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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大明烏紗 西風緊 5000 2024-12-15 15:35

  道考科舉考到了四十多歲都沒考中舉人,真夠背時的,不知道才能如何。雖然科舉考的東西和經濟治世沒多大的關系,但是一個天分高智商高的人專心致力科舉,肯定容易中一些。張問頓時不覺得此人多有能耐,不過只要靠得住,又通書禮,總是能用的。

  黃仁直卻是不同,他是很早就放棄了科圖,干別的事去了。張問認為黃仁直這樣的頭腦要是一心科舉,總是能中的。

  黃仁直觀察著張問的表情,猜得他的心思,便笑道:“義方的才學絕不在老夫之下,而且此人曾經游歷遼東,好談兵事,兵事老夫卻是不內行,正好為大人儲備人才。他沒考上科舉,是因為習性散漫所致,又好喝酒,雲里霧里的,時光便蹉跎而過。”

  張問笑道:“那義方現在為何又想做事了?”

  黃仁直尷尬道:“祖產被他敗了個精光,想弄份生計……”

  張問聽罷哈哈大笑,“此人倒是很特別、很有趣。”

  黃仁直和張問一通暢談,心情一好,精神頭好像也好了起來,不知不覺間坐了起來,也不靠著枕頭。這時說到那同鄉沈敬,也許是思念故人,想著馬上可以共事,黃仁直心情轉好,饒有興致地說道:“義方雖有才能,但是一般人可能用不了。”

  張問道:“為什麼?”

  “通常在巨宦之家,禮儀尊卑嚴謹,義方可能無法見容。給大人說個義方的軼事,一次老夫和他一起去家鄉的父母官那里做客,言談之間,他突然打起滾來了。知縣不快,問之,義方言:世間打滾人何限?日夜無休時。大庭廣眾之中,漁事權貴,以保一日之榮;暗室屋漏之內,奴顏婢膝,以幸一時之寵。無人不滾,無時不然,無一刻不打滾。我突然想打滾,也就打滾了,為什麼偏不打滾呢?”

  張問連嘆有趣有趣,高才逸士,多不拘小節,又問道:“他是怎麼打滾的?”

  黃仁直一時興起,撩開輩子,盤腿坐在床上,想了想,就學著模樣在床上滾了一圈,引得在旁邊聽張問和黃仁直談話的張盈都嘻嘻直笑,張盈一邊扇著爐子,一邊笑道:“黃先生是返老還童了,這麼來一出,敢情我給您熬的藥也用不上了。”

  張問這才回過神來,扶著黃仁直道:“黃先生趕快躺下休息,您的病還沒好呢。”

  黃仁直呵呵一笑,說道:“與大人相談甚歡,這把老骨頭好似也輕松了,老夫還躺著作甚。”

  張問心情也好了起來,什麼禮儀尊卑,怎麼趕得上隨心自在?這個時候,他才覺得,人生好像有了方向,重新找到了樂趣。以前都去計較那些仇恨去了,可見仇恨對人的身心傷害是很大的。

  這時張盈把藥熬好了,盛了一碗湯水端過來放到幾上,說道:“等它涼一涼,這藥還是要喝了調養的。”

  黃仁直點點頭,又摸起了胡須。

  張問道:“沈敬現在在京師?”

  黃仁直說了地址,張問尋思著,既然黃仁直將沈敬說得才高八斗,恐怕是有些才能,以後說不定能堪大用,古時劉玄德三顧茅廬,自己起碼要做出禮賢下士的模樣,親自去迎回來吧。

  但是張問又想著這種自持有才在父母官面前都敢隨地打滾的人,得激他一激,好讓他把才能表現出來。想罷便回頭對張盈說道:“明日我還要去早朝,盈兒派人去把沈先生接過來,在附近安排住下吧。”

  黃仁直聽罷看了張問一眼,見張問面有奸笑,黃仁直也摸著胡須不置可否。反正那沈敬現在窮困潦倒,都靠著黃仁直這個同鄉接濟過日子,有體面的事情做,他肯定會來的,所以黃仁直倒也不急。

  第二天早朝,蘇誠那幾個人果然上書彈劾首輔,浙黨立刻自辯反駁,朝堂上頓時吵了起來。有司官員維持肅靜之後,殿中暫時安靜下來,方從哲立刻表態辭職。

  朱由校立刻下旨慰留。既然慰留,意思就是那幾個彈劾的官員是誣陷,眾人都靜待下文,看皇帝怎麼處置那幾個官員。結果朱由校沒有叫人把蘇誠等人拉出去廷杖,也沒有降級,連罰奉這樣的敲打都沒有。

