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塵問道:“說說怎麼個鬧法。”
飛星端起茶啜飲一口。
味道略帶苦澀,總體寡淡,如書中記載一般。
下人看了看他們的反應,只見七人不驚不慌,面色平靜,於是愈發相信他們是仙人下凡,繪聲繪色地給他們描述了一番。
聽他所言,莊里出現了個駭人的妖魔,每隔一段時間便趁夜色襲來,那妖魔尤其鍾愛稚童,將莊里的孩童都得差不多了,便開始吃青壯。
有一回妖魔出現的時候,有幾戶人家的狗叫了起來,第二天早上便發現昨夜竟無人遇害,於是每家每戶都養起狗來,每天夜里將狗鎖在門外,自己緊鎖大門縮在屋里不出來,這才有段時間沒死人了。
但那妖魔還是時不時會來看看,之前有戶人家的狗半夜咬斷麻繩溜走了,第二天那戶人家便死光了。
“只是個吃人的妖獸啊?”青塵搖搖頭,覺得有些沒勁。
包景說道:“其實力不明,不可大意。”
鄭懷恩問道:“你說的妖魔多久來一次?上次來是什麼時候?”
下人仔細回想道:“大約十天半月來一回,上次應該是六七天前了。”
……
午後——
鄭懷恩向他們借了柄小刀,將木棍削成了一把木劍的模樣。
碎日待在自己的屋里,不知在做什麼,反正鄭懷恩覺得她在偷懶。
其他幾個人在莊園內外閒逛,尋找著可能有用的线索。
因為妖魔的原因,孫家莊的飧食(晚餐)吃得比較早,日還未落下人們便給他們帶了些吃食,眾人用過膳後沒有各自離開,靜靜等著。
黃昏時分,孫廉只身一人來到堂中,面色與此前全然不同,想來之前的下人已將事情都與他說了。
“不知是上仙臨凡,小人有失遠迎,望諸位上仙恕罪!”
他當即拜倒在地,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飛星心中有些古怪,卻見其余人神色尋常,十分理所當然。
想來修仙者們在現實中登臨逍遙海岸,去了人間,大概也是這番模樣吧,區別只在於跪拜之人是尋常百姓還是皇親國戚。
孫廉小心翼翼地問道:“幾位上仙莫非是逍遙海上來的?”
看來這幻境中的背景與現實中一致。
怪不得這般真實,飛星暗自點頭,他一路上看到不少跟書中對得上的花花草草,莊里的各項設施也都一應俱全,想來此地大約便取材於人間的某處村莊。
“沒錯。”青塵點點頭。
孫廉激動道:“諸位臨凡實乃我孫家莊的幸事……”
鄭懷恩抬手道:“行了,說那妖魔的事情便是了。”
“唉——”
提起妖魔,孫廉嘆息一聲,站起身來,臉上浮現一抹愁苦悲戚。
聽他所言,他們原先是住在河流下游的孫家村村民,前些年因為挖到金砂發了一筆橫財,於是來到上游蓋了個大莊園。
這一下,便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妖魔給盯上了。
那妖魔在莊中食人眾多,他花重金請了各路除妖的道長法師,結果毫無用處,全部殞命。
有人經受不住逃回下游,卻發現原來的村落早已被夷為平地,那些逃回去的人也沒再回到過,想來未能逃出魔爪。
“既然如此。”白蕩說道,“我們便在此留下,待妖魔再現,將之擒殺便是。”
孫廉聞言大喜過望,當即便再拜倒在地,
“如此便有勞諸位上仙了!”
他趕忙吩咐下人趁著日頭還未完全落下,多備些蔬果佳肴送來。
在他離開的時候,青塵吩咐他別讓莊民靠近過來打擾到他們。
孫廉自然連聲答應。
而後眾人便回屋去了。
陽春跟飛星走在廊間,百無聊賴地說道:
“唉,那妖獸估計不夠他們一個人打的。肯定沒我們什麼事啦。”
她看了看飛星,後者正一副深思的模樣。
“飛星。”
“嗯?”
“想什麼呢?”
“既是供青塵真人他們磨煉的幻境,有這般簡單嗎?”飛星說道,“而且……”
“而且什麼?”
飛星說道:“之前我們進莊園時,分明聽見陣陣歡笑。”
陽春聰慧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你覺得事情蹊蹺,還有內幕是吧?”
“我也不好確定。”
陽春說道:“是有可能啦。”
飛星問道:“真人不在意嗎?”
“沒什麼好在意。”鄭懷恩突然出現在他們前方的庭院中,揮舞著手中的木劍說道,“反正此幻境關鍵在於那妖魔,抓住它便能明白個大概了。”
陽春點點頭。
於是飛星明白其他人並非沒注意到,大概也都是如這般想的罷了。
是夜——
孫家莊中央的大宅中。
被幾個侍女服侍著沐完浴後,孫廉回到屋中,一名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
“爹。”
他名叫孫清,是孫廉唯一的兒子。
孫清問道:“聽說莊里來了幾位上仙?”
