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搬運轉頭木頭上城,修補城牆,能幫上忙的都做。
秦亮大聲喊道:“大批援軍正在趕來,離松山只有幾十里地,堅持住就不會被建虜當牲口殺戮!”他緊緊握著劍柄,嚴峻的表情讓他的眉間形成三道豎线。
回顧左右,四面都有建虜在攀爬,箭矢飛舞著射上城頭,城上的軍民用磚頭木頭往下猛砸,喊殺之聲不絕於耳。
“稟秦將軍,城北快守不住了!”一個渾身血汙的將領奔了過來,哭喪著臉喊道。
秦亮瞪圓了雙目吼道:“我不想聽見守不住這句話!帶援兵去,把建虜趕下城去!”他想了想,招了招手,帶著一股人馬親自去城北增援。
他們通過北門城樓後,只見許多清兵已經上了城牆,雲梯口還有清兵源源不斷地爬上來。
“殺!”秦亮喊了一個字。
明軍一擁而上,其中還攜裹著百姓壯丁,建制早已分不清楚,反正大伙拿著兵器衝便是。那些百姓壯丁,身上沒有盔甲,等於是赤膊上陣,只有手里拿著一把兵器。花招什麼的東西沒有多大用處,人擠人,都是以密集隊形衝鋒,根本沒有施展的空間,見人便捅。
不過清軍明顯更加凶悍,那種頭戴尖帽子身披白甲的清軍最是勇猛,雙方對衝之後,明軍死傷慘重,面對面拼刀槍根本不是對手。
明軍不畏死,前仆後繼,有些人甚至抱住清兵向城下跳出去,玉石俱焚。有的被砍殺之後倒沒有死透,還不顧一切地去抱清兵的腿,用牙齒亂咬……多大的仇恨才能鑄成此情此景,清兵對眼前的狀況感到莫名的惡寒,冷得直抵骨髓。
“殺光建虜!”人群中爆發出一聲聲怒吼,就算用幾條命換清兵一條命,也讓清軍傷亡巨大。雙方在城頭上惡戰,早已不成戰爭,完全就是在搏命。
秦亮抹了一把額前的汗水,低頭看時,自己的靴子已經泡在血水里,成堆成疊的屍體中間,血水順著磚地橫流,空氣中彌漫著厚重的血腥味。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了打雷般的炮聲,明軍看向遠方,只見地平线上出現無數的戰車,滿清是不用戰車的,那不是明朝軍隊是什麼?
城牆上下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人們大喊:“咱們的援軍來了!”
清軍不再攀爬城牆,向退洪的潮水一般慢慢退卻,爬上城頭的清兵可是倒了大霉,他們要與明軍廝殺,很難再從雲梯上爬回去,除非直接跳下城牆。
城牆上的明人越來越多,就像狼群一樣撕咬著清兵……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七十 奴性
明永歷五年、清永昌元年,八月十五日中秋節,戰爭並沒有因佳節到來就停下步伐,這一天,明朝大將秦良玉以下十個師與清軍主力在松山城外圍大戰,雙方傷亡萬計。清軍鐵騎無法衝破明軍火力剛猛的車營,撤出松山,戰役再次以明軍獲勝結束。
當是時,明朝兩线作戰:西北有中央軍五十個師,地方軍參戰人數無法統計;東北戰場,從山東到遼西走廊,布置有中央軍七十個師。兩线戰場投入兵力達一百余萬人,每月戰爭消耗以千萬兩計,明廷此時的強盛可見一斑,否則不可能承擔起如此巨大的戰爭費用。
兩线戰場之間相比,東北戰場與清朝的戰爭最受重視;起義軍雖說打著信王的旗幟,幾十萬亂民如火如荼,但起義軍沒什麼戰斗力,只要持續圍剿,勝負沒有懸念。所以張問的行轅才設在東北,西北完全交給兵部侍郎楊鶴等一干文官打理。
松山再度擊退清軍的捷報傳來,讓張問又高興了一陣。玄月見張問心情好,便用開玩笑的口氣調侃道:“咱們每次都只是擊退建虜,雖說也是勝了,可又沒消滅他們多少人,東家為何每次都這麼高興呢?”
