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地方的白天飛到另一個地方的白天，撥開厚重的雲層，底下白雪皚皚連綿不絕。
“准備降落了。”
極速俯衝，雪花凝結成的雲朵被撞散，身上臉上沾了滿滿冰涼，還未待淵述看清無邊雪域的模樣，兩人就下降到緊貼著光禿禿的白樺樹的高度飛行。
不知是不是淵述的錯覺，總覺得這里比天上要暖和得多，雪水順著臉龐滑下，如兩行清淚。
淵述搖搖頭把臉甩干，或許只是因為海拔變低了才沒那麼冷吧。
由於住所在半山腰，本體巨大不好回去，耀星半空中變回人身，拉著淵述一條胳膊，放松翼膜晃晃悠悠降落。
腳下突如其來的踏空讓淵述的翅膀不受控地揮舞，耀星聽見凌亂的振翅聲回過頭。
“飛吧，你可以的。”
緩緩松開手臂，淵述飛速落下。翼膜胡亂拍打了半天終於找到訣竅，在觸底的一瞬間帶著主人攀升。
“我可以控制雙翼了。”
臉上欣喜的笑意對上耀星冰冷的面容轉瞬即逝，默默地隨耀星在半山腰降落。
半洞穴式的屋子外面是一個二層小木屋，走進去才發現別有洞天，洞穴內隨處擺放著泛著冷光的夜明珠，饒是黑暗的洞穴也被照得滿目光亮。
“這就是你家？”
“嗯。”耀星帶著他順著洞穴的石梯走到二層，上面有兩個房間，一個房間木門緊鎖。
耀星推開另一個房間虛掩的門，引他進去，“你在這休息吧，晚點帶你去見未雨。”
“誰？”淵述疑惑。
“他是我們的長輩，是我們的老師，是壽命最長的龍，他是僅剩的見證了最初我們的伙伴被人類抓走，見證著族人與人類抗爭，又見證了人類繁育出不人不龍的生物，他見證了一切。”
“因為他一直教導你們，所以你們才一直對人類，甚至是所有人類心存怨恨嗎？”
“怨恨？”耀星不屑地冷笑，“對於人類，我們從來都沒有怨，只有恨。”
“包括湯子希嗎？”
“當然。”耀星不知道會想到什麼，臉上舒展著燦爛的笑意，“不覺得脆弱渺小的人類陷入愛情里面要死要活的樣子很可笑嗎？”
“你不該把自己的感情當作報復的籌碼，而且是對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淵述，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龍。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的眼睛里有恨，你恨人類把你抓起來，恨他們把你當作小白鼠，恨他們砍了你一部分角讓你到現在都無法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既然我們都恨人類，那我們有什麼不同？就因為你的愛情比我堅固？憑你的資質你覺得自己要多久才能學會控制無上的龍族魔力，那你又覺得許知野靠著那點微弱的愛意能等你多久？”
淵述學著耀星的表情輕笑，“走吧，不用休息了，正如你所說，不要浪費時間。”
耀星面色不虞帶著他走出去。
一回生兩回熟，淵述沒有讓他帶，自己一躍而起，翼膜適時展開。
在山腳的一處洞穴下落，淵述走到耀星身旁，看著面容嚴肅的人。
“不論你信不信都好，許知野一定會等我回去，而且。”淵述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湯子希也一定會等你。”說完不理愣在原地的人，直接朝透著幽光的穴口進去。
沉睡的巨龍睜開眼睛，疲憊地看向來人。
“雪落的孩子，你回來了。”沙啞而哀傷的聲音在洞穴內回蕩。
淵述緩步靠近漆黑的巨龍身邊，“你好。”
“你好，我是未雨，好久沒有見到火龍的誕生了。”未雨輕笑，一瞬間整個森林都在呼呼作響回應。
“雖然這樣說有些自賣自夸的嫌疑，但是當年我作為火龍誕生時，連遠在大陸盡頭的龍都送來寶石祝賀，樹上的小鳥也好奇地來看我第一次飛翔呢。呵呵呵我又說多了，年紀大了總喜歡回憶幼時。”
“我要怎麼樣才能成為真正的龍？才能自由地控制自己的力量？”
“到我身邊來孩子，把手放在我的角上，對就這樣。”
未雨輕輕俯下頭顱，巨大的角與淵述相觸，年輕的小龍恢復本體。
再也不是鱗片掉得七零八落的D級實驗體，而是一頭毛皮光亮，鱗片堅硬的巨獸。
額上的雙角經過幾個季節的修養，終於又恢復了威風凜凜的模樣。源源不斷的力量從身體深處迸發，叫囂著要衝破天際。
“去吧孩子，去吧。”
冥冥中似乎受到了什麼東西的召喚，淵述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衝出幽暗的洞穴劃破長空，目標堅定地朝著山巔飛去。
熊熊烈火在霧溪山上空燃燒了不知多少個時日，打開木質窗戶，耀星看著外面亮如白晝的天空，思考著淵述重獲魔力那天，未雨對自己說的話。