孫廉點點頭,說道:“我最初看他們那面容服飾便知道不是常人,沒想到竟然是仙人臨凡。”
隨後他又嚴肅地對孫清說道:“最近這段日子你給我消停會兒,明白嗎?”
“兒子明白。”
……
一連幾日,莊中無事發生。
因為此地沒有仙氣,幾人都無法修行,每日又被供吃供喝,一個個都窩在宅子里等著妖魔襲來,
只有陽春常常拉著飛星在莊里晃悠,與莊里的些許年輕人相熟後,對孫家莊的了解也更深了些。
比如河水里現在還時不時會出現些金砂,都是由莊主孫廉管理采集,每隔兩個月,他便回派人去幾十里外的鎮上統一批量購買莊民所需的米面鹽糖等各類日需品,屆時順帶處理金砂用於交易。
有天清晨,飛星起床散步時想去出金砂的地方看看,那時負責看管那塊地方的村民還未起床,飛星在那河中仔細翻了翻一圈,也沒看見什麼金砂,於是想著大概是伴隨孫家莊持續的開采沒剩多少了吧。
最初的三天,他感知到體內的情花沒有任何動靜,於是很安心。
第四天開始,他感知到體內的情花漸漸有了動靜,於是很擔心。
又過了兩三天,妖魔仍未出現,飛星體內的欲望倒是一天比一天強了。
一天午後,他獨自離開莊園,跑到不遠處的土坡上凝神壓制了一番體內的欲望。
如此這般,若不能將那魔花快些煉化,以後我豈不是去哪兒都需要玉霜真人陪著。
他嘆了口氣
“唉——”
有一道嘆息與他的一同響起。
他轉頭看向身側的石壁後方。
幾米外,碎日正靠著石壁在望著空中的太陽。
顯然伴隨這聲嘆息,碎日也注意到了他。
不知是不是錯覺,飛星總覺得此刻在陽光的照耀下,她給人的感覺沒那麼冷冰冰了。
“聖女大人。”飛星想了想,恭敬地向她拱了拱手。
終歸是天霜教的聖女,這點禮儀還是要的吧。
“叫我碎日便是了。”她的聲音響起。
飛星有些驚訝,沒想到她竟然會回話。
“那……碎日真人。”
他感覺直呼其名還是有些不妥。
“你年紀輕輕,身強體壯的,有什麼好唉聲嘆氣的?”
聖女提問,他不好不答,也不能將魔花的事情說出來,只好說道:
“真人教訓的是。”
本來碎日便算是比他大一輩的,他恭敬一些其實也沒什麼問題。
他看著碎日的面容,忽然說道:
“真人似乎精神了些。”
“嗯?”碎日轉頭看向他。
“啊,不是……”飛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心中搖頭,斟酌著措辭道,“只是覺得現在的真人比起之前見到時面色更……紅潤些。”
碎日倒是毫不在意地說道:“世人皆知我天生有疾,多虧天霜教功法才續命至今,如今在這幻境內感受不到那股深入骨髓的陰烈灼痛,自然臉色好些。”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心情不錯,才會跟自己說這麼多?飛星想著。幻境內的其余眾人皆盼著早日破境出去,她倒好像更想在里面多待一會兒,多體驗體驗沒有頑疾的時光。
可惜這終究是幻境,一念及此,飛星不禁有些同情她。
碎日望著遠空的太陽,神色雖淡然,眼里卻流露出哀而不傷的情緒。
美人一嘆息,艷陽亦失色。
飛星感覺此刻在他面前的並非是天霜教的聖女,而是一個體弱多病渴望正常生活的柔美少女。
他望著她那纖瘦的脊背,左手緩緩伸出,仿佛是想鼓勵著拍拍她的肩膀。
但顯然二人的關系並不允許飛星做到這個程度,這一點他也心知肚明,所以絕對不可能主動做出這種動作。
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飛星猛地抓住自己伸向碎日的左手。
此刻他的左手手掌正顫抖著,一副要脫離他的控制的模樣。
碎日回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在下便不打擾真人了,告辭……”
飛星說著,轉身徑直一路跑到了河水下游去,在河邊打坐壓制著體內的欲望。
“呼——”
黃昏時分,他睜開眼,體內的欲望逐漸平息。
照這個勢頭下去,再過兩天我可能就撐不住了——
飛星嘆了口氣,感到腹中飢餓,恰好見到河中有魚群經過,順手抓了兩條。
自離開玉霜真人的仙島後,他便沒再吃過烤魚了。
想起前些日他們來到這里,白蕩真人烤魚時連內髒都不處理,甚至還不翻面,半條魚都焦了。當時他心中便不禁感慨那怎麼可能會好吃,這才一條都沒碰。
此刻飛星熟練地將魚肉處理好,架起火堆開烤,大約半柱香後,魚肉表皮已經焦黃。
飛星拿起一條咬了一口。
雖然口感不似仙島周邊的魚群那般鮮美,但也還算不錯。
眼看天色漸暗,飛星用細枝串起剩下那條烤魚,打算邊回去邊吃。
不遠處的林間,忽然有抹燈火一閃而過。
飛星朝那看了一眼,轉身回去了。
片刻後——
一道身影從林間鑽出,走到了飛星剛才烤魚的位置,尋著落在草叢間的魚肉沫不停往嘴里塞去。
“請問……”
這人猛地抬起頭,便見飛星正在身旁看著自己。
原來飛星並沒有離去,而是躲在了一旁。
“啊——!”
