇敢告訴媽媽，愛上人類沒有錯，錯的是把愛人的真心扔在地上肆意踐踏的壞人。

　　走出城堡，看見耀星正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發呆。

　　“走吧。”

　　耀星聽到聲響起身，一藍一黑迎著降落的夕陽飛去。霞光輝映著漫天魚鱗狀的雲彩，不難想象明天會是個好晴天。

　　“其實我很生氣。”

　　耀星突然沒頭沒腦來了一句，淵述側過頭靜靜地看著他。

　　“爸爸只關心哥哥，而哥哥只想早日找到弟弟。”

　　前言不搭後語的話突然跟淵述腦海中的故事連成一條线，一直無法解答的問題都有了答案。

　　“你就是那個女科學家的小兒子？希希說過當年有個科學家繁育出來兩個類龍人，一個賣到黑市之後沒過多久角和翼就退化了，你們是雙胞胎！原來你還有個哥哥，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完全人類模樣的大兒子。”

　　“你能不能別老希希、希希地叫啊，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個小屁孩呢。”耀星被戳穿，不耐煩地轉移話題。

　　淵述輕笑，爽朗的笑聲隨著夜風飛向遠方。

　　安靜片刻，淵述深思熟慮之後還是把內心的想法說出來，“你害怕自己會重蹈覆轍嗎？像雷歐和我媽媽那樣？”

　　耀星沒有回答，反問道“你怎麼確定你不會？”

　　“靠我的心。”淵述認真地說，“就算我再也不能窺探哥哥的內心，但是我知道他跟我是同樣的心意。”

　　“怎麼辦呢小朋友，我也窺探不了湯子希的心了。”

　　-

　　山中的光陰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淵述離開的日子。

　　淵述順著第一天耀星帶他走的路，獨自去到未雨的洞穴。

　　“你要走了。”未雨似乎又蒼老了許多，見到淵述進來，吃力地發出沙啞的聲音，好在他又熬過了一個寒冬。

　　“對，但我一定還會回來的。”淵述說著變回原型，上前輕輕地與未雨觸角。

　　“好孩子，去吧。”

　　“再見，未雨。”

　　一定要再見。

　　淵述跟未雨告別過後，又飛上霧溪山的頂端，雖然這幾個月數次上來這里，但是淵述一直避免靠近山崖邊的那塊石板，現在要走了才來為母親的墓碑清掃積雪。

　　骨節分明的手細致地把石板上溝溝壑壑的積雪都抹去，雪落二字時隔多年又見到了明亮而溫暖的陽光。

　　“媽媽，我來看你了，我叫淵述，是他給我取的名字。他是個人類，他是個很好的人類。”淵述想了想，補充道。

　　“他的頭發像小松鼠的的尾巴，是毛茸茸的棕色小卷發。眼睛像松樹的汁液，鼻子小小，耳朵小小，嘴巴也小小，是不是很神奇，他整個人都是小小的，但是不能這麼跟他說，他會生氣，然後買一大箱西蘭花回來。”

　　淵述把自己都說笑了，繼續絮絮叨叨，“他笑起來的時候左邊臉有個小酒窩，不開心的時候就不說話，總是喜歡跟我搶東西，我假裝被氣哭，他又會很溫柔地抱住我哄我，他真的很可愛。我回去之後帶他來見你好不好，或者先帶他去深淵逛一圈，我覺得你在這里，也在深淵里，對不起媽媽，我來晚了。我長大了，我很好，他對我很好很好，哦說了這麼久我還沒介紹他是誰，他叫許知野，是我的愛人。”

　　淵述靠在石碑旁露出滿足的笑意，全身都散發著愉悅的光芒。

　　山風穿過料峭石壁，發出轟隆隆的回響，似乎也在為了淵述第一次遠距離飛行加油打氣。

　　“好了沒，走了，再晚一點到那邊就晚上了，他們的熱像儀晚上會打開，被捕到信號的話會很麻煩。”

　　耀星上來催促了，淵述虔誠地在石碑上留下一個吻，目標堅定地離開了。

　　就算飛到了海洋中央，耀星其實也不懂為什麼還要跟著淵述飛回去，明明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還需要自己背著的小孩了。

　　但是耀星的內心就是想再去看一眼，就看一眼我就走，我只是護送淵述而已，或許我也可以跟哥哥見一面。

　　兩人在護城河降落，以肉眼都看不見的速度迅速潛入城內，兵分兩路。

　　淵述滿懷欣喜地打開家門，家里卻空無一人，早知道剛剛跟著耀星去醉言酒館了。

　　在家里轉悠了一圈，還是像自己離開前的樣子，不同的是現在冰雪消融，外面的行道樹都抽出了新芽了。

　　哥哥會不會生氣，我回來晚了。

　　淵述走到玄關處，准備出門去醉言酒館給許知野一個驚喜。

　　大門被敲響。

　　“希希，你怎麼來了，我正想……”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