玄月是張問的內務總管,不過張問出門的時候,她倒是長期跟在身邊。在家里,一般是繡姑照顧張問的起居。
相處得久了,就有一種親近感,幾乎什麼話都能說。有權勢的人往往和侍候他的奴婢隨從最親近,因有生活的點點滴滴積累,比如皇帝就常常和大伴太監親近。
張問放下手中的线裝《新唐書》,書已被翻舊了,封面的四角都有些破碎。因為心情好,他便很耐心地說道:“就兵來說,戰果最重要的自然是殺傷敵軍數目,但就軍政大局來說,勝負才是根本,其中有個關鍵的東西就是‘勢’……”
見玄月的神情有些茫然,張問想了想,換了一個口氣道:“這麼說吧,‘勢’是很簡單的東西。比如現在天下有三個人稱帝,拋開滿清不說,國內就有兩個皇帝,一個是逃到西北的信王,一個是紫禁城里的小皇帝。為什麼天下文武官吏都跟咱們,不跟信王?這就是一個勢,因為跟著我們有俸祿、有權位、有前程。勢就如水,沒有常態,如果只拘泥於死板的宗法禮教,沒有勢,人心就像水一樣流到他們該去的地方了。”
“……兩國交戰也是這個道理,如果一方老是吃敗仗,整個軍隊系統的信心都會受到影響,就會產生懷疑、悲觀等各種不利的暗流,以往我們對建虜的戰爭總是敗績,十幾年無法收拾,就是在勢上落了下風。”
玄月笑道:“屬下聽明白了,東家是在感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呢?”
張問看了一眼玄月,她的身材高大,體態豐滿,特別是胸脯十分挺拔飽滿,皮膚成小麥色,雖說比不上那些美貌女子白嫩嬌媚,倒也給人一種健康活力的感受,看起來十分順眼,特別是她的一對杏眼顧盼生輝目光流轉,聰明靈動。
他隨即微笑道:“說起來好像就是這麼個理兒,人是趨利的,沒好處的事兒大伙為什麼要去做?以聖人的道德標准去要求芸芸眾生,那樣的事只有書呆子才敢想。”
……
清軍大營,代善有點沉不住氣了,心情煩躁動不動就在下人身上出氣,剛剛就有個奴婢惹毛了他,以“欺君之罪”的名頭砍了腦袋,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觸到了霉頭。
代善稱帝之後,著裝崇尚黃色,他身上的批領馬蹄袖衣服極具滿人特色,朝冠被他丟在黃緞覆蓋的案上,他光著腦袋,額頭到頭頂一根毛都沒有,後邊卻扎著個大辮子……如此裝束讓很多漢人十分不解,大部分漢人還不習慣這樣的“奇裝異服”。
他在案前來回踱了幾步,悶悶地對下邊彎腰站立的大臣說道:“秦良玉部只有六七萬人,與我軍優勢兵力在野外對陣,大清鐵騎竟然衝不破明軍陣營,我大清的臉面何存!”
一個大臣小心翼翼地說道:“聖上喜怒,明人所長者,火器與戰車。秦良玉部初到松山,彈藥充足,有備而來,我軍攻其所長,未能破敵也情有可原……只要我們抓住明人的弱點,予以突襲,野戰還是大清為強。”
底下有個親王嘆了一口氣:“今非昔比啊,像薩爾滸之戰的時候,明人根本不敢與我正面對陣,無論他們是挖溝壕也好,列火器也好,面對我大清鐵騎照樣土崩瓦解……”
剛才說話那個頭戴黑色皮制檐邊暖帽的大臣又說道:“以往明人將領昏庸,兵器不修,故不堪一擊;現今明人有所長進,但並非不能擊潰。明軍有其長,也有其短。過分依賴車營和火器的短處至少有二:其一,機動不便,行動呆笨;其二,無法久戰,依賴補給线。聖上只要從這兩方面入手,定能大破明軍。”
代善聽罷一面沉思,一面微微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他的長子岳托說道:“探明明軍動向,有一大股人馬沿著西面邊牆北進,很明顯是要增強對小凌河一线的控制,切斷我軍退路。皇阿瑪不可大意,稍有不慎我大清主力將處於危險境地!”
“……如今我軍糧草不濟,形勢不利,不如暫時放棄遼西走廊,趁明人尚未完善北部防线,我們先渡過小凌河,跳出包圍圈,整盤棋便又活了起來。”
“退兵?那不就等於向明人低頭認輸?”有人不滿地嚷嚷起來。
岳托怒道:“松山一失,囤積在那里的糧草盡被明軍所奪,加上你們搗鼓的什麼‘活糧’也不復存在,如今糧草緊張,再不知進退,要把咱們十幾萬人馬都餓死在遼西走廊?咱們的軍糧能夠堅持到小凌河結冰之時?”
他越說越憤怒,“還有那個不男不女的漢人范忠孝,提出的‘活糧’策略,不僅沒解決軍糧問題,反而使我大清朝民心盡失,得不喪失。如今每攻一城,都會受到漢人的誓死抵抗,其原因就是‘活糧’之策惹的禍!請皇阿瑪當機立斷,將范忠孝治罪,退兵小凌河北岸,以為上計!”
