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赤裸著丟在露天里,那女人渾身瘀青,死前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大腿分得很開,陰部血肉模糊,腸子竟然從下陰處被拉了出來。
“來人,把她埋了。”朱燮元臉色發白毫無血色。
過了許久,派去的人回來說道:“章將軍正在城東,他說有要事脫不開身,等一下才來。”
“放肆!”朱燮元按住腰間的劍柄。
這時旁邊的一個紅袍官兒拉住朱燮元的手,沉聲道:“部堂息怒,咱們找個地方歇著,等朝廷里來信兒,怎麼說咱們就怎麼辦。再說這些滿人在關內掠殺我漢人百萬計,死不足惜,犯不著部堂動怒。”
朱燮元冷冷道:“叫人去請不動他章大將軍,老夫親自去。”
朱燮元遂帶著人馬來到城東,只見城外的空著重兵,中間成千上萬的百姓正在雪地上挖掘。朱燮元策馬過去,尋到章照,指著中間那些百姓道:“他們在挖什麼,地下有金銀?”
章照忙客氣地打躬作揖道:“末將拜見部堂……哦,他們在挖坑,也就是自掘墳墓……”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八六 閨秀
章照這次膽子實在大,每天都在干屠殺的勾當,碰上攻陷盛京這樣的好日子,一天就有成千上萬的人命掛在他手里。他這樣的人死了下地獄估計閻王爺都虛他,如果有地獄的話。
朝廷也沒能及時阻止他,北京朝廷就像一台效率緩慢的巨大機器,從容不迫按部就班,但速度實在慢得要死,就像那種大明特有的蒸汽車,又笨又慢,比走路還慢。張問集團無疑就是這台機器的中樞,但此時張問呆在老宅里依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青石胡同里的這所宅子的大門依然塗的是黑漆,是以前張問任小官的時候應該有的規制,後來搬了家,這里就依然保持著原樣。
門口豎著兩盞戳燈,上面寫著“張”字,燈光暗淡,點綴在如此深幽的巷子里,倒有幾分像鬼宅……
趁著旁晚,玄月正在東廂房里向張問匯報近期情況。張問獨居在這里,當然不是完全不管廟堂……他又不想死。
張問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饒有興致地聽著,玄月站在旁邊說道:“在內閣‘坐記’的人稟報,眾大臣合計之後,要讓黃大人再來找東家問章照的事……”
“坐記”就是派爪牙到各處衙門蹲點,看著動靜,聽著別人說話,北京的各部衙門都會有玄衣衛的人盯著。按照明朝的法律,朝臣平時不能沒事就糾集一幫人聚在一起,這樣就是謀反嫌疑;要碰頭開會,當然也會有人在旁邊監視。
玄月又道:“章照這次公然違抗督撫的命令,從京師到地方的大臣全都非常不高興,認為他是有意挑釁文官權威。從遼東玄衣衛分司傳來消息,章照也有話說,他說幾年前東家就親口允許他這麼干,所以他聽東家的不聽朱部堂的。”
張問瞪眼道:“我說什麼了?”
玄月道:“東家和章照一起路過被建虜劫掠後的村莊,看到慘況對章照說:你以後帶兵去遼東也讓建虜嘗嘗這味兒。”
“我說過嗎?”張問作回憶狀。
“這本來就是章照找的借口,我看他是鐵了心要報復建虜,除非東家下令把他抓了,否則他不會聽遼東那些當官的。”
張問揭起桌子上的茶杯蓋子,在水面拂弄片刻,說道:“管他做甚?我又沒看見,他殺多少人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數字,如此而已。我看我的書……”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資治通鑒》,又說道,“一會你出去時給曹安說,要是黃仁直來找,就找個借口推了。”
“是。”玄月疑惑地應了一聲,並未明白張問為什麼要這麼干。片刻後,玄月又問道,“東家也想屠滅建虜?”
張問道:“以前這伙人揚武揚威得意忘形,現在要滅族了我是打心眼里開心,可總有人會跑到更北邊的深山老林里當野人。不過這樣的小族被打趴下一次,幾百年都恢復不了元氣。女真人在宋朝強過一時,趴下之後到現在才爬起來,如今又遭重創,千年之後也不知能不能恢復,千年之後的事兒,咱們管得著嗎?”
玄月道:“東家所言甚是,惡有惡報,建虜這次可是遭了大跟頭。”
張問拍了拍手里的通鑒,說道:“建虜確實可惡,但我們最大的麻煩從來就不是建虜,而在內部……寫書的古人早就看明白了,他們仿佛有先見之明,幾百年前就把今天的事都寫得清清楚楚。”
玄月驚訝道:“東家……手里的書寫了現在咱們的事?”
