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李樂在海下挖到一塊拳頭大小的仙石。
這一幕恰好被同行瞧見了。
那散修之前還在李樂挖到仙石的位置挖過,無所獲,見李樂一來就得以收獲,覺得這算是得了他的便宜,偷了他的成果。
惡向膽邊生,他刻意引來一頭海獸,想趁亂搶走那塊仙石。
李樂遭到海獸攻擊,抓著仙石逃向水面不及,腹部仍被海獸的尾鰭擊中,好在落到了海岸上。
散修對李樂的幸運頗為懊惱,然而他本以為自己只引來了一頭,結果其實引來了一群。
其結局自不必贅述。
李樂忍著體內傷勢走了一段距離後,海獸的妖氣實在難以壓制,於是昏了過去。
當他迷迷糊糊蘇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灌木叢中,身上蓋著堆泥土,上頭還有棵蒼郁斷樹壓著。
他的衣服似乎是被鋒利的爪子抓破了,肌膚倒是無損,不遠處有頭被撕成兩半的巨鷹,樹下還有只胸口被樹枝扎穿了的熊羆。
他來不及思考自己昏迷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遠處便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他聽得出來,其中一個聲音是欺負過他的合晦……
另一個聲音他也有印象,是與管亮醫士經常在一起的那個……叫……呂易!
但他當時只覺得頭痛難忍,強忍著聽完了他們的對話後又昏了過去。
再次蘇醒時便是今日。
他從土里爬出來的時候更加不成人樣,把遇著的散修都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哪個天殺的道修在操控人傀道屍玩。
要不是李樂會講人話,可能已經被他們斬了……好吧,其實哪怕他會講人話,那些散修也差點對他動手。
從遭遇到的人所辱罵自己的言語中,李樂拼湊出了一件事情——兩日前那些宗門的真人長老來到島上,還霸占了泗風子的宅子,不過一直沒什麼動靜,不知道他們在准備什麼。
結合合晦與呂易說的那些與紫薇山真人相關的事情,李樂雖然想不明白具體會發生什麼,但覺得有必要將這些事情告訴對待自己很友善的飛星道友。
於是他跑到了紫薇山。
那時因為廣刹已經出關,飛星沒再用仙識監視附近情況,加上李樂實在弱小,體內仙氣含量不比六識境修仙者多多少,所以飛星沒有感知到他。
他上山找了一圈,最後還是把打盹的凌風嚇醒後,它給指了路,他才回到山下在洞穴口找到了飛星。
飛星戴著帷帽,想念完了玉霜與丹楓,正准備回到洞穴,忽然從幾十米外感知到了一股正在接近的微弱氣息。
他一眼就認出了李樂,見到其狼狽模樣後趕忙上前查看,卻驚訝地發現其身上的傷勢似乎都愈合得差不多了。
李樂沒有因為這幾日的霉運向他訴苦,而是開門見山地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飛星聽了後,思考著散修們既然要隱瞞,為何方才萃琳還說呂易要請真人去議事呢?
他們與附近那些宗門的真人談判不順利嗎?
“多謝李兄相告。”他對李樂說道,然後抬起了頭。
一道白羽從李樂的眼前閃過,那頭給他指路的仙鶴落下。
凌風心有靈犀地來到飛星面前。
過往歲月中,他人對自己的稱呼都是些鄙蔑綽號,生平頭一回聽到有人稱自己李兄,李樂十分感動,覺得自己這個決定沒有做錯,當飛星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一件嶄新的白衣給他時,他便更加確信。
“李兄請且歇息,待我回來另有答謝。”
飛星說完,乘上凌風,飛至高空,高調地在附近的山間盤旋。
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但因為離得太遠,認不出那騎在仙鶴上的人是誰。
少許有見識的,也只是認出了那是青蓮仙門豢養的靈辰仙鶴,覺得肯定是位厲害人物。
很快,飛星的高調便達到了他的目的。
一道身影從山下鑽出,飛至空中,來到他身旁。
除了那些門派的真人,島上便只有三人能飛。
“怎麼啦怎麼啦?!”陽春見他這陣仗,覺得肯定有事情發生了,頓時興奮起來。
飛星將事情概括了一下,告訴了陽春。
她知曉後,臉上的輕松與興奮迅速消失。
飛星還是頭一回見到她嚴肅的模樣。
陽春問道:“你怎麼想?”