“耀星，你不該加深那孩子對人類的恨意，就算多一條龍與人類為敵也不能讓夏離回來，不要試圖挑起戰爭。”
“憑什麼他們可以肆意攻擊我們，而我們不能主動討伐他們，如果人類世界不再和平，那麼夏離就不會再呆在東方大陸。”耀星激動地說，平日里那個高傲清冷的面具不復存在。
“他，他怎麼能只關心昭月，二十年了，他說要找他，二十年怎麼也夠了吧，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人類已經把昭月給殺了，他不可能找得到。”
“耀星，你在害怕什麼？”
未雨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害怕？怎麼可能，整個西方大陸都沒有比他更厲害的龍，他不可能有害怕的事情。
幾日之後，滾滾大火終於散去，淵述累得倒在綿綿白雪上，在山風中沉沉睡去。
每條龍出生之後都會接受族群里面最年長的龍為之觸角，禮成後小龍身上的力量會達到最大程度的暴漲，身體會自動驅使著他們去揮霍自己的力量，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需要學會控制自己的魔力的使用。
有的龍花了幾個日出日落就能順利蛻變出人身，而有的龍究其一生也無法變形。
不過這都與淵述無關，因為他生來就具有人類的血統。
又過去了一些日子，山腳下的冰雪消融，第一朵花迫不及待地綻放，淵述看著抽出嫩芽的白樺成片變綠，焦急地震動翼膜朝東方飛去。
隨後從幾百米的高空跌落到冰冷的海水里。
幸好跌在近海處，淵述沒花什麼力氣就游回了岸邊，海水非常冰冷，沙灘被白雪覆蓋著，銀裝素裹的世界似乎在說剛剛在高空見到的紅花綠葉只是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耀星匆匆飛到淵述身邊，“你瘋了。”
“為什麼我剛剛明明見到變成春天了，這里還是冬天。”淵述悲傷地坐在冰冷的細沙上。
“因為這幾天你噴的火太多了，霧溪山內部的晶石吸收了許多熱量才導致提前變暖。”
“可是這里還是冬天啊？”
耀星把他拉起來，往山林里邊走去。
淵述雙腿太久沒觸到地面，在松軟的雪地不小心被樹枝絆到踉蹌了幾下，低下頭把發白的樹枝撿起。
看著棒槌一樣光滑的頭尾，一尺長的長條，淵述疑惑地定住。
耀星見人沒跟上來，退後幾步，直接奪過他手上發白的骨骼往大海的方向扔去。
“這是人骨。”
“什麼？”
“為什麼這里會有人骨？”低下頭一看，甚至還有頭骨，指骨等等。
耀星轉過身繼續往前走，淵述快步跟上。
“許知野沒跟你說過嗎？人類每隔五年就會派飛機送一大堆人過來，他們稱之為尋龍挑戰，多可笑，只要能抓住一條龍回去就能換取無數的金銀珠寶。哦對了，把你母親騙走的人當年也是其中一員。”耀星帶著他走進光禿禿的白楊樹林深處。
“伸手出來。”
耀星在地上撿了一塊鋒利的石子，把淵述的掌心劃破，暗紅色的龍血滴在雪里，似乎有了生命，自動畫出一個詭異的圖案，身邊的白楊一瞬間長出了嫩綠的枝芽。
不，這不是白楊，這是白樺樹！
“怎麼回事？”
“人類每五年就會過來一次，防不勝防，我們用魔法在岸邊制造風雪，使之常年呈現寒冬的模樣。人類在失溫的情況下是活不久的，如果他們不小心闖了進森林，他們會在風雪中迷失方向，最終死在里面。”耀星聳聳肩，回過頭看向淵述，“所以你現在知道為什麼外面都是白骨了，回霧溪山的時候可以直接滴龍血進入森林，或者像我開始那樣飛過屏障進來。”
走回耀星住所的路上，有長著犄角的龍好奇地上前打招呼。
“這就是那條新生的小火龍嗎？”來者熟稔地跟耀星打招呼。
“嗯。”
“你好，我叫風鈴，這個送給你，歡迎你回家，你叫什麼名字呀？”滿頭銀發的小女孩在滿懷的花束種抽出一朵還沾著露水的花朵遞給面前高大的人。
“你好，我是淵述。”
“為什麼你化形這麼快，我等了三年才化形成功呢。”
“我等了三個月。”
“好了風鈴，淵述累了，他還在學習怎麼控制自己的力量，先讓他回去休息好嗎？”
“哦哦好，再見淵述。”
“再見。”
告別風鈴之後，兩人踩著剛長出來的雜草上山。
“純血的龍變成人之後頭發都是白色的嗎？”
耀星輕笑，搖搖頭，“不是，只是我們族群是龍是這樣。”
見這龍沒有剛回來那麼不可理喻，淵述又問了其他好奇的事情，“為什麼剛剛那個女孩，嗯風鈴，她變成人身之後為什麼還保留了角？”
“因為角是我們的魔力中樞，就算是化為人形也不能把它遮掩，還有順便提醒你，千萬不要被別人碰你的角，龍的一生中，犄角只有父母配偶可以碰，哦還有接受觸角禮時可以被觸碰。”
“那你為什麼變成人的時候沒有角？”
“你覺得呢？”耀星拉開門徑直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