嘶啞的驚聲響起,這人猛地向後倒去。
飛星定睛一看,是個蓬頭垢面的纖瘦女子,穿著身衣不蔽體的破爛麻布,看年紀大概在三十上下。
只見她渾身顫抖,面露驚恐,想要起身逃跑,然而兩只腳卻踩在泥土上不停打滑。
飛星站在原地沒有靠近,只是平靜說道:
“我叫飛星,請問大姐如何稱呼?”
女子急促地呼吸著,目光落在飛星的臉上,凝視了片刻後,小聲問道:
“你是來干什麼的?”
飛星說道:“我與同伴路經此地,在前面的孫家莊歇息,聽說了那里有妖魔的事情。”
“妖魔!”女子大叫一聲,“是妖魔!妖魔們在吃人!在吃人!”
們?
飛星問道:“妖魔不止一個嗎?”
“大的只有一個,小的有好多!”女子抱著腦袋,忽然抬頭看向飛星,“你們快走,那地方很危險!快走!”
飛星問道:“大姐你是孫家莊人氏嗎?”
“孫家莊……我不要去孫家莊!我要留在孫家村!我要留在這里!”她歇斯底里地扯著嘶啞的嗓子喊道,驚恐地看著飛星,“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她說著便一副要往河里跳的模樣。
飛星見狀連忙說道:“我不過來!大姐,我不過來!”
要不把她打暈帶回孫家莊?
他嘴上說著,心里卻閃過這樣的念頭。
她看起來瘋瘋癲癲的,又這般抗拒,就這樣強行把她帶回去,對她未免有些殘忍……而且她說不定是犯了什麼規矩被莊民們趕出來的。
女子停在河邊,驚恐地盯著飛星。
夜色降臨。
飛星想了想,將剩下的那條烤魚放在一旁的石頭上留給她,便轉身離開了。
……
待他回到宅子里時,莊園中每家每戶都已緊縮大門,將狗用鐵鏈拴在了門外。
陽春走出房門,看向飛星問道:
“去哪了?這麼晚才回來。”
她剛沐浴完,粉瑩瑩的小臉透著濕意,幾根打濕的鬢發貼在白皙的玉頸間,一頭長發披在背後,發梢還垂著水珠。
噔咚——
飛星趕忙移開目光,深呼吸一口,輕聲道:
“我在下游那邊閒逛,遇到個大姐。她好像不是孫家莊的人。”
“大姐?”
“嗯,她看起來有些神志不清,講話瘋瘋癲癲的。我本來想把她帶回來的,但她很抗拒,我看天色不早便回來了。”
陽春說道:“你把她打暈帶回來不就行了?”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再怎麼樣也比你把她一個人扔在荒郊野外好吧?”
飛星想了想,點頭道:“確實,下次我若再見到她便將她帶回來。”
“算了算了,反正是幻境里的人,也無所謂了。”陽春擺擺手,回屋拿出一塊布來。
粉色的薄布上繡著一只……
飛星說道:“這是什麼狗?”
“是貓!”陽春怒道。
“這是真人繡的?”
“是那個孫白白教我的。”陽春說道,這是他們前兩天在莊里晃悠時認識的一個圓臉靦腆的年輕姑娘。
飛星驚訝道:“真人在學女紅?”
“還不是這里太無聊了!”陽春撇嘴道,“早知道我就不參加這什麼幻境了。那妖魔是不是吃飽了在冬眠啊,這麼久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飛星提醒道:“真人,此地現在是秋天。”
“那就秋眠!”
“有這種情況嗎?”
兩人正說著話,飛星忽然轉頭一看。
“怎麼了?”陽春問道,隨後也意識到了什麼。
不遠處的屋門接連打開,除了碎日以外的其余幾人都走出屋來。
鄭懷恩提著木劍,青塵伸了個懶腰。
下一刻——
“汪——汪——”
“汪——”
“嗚嗷——”
百犬齊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