“陳酒換新瓶,都是一回事。”張問道。
剛才玄月進來之前,張問正看到唐中宗的部分,神龍政變之後李顯登基,他面對了十分尷尬的處境,功臣集團彼此呼應有架空皇權的趨勢。
這時候張問就在想:如果我稱帝了,下面那些功臣如果鐵板一塊,我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這次章照和朱燮元等人鬧翻,倒是一出妙手偶得之的好戲。張問有自己的想法,當然不會聽了大臣們幾句頭頭是道的話,就真覺得逮捕制止章照是好事兒。
這時只聽得玄月說道:“沒有什麼事我先下去了。”
“好。”張問抬起頭應了一聲。
玄月走出去之後,輕輕帶上房門,外面的雪地里響起了“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周圍又安靜了下來,張問幾乎是百無聊賴,不過賴住這樣的寂寞腦子才能更清醒。
此時稱帝登基已然不遠,但張問其實心里不太願意登基,他發現龍椅上面非常危險……畢竟攫取一個在普世價值觀里的正統王朝是不合法的,說不定等他前腳推翻明朝,後腳就被人以大義的理由搞翻,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道德有時候沒有用,弱肉強食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但有時候不道德的事兒就可能成為敵人的武器,讓他人可以名正言順地暗算自己……最可怕的是敵人來自內部,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誰,說不定今天就親如兄弟的人明天就捅一刀。
作為明朝臣子的出身,稱帝很危險……至少張問覺得非常危險,身在其位才明白那種孤獨和惶恐。
但不稱帝更危險。不稱帝就是和所有的新貴集團的利益作對,還有一條:縱觀青史,有幾個權臣得到善終的?張問不能一直當權臣,這條路就是一條黑路。
……
一日早晨,黃仁直和沈敬再次來到張問的老宅,卻被曹安告知:“最近少爺意志消沉,沒心思見客。”
門口那兩根戳燈還杵在那里,不過里面的燈已經熄了。
黃仁直忙道:“沒事,咱們就不進去了,曹總管幫忙問件事兒……”
還沒等黃仁直說出什麼事,曹安又搖頭嘆息道:“少爺也沒心思聽老朽說話,這些日子還真不是時候,要不二位過幾天再來?”
黃仁直疑惑道:“張大人怎麼了?”
“老朽也不知道,少爺不想見客,這事老朽也做不了主。”
沈敬拉了一把黃仁直道:“曹總管說得對,咱們為難他也不是辦法。”
兩人只好悻悻地離開了張問的宅子,從青石胡同往外走,黃仁直十分納悶:“這節骨眼上,大人在干什麼,都呆這宅子里快一個月了!”
沈敬也說道:“這樣下去可不行,章照的事還不打緊,這些日子從中央到地方,力諫大人登基稱帝的折子如雪片飛來,都爭相表明立場,生怕慢了一拍。大人還是一直呆在這里,朝廷的事兒怎麼弄?”
黃仁直深以為然,他們最是著急,作為完全依靠張問上來的人,讓張問做皇帝對他們最是有利。
更何況現在除了張問出頭穿上龍袍,新黨這麼些人誰有能耐代替?沒人服眾長此以往如何了得!到時候各自為政天下大亂,誰都沒好日子過。
又或是有人打著中興復辟的幌子重新扶持明朝皇帝,那張問下面的一干人等難道要洗干淨了脖子等人家來殺?
沈敬這麼一說,黃仁直也十分焦急起來,皺眉問道:“大人這麼長時間對朝廷不理不問,是故意這麼干,還是真有點什麼?”
“我看這事兒懸,說不定真像上回我說的,遂平公主的死對大人打擊太大。”
黃仁直把山羊胡都吹了起來:“扯吧!這不是瞎扯淡麼!”
“難說。”沈敬看了一眼黃仁直,他的臉黑,眼白分外顯眼。他想了想又說道:“記得十年前大人對付李如梓的事兒麼,不就是為了他的一個表妹?這回遂平公主死後,聽說他把公主的骨灰給拿走了……這人呐,說不清楚。”
“老夫覺得這種可能比較小,可大人為什麼不理朝政?咱們什麼都聽他的,也沒人讓他心里不舒坦不是。”黃仁直皺緊了眉頭,一臉愁苦道,“這事兒得以防萬一,不就是個女人麼?我看大人要是不呆在老宅,回家去,一院子的鶯鶯燕燕,還去想一個明朝公主干甚?”
