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溟湖與冰魄雲台俱為一體,湖水極寒而不凝,卻也容不下活物,便是喜陰的寒翅鳥也只是不時來飲幾口湖水,不敢久留,其他生靈更是不敢靠近,因此湖泊周圍總是一片靜謐。
此刻湖畔的正殿大堂內也很安靜。
“我龍吟仙門對靈宿劍派無異議。”
堂內眾人雖未言語,表情卻是極為精彩,頻頻用眼神交流著。
漭日說完便再度坐下,面對一眾望向自己的視线視若無睹。
其中情感最濃烈一道毫無疑問來自鶴開——驚詫、疑惑、憤怒等各種情緒在他眼中連番登場。
忽然,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在堂中蕩開。
“北藏觀亦無異議。”
眾人的視线立馬轉移過去,然而幾位道君已經集體閉上眼睛裝死了。
先是明擺著與靈宿不對付,還跟殘陽仙門約定好了的龍吟仙門臨陣倒戈,再是一直默默無聞的北藏觀唐突表態,這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突然得就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樣。
緊接著——
“盈瑤劍派無異議。”
“水天劍派無異議。”
法慧轉頭看向白鳶,自己似乎是小看她了。
“漭日這廝!昨夜還與我等談笑風生,不想竟是如此陰奉陽違之徒!”
師弟們的驚疑低聲在背後響起,鶴開的神情反而釋然了。
不,這必然不是提前商量好的。
他確定至少昨夜進行約定時,漭日還是真心實意的。
在這之後,又有幾個或是鄰近靈宿,或是向來與靈宿關系融洽的小門派陸續表態支持,對於靈宿這樣張口便要半數礦脈離譜的要求,支持的門派竟然一下子也達到了三分之一!
一些旁觀的宗門的真人不禁開始暗自嘀咕起來,莫非是有什麼重要消息自己不知道?比如靈宿有哪位隱世的前輩不僅如今還活著,甚至破境了……
……
黃昏時分。
落霞沁入雲台,被八方琉璃反射出七彩的光暈。
今日的談判結束了。
眾人陸續走出正殿,腳步比之昨日還要慢上許多。
如此要事自然不會僅開一次會便草草決定,且不談鳳霞山,就算殘陽與靈宿兩大門派的要求便還未征得大多數宗門的同意,今日這場頂多只是開戰,還需往後幾日私下的利益交換後才能知曉結局。
出了正殿,殘陽仙門的兩位真人立刻尋上漭日,而後者只是苦笑著向他們行了一禮。
對於靈宿,漭日的態度更加冷淡,明明今日是他帶頭支持,離開時卻對白鳶一言不發,甚至隱約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鶴開站在檐瓦下目送著漭日離開,而後將轉向不遠處幾枝鵝黃的迎春花後的窈窕身影上,輕聲道:
“白鳶真人好手段啊。”
白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邁步離去。
在返回樓閣的路上,丹楓終於忍不住問道:
“師姐,究竟是怎麼回事?”
今日的談判中,丹楓一直一言不發,但這不代表她不驚訝。
白鳶聞言回頭轉過頭來,只見她唇角揚起,平時嚴厲的眸子里浮現出一抹掩飾不住的得意。
“這談判與交戰無甚區別,欲令敵倒戈,無非利誘威逼,雙管齊下便可奏效。”
“哦?”丹楓蛾眉微皺,仿佛青雲遮月,疑惑道,“事關雲溟,若是利誘,則需大利,欲以威逼,更要切中命門,不知師姐以何成功?”
“昨日見著這各派來人,夜里我傳劍訊回宗門,搜尋他們的把柄,不多時虹芸便回復了。”
丹楓聞言瞬間便想起黎明時分白鳶忽然外出,現在想來她便是那時去接收劍訊,隨後轉頭便徑直尋上了要威逼利誘的那些宗門。
白鳶微微揚起腦袋,洋洋得意道:
“如那漭日,當初這雲溟晶礦本是龍吟率先發掘,可他師姐,也就是他如今的道侶昆魚真人當初為諂媚秋無思而私下通知,以致寶礦落入冬池之手。此事若是公開,哼哼~!”
“竟有此事!虹芸師姐怎會知曉?”