范忠孝聽大阿哥也彈劾自己,心中大急,忙伏倒在地,尖聲道:“聖上,奴才有罪,考慮不周,可奴才萬萬沒料到南人竟然能突襲松山啊,松山一失,活糧之策自然就前功盡棄……”
這時代善一揮大手,說道:“好了,別爭了,范忠孝跟了朕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范忠孝感動得淚涕齊流,身子趴哭道:“聖上……有聖上這句話奴才縱是千刀萬剮也毫不後悔……”
代善又看著岳托,同時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雙鬢,嘆氣道:“打敗明人入主中原的宏圖大業,以後還得靠你們……”
岳托忙跪倒:“皇阿瑪春秋鼎盛,一定能入主紫禁城,君臨天下。”
代善想到自己的年齡,表情有些滄桑,又問范忠孝:“你以前見過張問,他長什麼樣?”
范忠孝的眼睛里頓時充滿了怨毒,尖聲道:“此人生得尖嘴猴腮,整個一小白臉,是南人贏弱的典型,和英明神武高大雄壯的聖上一比,一個,一個在天上。”
代善將范忠孝的神色看在眼里,但並不體恤這個奴才的悲哀,反而笑道:“他割了你的鳥,所以你才這麼說。”
“哈哈……”眾滿人根本不顧這個漢人奴才的感受,頓時哄堂大笑。
范忠孝心里委屈得慌,這種嘲弄讓他的心坎冰涼一片,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同時激起了他滿肚子的不服……可是,為了生存他只能逆來順受,因為這里都是滿人。
在尊嚴和榮華富貴之間,范忠孝覺得後者更好一些,他想著自己錦衣玉食之後,心態才平衡了一些。他忍住各種委屈,用阿諛的口氣說道:“奴才的一丁點心思也逃不過聖上的眼睛。”
此情此景范忠孝的表現,就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婆被別人按在床上奸淫,自己卻跪在床前不敢作聲,反而要討好地問:您舒服嗎?
“哈哈……”代善滿意地看了范忠孝一眼,心情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好了一些,他笑罵道,“狗奴才。”
范忠孝道:“是,奴才是聖上的狗奴才,別人家哭著喊著要做聖上的狗奴才還沒資格呢。”
代善笑道:“悄悄這奴才,嗬嗬……咱們哪天要是把所有的漢人都馴服成范忠孝這樣,也就功德圓滿了。”
眾滿人紛紛附和道:“待我大清入主中原之後,馴服漢人非常簡單,願意自稱奴才都就給飯吃,冥頑不化者殺掉便是。”
大伙兒都做著春秋大夢,岳托卻沉聲道:“范忠孝這狗奴才沒有骨頭,皇阿瑪可別聽他說……”
“朕自有分寸。”代善看了一眼岳托,又看了一眼范忠孝,頗有深意地說了一句。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七一 降霜
天上的繁星地上的篝火,相應成輝。代善的大帳門口站著一整排白甲勇士,里面還亮著燈火。
大阿哥岳托身穿朝服頭戴皮制暖帽,彎著腰走進大帳,只見他的父親正坐在正位上看著一本线狀冊子。岳托忙跪倒在地,恭敬地說道:“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起來,起來吧。”代善放下手里的冊子,抬了抬手說道。他沒有戴帽子,此時看起來已然不如白天穿戴整齊時那麼英武,火光下,他的皮膚顯得有些松弛了,加上花白的辮子,仿佛驟然老了一頭。
“喳!”岳托從地上爬起來,垂手立於一旁。
帳篷中除了他們父子倆再無他人,安靜中顯得冷清。代善用食指撮了一下放在黃緞桌面上的冊子說道:“你知道朕在看什麼嗎?”
代善不只岳托一個兒子……岳托的言行十分沉穩,就算是很簡單的問話,他也是頓了一頓,用腦子想了一下才答道:“皇阿瑪日理萬機,兒臣不知。”
代善忽然欠了欠身,放低聲音說道:“《中興新政》,明朝那邊一個叫商凌的進士編撰刻印的。”
中興是指明朝天啟之後的年號,中興新政自然就是張問最開始實行革新政策的一個重要步驟……代善在琢磨張問這個人。岳托心里一下就想明白了,但是他沒有多言,依舊垂手立於一旁。
代善又問道:“朕仔細琢磨了一回張問干的這件事,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如此與縉紳地主作對的政策居然沒有讓張問垮台,反而讓他翻過身來,越來越難對付了,你法。”
岳托看著地面想了一會,然後才說道:“回皇阿瑪,兒臣以為,明朝的中興新政雖然得罪了很多人,但對人數最多的黎民草民有益無害,新政首先是得人心的事兒,就絕不會引起天下大亂;當時張問的主要敵人就是已經得利的大地主,他們的勢力是很大,但是天下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