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現世似乎只是一場小插曲。
在臘月末,梅仙會再開時,廣刹一反常態地自告奮勇,隨宗門的劍舟前往蓬萊仙島赴會。
在師姐妹們看來,她是為了徒弟述白才如此。
玉霜與丹楓對此也不曾多想,這一次她們二人都沒有去。
飛星也沒有去。
廣刹真人此前在屋外……事後心緒混亂,不知如何面對我或是自己嗎?
他感覺到廣刹跟著去梅仙會就是為了避開自己,同時也擔心玉霜和丹楓察覺到什麼。
此次梅仙會規模更大,青風君如去年那樣親至,只是青塵、鄭懷恩以及碎日聖女這次皆未到場,叫不少人遺憾。
不過那位青蓮仙門的妙洛仙子不僅到場,還露面講解了一番因佛修絕跡而早已失傳的佛道禪意,那七彩仙光普照的場面可謂壯觀,引得不少修仙者情不自禁虔誠跪拜這位宛如觀音下凡的慈悲仙子。
……
在水彡與定空的幫助下,李樂的傷情得以挽救,雖然失去了一只眼睛和耳朵,但總算還能繼續修行。
可是,新的問題又隨之而來了。
自己今後該去何處呢?
金榕島已經容不下自己了,以自己的資質想要加入什麼門派更是痴人說夢。
再去尋個零嶼漂泊……
似乎自己也就只有這一個選擇了。
在調理傷勢的日子,李樂心中的愁苦偶爾會無意識地流露在外。
某天夜里,定空照舊興致勃勃地與他講述佛法時,便問到了他有何煩擾。
瘦小的李樂攥著衣袖,沉默良久後,低聲道:
“定空師父你曾說,一切眾生皆具智慧德相。可如我這般之人也具智慧德相嗎?”
樹下落葉簌簌,兩人對面而坐。
定空撥弄著佛珠,說道:
“自然是有的。”
“師父不必安慰我。世人皆雲,上至天地海洋,下至一草一木,這世間萬物皆具靈根,僅有多少、大小之分……”
李樂說著,看向了一旁樹下。
“如我般無用之人世間難見,靈根怕是便如這干枯的朽木一般吧。”
定空順著他的視线看去,隨後走向了那截朽木。
李樂長嘆一聲,回過頭來,垂首慘笑。
多日的思考沒有得出更多的選擇,他回首自己這幾十年的人生,心中五味雜陳。
凡人皆羨海上仙,可自己的命途哪有半點值得羨慕的地方呢?
片刻後,定空回到他面前重新坐下,將手中佛珠執起,說道:
“李施主見它有幾分靈根?”
李樂抬起頭來,愁雲密布的眉眼打量著眼前古朴瑩潤的念珠,說道:
“此為師父貼身之物,想來……少說也是百倍於我吧。”
定空道:“施主果真這般想?”
李樂道:“這念珠受星月微光便泛起高深佛氣,撥動時仿佛有蓮香生起,如此寶物百倍於我都少了,說是千倍萬倍也為過。”
定空道:“那比之施主方才說的朽木也是如此?”
李樂聞言微微一愣。
“那自然也是……”
他說著,下意識地往一旁樹下看去,卻發現那截朽木消失了,而後回頭便見定空臉上掛著一抹微笑。
沒錯,此刻定空手里這串念珠並不是之前的那串,而是他拿那樹下的枯木在剛才的片刻間做的。
定空講述道:
“舉世皆知,鏡花宗有一塊能照映人心的神鏡,可誰又能想到,那鏡子並非是什麼神銅仙鐵煉制,而是當年創建鏡花宗的幽雪真人從俗世間取得一塊廢銅煉成的。”
不遠處的水彡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
“當年青風君的無衣劍被斷江真人折斷後,他隨便從海底取了一塊珊瑚,從天上取了一片雲,做成了新劍,最終以此劍反敗為勝,時至今日,那珊瑚劍仍與他相伴。”
“我佛門故事中,與魔尊無憂同歸於盡的圓淨祖師曾是個無人看中的小沙彌,那時他以生靈之境在凡間某處偏僻的禪院中掃了兩百年後才入金丹,之後百年元嬰,十年化神,一年入神通境隨後當日便得大乘佛道,成就了金身。”
定空說完了三個例子,將佛珠放在神色略顯呆滯的李樂手中。
“所謂靈根,不過是世人強加的分別相,施主須看穿這妄念才是。”
他宣一聲佛號,又念一段意味深長的偈語:
“風過林間,不記颯颯幾何。月照潭中,莫問盈虧幾度。只看晨風推雲去,不見暮浪逐霞歸。”
這夜之後,李樂陷入了思索。
雖然他沒有完全想明白,但也不像之前那樣愁苦了。
水彡早就察覺到了他的思慮,但一直沒說什麼,只是饒有興致地關注著他,如今見他深思一時出不了結果,便提議自己對碧歌的環境熟悉,可以由自己來領路,避開一些格外危險的地方。
於是三人開始在碧歌中游歷。
時間來正月下旬,一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午夜——
狂風漫卷浪千重,寒潮滾滾雷轟隆。
冰霜蝕骨凝熱血,妖邪潛伏暗海中。
環境雖然惡劣,但對於修仙者來說並不成問題。
但在碧歌這片仙域中,很多哪怕是金丹境以上能自由飛行的修仙者也不樂意在這種天氣下四處飛行。
因為這個時候妖獸們會很活躍。
在那些翻滾的浪濤中,保不齊便有一頭凶煞的巨物正等待著大膽的獵物。
不過,哪個時代都不會缺膽大之人。
四道身影在海上百米處極速飛行著,忽然,巨浪拔地而起,從中鑽出一頭近十米長,散發著腥臭的海怪!