“老哥說得有道理,可怎麼讓大人回家去?”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走出了青石胡同,上了大車,馬夫吆喝一聲,馬車在侍衛的包圍下啟動了,他們在車上也免不得長吁短嘆一番。眼看光宗耀祖榮華富貴的好事兒就在眼前,難道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馬車走上大路,外面驟然變得熱鬧起來,黃仁直挑開車簾,正看到一處樓閣上的牌匾:水雲間。不由得脫口念了一遍。
沈敬隨口問道:“什麼水雲間?”
黃仁直白了他一眼:“這名兒一看就是處青樓。”沈敬頓時靈機一動:“要不給大人送幾個女人過去?”
黃仁直摸著山羊胡,眼睛一亮:“這法子值得一試,就算辦砸了咱們也是一片好心,沒什麼大錯……這青樓姑娘心思活絡,不定能把大人哄高興了。”
沈敬道:“弄幾個姑娘不好吧?那些言官整日吃飽了沒事干,非得抓住咱們的小辮子罵得雞犬不寧,咱們的老臉往哪擱?”
黃仁直擼著胡須點點頭:“在理,況且青樓姑娘逢場作戲可以,能解大人的心里的煩惱就有點懸,咱們得找一個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才行。”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八七 箱子
要就近在京師找閨秀,一打聽便有個現成的,就是鴻臚寺丞羅良臣的女兒羅娉兒,在京師十分出名,聽說是秀外慧中十分可人,多少才子紈絝惦記著。其年方十八,早就該嫁人了,可羅良臣眼界高,任是登門說媒的人絡繹不絕,硬是沒一個他瞧上眼的。
上回倒是有個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才貌俱佳,還尋了個由頭到羅家拜訪,羅娉兒也躲在耳房里偷偷看了,對他的相貌和言談舉止都十分滿意。可羅良臣斷然拒絕了,因為那年輕人雖說有功名,但家世一般,也沒聽說上頭有什麼關系,羅良臣並不看好他的前程,而且覺得門第也不般配。
羅良臣家也是官宦世家書香門第,往上推幾代,代代都有人在朝為官,人脈也不窄。但到了如今張問政權時期,羅家已經徹底邊緣化,雖說也占著正南坊的一處宅子,但和周圍的朱門大戶比起來實在寒磣得慌,羅良臣一直心里就不痛快,出門也覺得低人一頭。
正南坊這地方,羅良臣這樣無權無勢的分掌迎賓事的小官,實在是見誰都得低聲下氣回避的份兒。因為正南坊靠近東華門,無論上朝還是上衙門都方便,新貴集團盤踞朝廷之後,大伙們紛紛把府邸置辦在這里,一到早晨,出門的官兒都呼啦啦一片緋色衣服……羅良臣這樣的青袍官,在這里地位可想而知。
羅家門庭黯淡,除了一些在羅良臣看來不三不四的人家惦記著他的女兒,幾乎沒人上門。有人聽說羅娉兒的芳名,想過來看看,要找半天才能在正南坊的角落里發現他家的門。
黃仁直和沈敬來這里,也是同樣找了半天。他們倒是頗給面子,親自下訪,畢竟要人家的掌上明珠,態度要有誠意才對。
看著正南坊里的清雅明媚景色,黃仁直也忍不住說道:“這地方確實是個好地方,要不咱們兩個老兄弟也在這里置處院子?”
沈敬搖搖頭道:“要來你自個來,我不太喜歡這里,瞧瞧這街上連個小酒館都沒有,像正南坊這種大酒樓我不愛來,還是熱鬧的小酒肆有趣,還便宜。”
兩人著話來到羅家門前,叫人送上了拜帖,不一會,很少打開的大門便大大地打開了。
家奴分列兩邊,羅良臣小跑著出了大門,身上已是穿戴整齊正兒八經就如要去參加大朝一樣。他的臉白,有些老年斑,是個清瘦的老頭兒,一看就是長期脫離勞動缺少鍛煉的地主階層。面對黃沈二人來訪,羅良臣除了驚喜,還有誠惶誠恐不知所措。
黃仁直是什麼人,部堂大員,張問集團中心的人物,真正的圈內人;沈敬是西官廳副堂官,正堂官是兵部尚書基本不管西官廳事,他手里拿的可是兵權!這在官場上那是一句話就能影響別人身家前程的人物,在這些小官眼里那更是天仙一般不敢仰望的存在。
羅良臣手腳哆嗦,弓著身子誠惶誠恐地說道:“下官羅良臣拜見黃部堂、沈大人……”
黃仁直帶著笑臉輕輕扶了一把羅良臣,也不等他說完,便大手一揮,說道:“抬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