“此為掌門所知矣。這計劃也是掌門之策,我不過奉命執行耳。”白鳶雙眼微眯道,“這些年來,掌門似乎一直在收集諸如此類的大小秘事……”
丹楓聞言點了點頭,但看向白鳶的目光仍然尊敬了幾分。
畢竟此前包括她在內,一眾人只以為白鳶這兩天是在隨性胡來呢。
“如此說來,師姐昨日也是為拖延談判而特意攪局對吧,我說呢……”
“沒啊。”白鳶理所當然道,“昨日我只是單純看他們不爽。”
丹楓一時無言。
二人又行一會兒,前方的林間忽然出現一男一女兩道身影。
那擁有婀娜嬌軀的女子一看服飾便知道是鴆娘子。
她斜對著這邊,俏臉宛如醉芍,玉頰染霞,狐眼微垂,雙手抱在豐滿的胸前,神色似喜如悲,我見猶憐。
於其身前,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露出了小半張其貌不揚的面孔。
只見鴆娘子緩緩後退,男子則步步上前。
這場面看起來很像是在……
下一刻,鴆娘子察覺到不遠處路過的白鳶與丹楓,頓時抬頭向她們投去盈盈含水的目光。
丹楓雙眸微動,思考著什麼,沒有立馬行動。
可白鳶似乎便沒有觀察的耐心,不等丹楓說什麼便身形一閃來到二人身旁。
此刻男子正笑吟吟地對著鴆娘子,興奮的神情中流露出些許痴態。
白鳶嫌惡地瞥了他一眼,認出他來自之前堅定支持殘陽仙門的其中一個宗門。
“白鳶真人~”
鴆娘子嬌滴滴地輕喊一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男子這才反應過來,轉頭看見白鳶的面容,神色一驚,趕忙道:
“白鳶真人……啊,不!不要誤會——!”
“誤會?”
白鳶眯起眼睛。
“嚶~”
鴆娘子垂下頭去,低聲抽泣幾下。
男子神色一凝,臉色頓時煞白,哪還有半點痴態,急忙辯解道:
“是她先勾引我的……!”
光是聽見這幾個字,白鳶目光便變得凌厲無比。
丹楓見狀知曉不妙,可不等男子說完,便見白鳶下身微動,褶裙揚波,柳脛顫露,竟是直接抬腿一腳踢在了男子腰間,將其踹出幾十米遠!
嘭的一聲響,撞斷幾棵松。身如離弦箭,沒入草叢中。
“哼——!”
白鳶冷哼一聲。
她這一腳雖然用力,卻沒用上仙氣與劍氣。因此男子不會受多麼重的傷,在草叢中滾了幾圈後馬不停蹄地遁走了。
“多謝真人相救~”
鴆娘子向她躬身行了一禮。
丹楓走上前來,平靜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
鴆娘子伸出柔弱無骨的玉手拂過眼角,嬌柔道:
“那人方才說見我孤身一人,恐我孤單,便邀我去湖畔之殿與他們以及殘陽仙門等宗門同住,我見其神情淫猥,自然不從,他步步緊逼,我則百般推脫,幸得二位相助!否則便……”
丹楓聞言眉頭微皺。
鶴開雖有狠辣之名,在男女方面卻頗為正直,會允許這種事情嗎?
“只是如今我已被他們盯上,想來不會這麼輕易便放過我。唉~我自幼受宗門栽培,本想著借此次機會助宗門獲利,不曾想竟然——!”
白鳶斜眼看著她,不滿地皺眉道:
“你也是元嬰之人,怎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般甘心遭人欺侮!”
鴆娘子聞言哀嘆一聲,輕聲道:
“小派人稀勢弱,那人又背靠殘陽仙門,與諸多宗門關系甚密,我若為己反抗,將置宗門何地?”
說完她便垂下頭去,貝齒輕咬下唇,從那花瓣似的柔美眼角中落下幾滴晶瑩的淚珠。
白鳶盯著她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看了一會熱,忽然轉過身去,邁出幾步。
丹楓沒有說什麼,隨之邁步離開。
這時,白鳶張口道:
“跟來吧。”
鴆娘子聞言神色一喜。
“師姐……!”丹楓眉眼一凝。
“多謝二位真人!”
鴆娘子連忙邁步跟來,感激不已,可立馬又輕聲嘆息道:
“只是二位若為了我與他們有了矛盾,恐怕不利之後的商談啊。”
白鳶聞言冷笑一聲,漠然道:
“難道我們現在與那殘陽仙門的矛盾還不夠大嗎?”
三人來到閣外,鴆娘子見到周圍的繁花,不禁輕嘆道:
“真是個好去處!”
“我們住二樓,你住一樓,平時安靜些。”
白鳶淡淡說道,便與丹楓上樓去了。
二樓。
白鳶走進房間,點燃熏香,盤腿坐在榻上。
屋內頗為空曠,沒有任何雜飾,僅在角落擺著一盆長春花,應是白鳶從樓下挖來的。
房門打開,丹楓走了進來,關上門,輕聲道:
“師姐今日心情不錯?”
“何出此言?”
“若是往日,師姐便是方才出手救下這九幽谷之人,也不會一並帶來吧?”
“我非出自善心。”白鳶睜眼道,“此番她既與殘陽之流起了衝突,不正好能為我們所用嗎?”
在白鳶看來,鴆娘子是孤身來此的,既然她一人便能代表宗門,那麼可以這樣輕松地拉攏過來何樂不為呢?
盡管因為還是不知鴆娘子具體底細而有些擔憂,在這樣的理由下,丹楓也不好反駁什麼。
她回到自己房間,心中還是有些隱隱不安。
這些天是有什麼自己沒有注意到的嗎?
她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搖頭。
自己魯鈍,實在想不出什麼,若是玉霜師姐在的話……或者……
飛星在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