為首的男子見狀大駭,不過立馬便反應過來,祭出了法寶。
杏黃色的旗幟在風雨中獵獵作響,隨著他向面前猙獰的海怪,迸發出一道明黃色的雷電!
轟的一聲!雷電落在海怪面門,頓時揚起陣陣黑煙,隨即它便跟著海浪一同墜落了。
然而,不等四人放心,他們腳下的海浪便形成了一抹百余米寬的漩渦。
下一刻,從那漩渦中心卷起一抹強大無比的罡風,拉扯著四人的身軀。
“啊啊啊啊啊啊啊師兄——!”
“師姐——!師兄、師兄——!”
“師妹!”
“師姐——!師妹——!”
四人紛紛尖叫起來,調動起全部仙氣想要控制身軀,但別說脫離了,就連暫緩都做不到。
明黃色的雷電不斷劈向漩渦的中央,同樣不起到任何作用。
可怖的氣息從海下傳來,一道巨大的黑影正在等待著他們。
眼看著他們便要在尖叫與絕望中墜入海渦,兩道身影忽然飛過。
一道輕盈如在風雨中無畏穿梭的飛鷹。
一道散發著古朴沉靜的氣息,隱約泛著金光。
兩道身影各攜上兩人,飛離這吸力強大的海渦。
嘩——
下一刻,兩瓣布滿尖牙,長約百米的的血盆大口從海水中揚起,迅速合攏,宛如兩座崩倒的高山!
片刻後。
“哈——哈——哈——”
兩千米外的海島上,一男三女四人坐倒在海岸邊上,大口喘息著。
一旁,定空擦了擦頭頂的水漬。
水彡望著遠處那道龐然大物的巨口縮回海底,雙眸微眯。
兩人的衣裳都被打濕了一角。
“幾位沒事吧?”
沙啞的聲音響起。
“沒事,多謝……”一名白衣女子轉頭看去,便見一張惡鬼似的丑惡臉龐,不禁話語一滯,心跳遲了半拍,臉色都白了一些。
一旁三人中的那名看著年紀最小的青衣女子更是嚇得“啊”了一聲。
李樂對此習以為常,見他們並無傷勢,便退回到了定空身後。
為首的男子十分驚訝地看了定空一眼,隨後起身向他與水彡恭敬地躬身行禮道:
“多謝二位高人相救!”
定空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
“善哉善哉。”
水彡將斗笠摘下,回過頭來,看向男子平靜道:
“此番得遇吞天大鯢,諸位運氣著實不錯。”
男子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
“天象這般惡劣,你們怎麼……”水彡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說道,“是在被什麼人追殺?”
男子聞言嘆了口氣,說道:
“不算,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說著,回頭看了一眼三位師妹。
三名女子外貌風格不相同,但皆有幾分姿色,尤其最年長的那名白衣,容貌大約在二十七八,氣質清冷,體態豐滿嬌嬈,雖然遠無法與玉霜她們相提並論,但放在盈瑤劍派中也能算是出眾。
水彡見狀眼眸一動,想到了某種可能。
青衣女子氣憤起身道:“我們師姐妹三人被那璇璣宮的淫賊給盯上了!”
果然。
水彡的眉頭一挑。
定空微微搖頭。
李樂不明所以,向定空輕聲問道:
“定空師父可知道這璇璣宮是什麼?”
定空回過頭去,說道:
“聽說他們乃是此地合歡修。”
男子嘆息道:“我等外出游歷至此,今早便在前面引風仙門附近的一處零嶼上遇見一名合歡修強抓一名女散修,我們看不下去便出手相助,將那合歡修教訓了一頓,不曾想夜里便有一群璇璣宮之人找上門來,若非零嶼上的散修先一步告知我們……恐怕……唉……”
白衣女子也嘆息道:“此前便聽聞碧歌這些合歡修越來越膽大了,沒想到已經成規模地明目張膽抓人作肉鼎!這幾乎是魔修做派!”
“若碧歌之宗門不是鏡花宗便好了。”那名一直不曾說話的黃衣女子忽然道。
這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其實意思很簡單。
在九大仙域中,相比較北部的大荒、鏡山澤、菩提境三域,中部與南部的蓬萊、天辰、地淵、碧歌、河圖、寒原六域的人數明顯要高幾個檔次。
因此,東皇仙門、淵海劍派、鏡花宗、青蓮仙門、天霜教五大歷史悠久的強大宗門加上蓬萊仙島分別設立在這六域中,在一定程度上維護著六大仙域的基本秩序。
這其中,位處地淵的淵海劍派幾乎與世隔絕,但倘若有人想在地淵整些會攪亂整塊仙域的大風波,那麼海底下的那些重劍便會在第一時間找到那人的腦袋然後拍碎。
可同樣與世隔絕的鏡花宗便真的是與世隔絕了。
別說維護秩序了,之前的魔修現世,是他們在這最近幾十年里唯一一次公開派出門人。
青衣女子符合道:“就是!碧歌本就妖獸眾多,如今又有合歡修作亂,若是青蓮仙門早就有所動作了,鏡花宗那批家伙真是……”
“師妹,慎言!”男子趕忙轉頭沉聲道。
青衣女子噘著嘴哼了一聲。
男子回過頭來,卻見水彡已經將斗笠戴上了。
他說道:“你們不用急,等天象好了再慢慢走吧。若璇璣宮之人追到這里,我會幫你們勸一勸他們的。”
勸一勸自然是動口有用就動口,沒用就動手的意思。
四人聞言一喜,再度行禮感謝,隨後男子又遲疑道:“可據說璇璣宮內有化神境後期的強者……”
水彡擺擺手。
“無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