  幾個小官彈劾首輔,其實就是在試探,不然直接由劉閣老和左光斗這樣的大員彈劾,不是更有影響麼。當然左光斗等人會出手的,等他們試出水深,志在必得的時候肯定會出手。

  朱由校這時候也是為難,他剛坐上皇位,位置還不是很牢靠,需要聲勢需要支持。這時候東林又完全支持皇帝,而且東廠提督王安也對東林很有好感,朱由校不可能為了浙黨把自己弄出去冒險。再說朱由校對浙黨也沒有什麼好感,浙黨是各地大地主大士紳的代言,並不是什麼善茬,如果不是東林與之為敵,皇帝想動浙黨也得自傷元氣。特別是方從哲,朱由校內心里對他還有一股子恐懼。

  幾日之內,東林又發起了對浙黨全體各衙門官員的攻訐,各種理由各種把柄紛紛而來,浙黨很快在輿論中成了奸黨妖黨,霸占廟堂的小人。

  這個時候,方從哲左右思量,和有私交的劉一燝達成了妥協。方從哲讓出首輔的位置,讓東林停止糾纏紅丸和移宮兩件事,以免造成朝局動蕩。

  方從哲多次上書請辭回鄉養老,朱由校只得恩准了,賞賜了他一些東西,方從哲便離開了京師。他離開首輔位置的時候,反而很高興,人都精神了一頭,好像丟下了燙手山芋一般。

  當了這麼些年的閣臣,方從哲其實沒干什麼壞事,還很努力地為了朝廷做了幾件好事,比如在萬歷朝的時候要求發內帑賑災、臨德飢荒開倉放糧、酌減山東稅收、增補地方官吏等等,特別是在萬歷皇帝軟抵抗大臣的時候,方從哲十分辛苦地維持帝國的運轉,有不可磨滅的功勞。

  可惜很多由文官寫的書里,他成了十惡不赦的奸臣。只因為方從哲不可避免地卷入黨爭,逃無可逃。

  方從哲罷相之後,廷臣要求增補閣臣,很多人推薦德高望重的葉向高重新主持內閣。葉向高是三朝元老,論資歷,論聲望,現在朝廷無人可及,前朝就該葉向高做首輔的,萬歷皇帝不允,內閣實在缺人,方從哲這才當上的首輔。

  萬歷皇帝做了幾十年皇帝,新天子朱由校和祖父不一樣,朱由校才剛剛上台,所以他認可了葉向高。而且葉向高雖然是東林領袖,但是在黨派方面屬於溫和派,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也在盡力平息黨爭,收攏人心,浙黨和東林黨都比較接受他。讓葉向高做首輔,對穩定朝局是有作用的。

  於是朱由校下旨,加葉向高為中極殿大學士,出任首輔大臣。

  葉向高回京之後,參加的第一次大朝,在皇極殿的廟堂中,便中氣十足、雄心壯志地向新天子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張。

  安遼民、通言路、清榷稅、收人心。其中用了大段儒家思想反復論證其政治主張的正確性。

  葉向高五十九歲,氣宇軒昂、須發飄逸,儀表方正、一身正氣,無論從外表、舉止、氣質、口吻上看,都簡直像是正義的化身,看到他朗朗而奏,一副志向高遠的樣子,大伙仿佛就像看到了中興的希望。

  張問默默地站在大臣之中,很仔細地聽完了葉向高的長篇大論。從字里行間里,張問只聽到減稅愛民兩個詞,沒有聽到切實可行的辦法。以民為本誰都會說,減稅愛民誰都會說,但是軍費哪里來,帝國龐大的消耗哪里來?

  這時候雖然滿朝文武都是滿腹經綸,但是大部分人都認為葉向高的想法是好的,是對的,因為大伙都是地主。張問卻在心里質疑葉向高。

  用葉向高聚攏人心是可以的,但是實干絕對不可能行得通。生活奢侈的龐大地主階層,消耗了大部分財富,光靠減稅來穩固統治,只是一句好聽的話罷了。

  也許葉向高也明白這一點,但是他不敢、也沒有辦法和那些人對抗,張問也不能。大明的生產已經很發達了,帝國這時候卻到了崩潰的邊緣,大明需要改變,需要建立新的統治機制。

  那麼辦法是什麼?張問一時也想不透,這個問題在他的心里縈繞,需要思索。

  第三折 否極泰來 段四 雀爭

  朝廷里又是風又是雨的,方從哲罷相,葉向高上台主內閣事,東林的左光斗、楊鏈、劉一燝等重臣掌握了主動權。在東林凌厲的攻勢下,繼方從哲之後,前吏部尚書又引咎辭職,東林推舉黨徒趙南星出任吏部尚書,雙方正在交鋒。如果趙南星出任了吏部尚書,那麼就可以很明確一點,東林黨將完全替代浙黨成為執政黨。

  這些事情,張問也管不著,只是靜觀其變,看趙南星會如何作為。這幾天黃仁直的同鄉沈敬被接了過來,和黃仁直住在一起,張問便請二人到宅中的客廳見面,想看看這個沈敬是什麼樣的人,能勝任什麼公事。