飛星說道:“且不談那個合晦,萃琳與呂易我有所了解,他們都算好人。倘若是有什麼瞞著他們,應該也有他們的苦衷……”
飛星覺得,若是正人君子,大約應該多多體諒,能幫則幫。
這件事情的中心如果是他,他是願意賭一賭呂易他們的仁義禮信的。
不過——
飛星的眼眸微沉道:
“但那些門派的真人長老都在島上……若是他們還有什麼瞞著我們,那真人恐怕會有危險。”
這件事是發生在廣刹身上的。
所以他不願賭了。
陽春點點頭道:“那就簡單了。玉霜師姐她們脾氣好,可能不會跟你說這個——”
她神色認真,就連以前為了顯自己年輕而對她們的稱呼也從“師叔”改回了“師姐”。
“上至淵海劍派,下至尋常散修,我們劍修呢,一般是不喜歡那麼多彎彎繞繞的……”
一柄劍出現在她手中。
古朴的黑木劍鞘上雕刻著金色的雲松,給人以沉穩內斂的藏鋒之感,寄托著流汐對她的期望。
“師傅總讓我藏鋒,但我覺得有劍便要出,藏來藏去有什麼意思?不過師傅也對我說過……”
一張秀麗的小臉上,兩顆圓滾滾的眼珠里流淌著劍意。
她正色道:
“若有人拔刀相向,便以劍還之。”
……
泗風子的庭院前方有一片竹林。
這些竹子自然都是泗風子種的。
每年夏季,他都會砍下一些,或做成椅,或做成架。
一旦到了秋天,竹子筍芽分化,便需要好好養護,如此來年才會生長得更旺盛。
如今方值初秋,呂易正在林中幫忙。
他幫泗風子一起給竹子澆水、施肥,小心地修建殘枝弱葉。
每年他都會來做這些事情,很久以前還會拉著同伴們一起做。
那時他們還不認識管亮。
短珂還活蹦亂跳的,全然不顧他人,總是惹出些事情來,好幾次都把映凌急哭了。
合晦雖然覺得這沒什麼意義,但還是沉默且盡心地跟他一起做著。
萃琳年紀還小,自她父母去世後,泗風子便常幫呂易照料她,那時她總是趴在泗風子的背上,不時揪他幾根胡子。
德慈倒是一如既往地傻。
“累了就歇會兒吧。”泗風子來到他身邊輕聲道。
“泗風翁說笑了,這點小事怎麼會累呢……”呂易說著,想要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你累了。”泗風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竹葉蕭蕭落下,有的仍然翠綠,有的已經見黃。
呂易的肩膀隨之落下。
他知道現在自己臉上的笑容一定不怎麼好看。
他張了張嘴,閉上眼睛,弓著身子,健壯寬闊的身姿漸漸佝僂起來。
他輕聲道:“我——”
他沒能把話說完,兩道身影便出現在了林外。
呂易轉頭看去。
萃琳帶著那位戴著帷帽的真人來了。
呂易沉默片刻。
“我還不能累……”
他低聲說著,重新直起腰身,走出竹林,向那位真人躬身行禮。
他沒有注意到萃琳的神色黯淡,只是讓她回去照看短珂。
看著這一幕,泗風子垂下眼眸,長長嘆息一聲。
“真人請隨我來。”
呂易對廣刹恭敬說道,便要走進那座庭院。
就在這時,空中響起一聲鶴唳。
自己不是讓他留在洞穴中嗎?
廣刹不知飛星是來做什麼,但她注意到了呂易的神情微微一變。
飛星躍下,並沒有看向廣刹,而是朝呂易拱了拱手。
三人沉默不語。
呂易的鬢角滲出些許汗珠。
泗風子的眉頭皺得更深。
萃琳神情愈加愁苦,還在想飛星公子就這麼不願跟衛莞真人分開嗎?
廣刹緩緩轉頭看向四周。
她的目光落在竹林間,在泗風子的身上一掃而過,落在不遠處的溪水旁,落在水對岸的小山上,轉了一圈後,最後落在在那間屋子上。
屋前階上長苔,苔上屐痕無數。
但最近幾日的,似乎有些淺。
一道仙識霸道地衝了進去——
呂易的半張臉變成了白色。
幾道氣息衝天而起,簡朴的屋子哪經得起這般動靜,頓時化作無數碎片,散落在庭院中。
七位真人立於空中,各處一方,冷冷俯視著地上的廣刹。
廣刹揮出一道仙氣,包裹著飛星將其送往了遠處的山峰。
隨後她的身軀緩緩向空中飄去,來到與他們處於同一水平线的位置。
金榕島上的散修們大多都沒見過這陣仗,周邊的散修看到之後立馬遠遠退開。
合晦正在一處平原上用左手持劍練習,感知到動靜後,望向遠方空中的八道身影,神色猛然一變。
怎麼會這樣?!這跟計劃——
萃琳愣愣地望著上空,而後又愣愣地看著呂易。
呂易低著頭,不敢面對她的視线。
一雙大手將兩人拉入竹林中。
泗風子把他們護在身後,手中出現一柄拂塵。
三千塵絲微微顫著,與他的白發幾乎融為一體。
飛星沒有掙扎,就這麼來到了千米之外的山峰頂上。
凌風飛了過來。
他也沒有想到局面突然便變成這樣了。
抱怨、懊悔、恐懼?
這不是他會做會想事情。
那麼像飛星這樣的人會做什麼呢?
只見他盤腿坐下,意識沉入了識海,掠過草原後,來到那堆魔氣上方。
感受到他的意志降臨,魔氣頓時雀躍起來。
下一刻,它們化作一道黑色橋梁,飛向了仙河上方的醉仙情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