  張問自坐於前院北邊的客廳里等候二人,只出屋門迎接。過了一會,黃仁直和沈敬便走了進來,張問與二人作揖告禮,入廳分賓主入座。張問坐於北,黃仁直坐於東,沈敬坐於西。在北方,是以左為尊,黃仁直先來,是張問的第一幕僚,自然就坐東面。要是在江南民間,黃仁直就該坐右手,習俗有所不同。

  張問端起茶杯,揭開杯蓋吹氣的時候,觀察了一下沈敬,見他身材短小,差不多比黃仁直還矮了半個頭,雖然才四十多歲,但是兩鬢已經斑白,眼窩深陷,臉色暗黃,面部棱角分明,骨頭粗大,故臉上看起來肉很少。身穿長袍,但是麻布的,還很舊。看來已經窮困了有一些日了,不過還好洗的比較干淨。

  張問放下茶杯,隨意找了個話題開始,“我記得有個修道的仙人和沈先生同名,對了,叫沈敬煮石。”

  沈敬強笑道:“慚愧慚愧。大人說的那個沈敬,恐怕是民間臆造。”

  沈敬煮石那是個道教的故事,說的是浙西有個人叫沈敬,自幼學道,後來雲游至鍾山,遇見一位老太婆,給了他一塊白石,說是能煮成仙果。沈敬煮了十年還是一塊石頭,後來就泄氣不煮了。後來那位老太婆又來到了,說你得到這石頭,何不心懷虔誠、消除疑慮地煮它?如果這樣,不用十年便可吃了。如果心中疑信參半,雖煮上十年,仍然是吃不得的。然後沈敬就繼續煮,煮成了仙果,忙沐浴清潔,將石頭吃下去,頓時,他變回了童顏,須發像漆般黑亮,心中清朗,身體輕捷。變成神仙了。

  “哦?”張問故意試探道,“人心至虔,將石頭煮成仙果,也並非不可能,為何先生如此肯定?道與佛,都是教人向善,人之向善,如水之向下也。”

  張問說人心至虔,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其實是在試探沈敬,借此了解他的觀念,從而判斷他的性格和思想。張問最怕高人逸士弄些玄虛,搞得人半懂不懂,又沒什麼實用。

  沈敬搖搖頭道:“在我看來,人向善,和水向下,連一丁點關系都沒有。”

  張問聽罷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又聽沈敬說道:“道是道,物是物,兩廂毫無關系的事,為什麼要扯到一起?比如事沒有辦成,是才能不濟方法不對,和道德高下有何關系?”

  “格物明理,朱子精神,乃科舉正理。沈先生如此看待經義,怪不得未中舉人……”張問心下覺得沈敬很對口味,但也忍不住挖苦了一下。張問不得不承認,自己雖然也是科舉正途出來的人,不過那些理學只用來考試,他骨子里的觀念卻趨向於實用。

  “那大人認為朱子精神是宇宙(天地黃黃,宇宙洪荒)至理?”沈敬聽罷,有些浮腫,眼袋很重的渾濁眼睛突然很認真地看向張問。聽黃仁直說他平時酒喝得很厲害,所以張問認為他眼睛的浮腫可能和飲酒過多有一定的關系。

  沈敬看著張問的嘴,很是關注張問的回答。張問明白了,不僅自己在選人才,人才也在選雇主。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只有一幫有相同理念的人,才能聚到決策層,如果張問和沈敬的觀念不同,可能沈敬寧願只為張問寫寫文書之類的活。

  張問呵呵一笑,說道:“朝廷用理學教化臣民,明理懂禮,自然有朝廷的道理。只是經世致用之時,諸多玄理不定有用。”

  沈敬點點頭,看向對面的黃仁直道:“黃兄果然眼光獨到。”

  黃仁直摸著胡須笑道:“賢弟以後盡可與老夫全力輔佐大人,有朝一日大人若留名青史,不定你我二人也能掛個名,呵呵。”

  張問又道:“聞黃先生言,沈先生通兵事,且曾經游歷遼東。請教兵事以何為本?”

  “大人這個問題問得太籠統了,具體事自然應該具體說。如果就統說兵事,我還是推薦孫子,孫子兵法雖相去千年,但仍然算得上根本兵學。兵者,國之大事,存亡之道。勝負之分,道、天、地、將、法五因決勝負耳。道為首位,是正義,是天理,是民心。故大人所問以何為本,當以道為本。”沈敬侃侃而談,話語平靜,語言朴質,絲毫沒有故弄玄虛的口氣。

  張問來了興致,又問道:“遼東事,沈先生覺得誰的方略比較靠譜?”

  沈敬毫不猶豫地說道:“如果非要選一個人,我選熊廷弼,至少可以守土。”

  張問聽他話里有話,說道:“聽先生之言,我大明只能守,不能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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