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一則他看得明白,現在把張問弄下去,熊廷弼和西大營這些張問死黨還不知會怎麼樣,守住京師恐怕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二則西大營和福王軍團的勝負未定,現在動手還急了點。
張維賢又道:“王公,您要是怕事,這事兒您別管,讓我和宋將軍來辦。”
王體乾聽罷,眼睛里殺機斗現,“那老夫只好先殺你了!”
“王公公,您什麼意思……啊!”
王體乾突然從案上的架子上拔出長劍,一劍就向張維賢捅了過去,張維賢驚恐地捂住肚子,鮮血從他那白胖的指縫里冒了出來,他瞪著王體乾,“你……你……”
王體乾冷冷道:“就你這點見識,老子遲早被你害死。老夫還不如先送你一程,省得你說出去!”王體乾一邊說,一邊絞動著長劍,然後向後一拉,張維賢慘叫了一聲,腸子頓時從肚子里流了出來。
張維賢倒在地上,拱著背身體蜷曲在血泊里,腳還在亂蹬,眼睛瞪得老大。
不一會,管家覃小寶聽到里面響動,便帶著心腹趕了過來,他看見張維賢死在地上,滿地都是血,而王體乾好好的,正在脫身上的血衣。覃小寶滿臉疑惑。
王體乾脫掉了身上的血衣,扔到地上,揮揮手道:“覃小寶留下,你們先出去,一會進來處置屍體。”
“是,老爺。”
覃小寶小心問道:“老爺和英國公怎麼沒談攏,倒動起干戈來了?”
王體乾冷冷道:“老夫就從來沒有和他談攏過,這廝和福王有勾結,主動來找著老夫,要老夫和他們同謀。一來福王和張問勝負未定,老夫要留條後路,不能把他揭發出來,以免得罪福王;二來把事兒捅出去,老夫自己也洗不干淨,只好和他拖著。現在倒好,他要在這種時候在京師亂來,讓建虜衝進了京師大家一起玩完?一劍捅死,最是干淨!”
“你現在去給九門提督李朝欽傳話,就說宣武門內的游擊將軍宋虞有通敵嫌疑,讓李朝欽把宋虞召到東官廳去……別審,別問,直接砍了。”
覃小寶躬身道:“是,老奴這就去辦。”
王體乾又喊住覃小寶道:“後門有幾個張維賢帶來的人,順便處理了,要干淨。”
“老奴明白。”
王體乾洗了手,換了衣服,但是身上仍然有一股血腥味,他顧不得去沐浴,離開了後院,徑直來到前廳等待消息。
過了大半個時辰,覃小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嚷道:“老爺,大事不好了!”
“發生了何時?”王體乾急忙問道。
覃小寶道:“不知怎麼回事,宋虞已經知道英國公死了,他被李朝欽召見,不但沒去東官廳,還殺了營里的監軍太監,帶著人馬朝午門這邊直奔而來!”
王體乾心里咯噔一聲,皺緊眉頭,從椅子上站起來,焦急地走來走去。覃小寶驚慌道:“宋虞想干什麼?這可怎麼辦才好,京營的人馬都在城牆上血戰,城內就只有宣武門那支宋虞的人馬……”
“別急,立刻備馬,咱們得去紫禁城。”王體乾提起一把寶劍,又說道,“通知東廠、錦衣衛、五成兵馬司,把能使兵器的人都帶到東華門。”
王體乾趕到午門,立刻下令各處宮門關閉,召集皇宮內的所有淨軍侍衛嚴陣以待。一時皇宮里人心惶惶,秩序大亂。
宣武門軍隊向皇宮挺進的消息,也很快傳到了內閣,內閣衙門里的幾十個官員也是驚恐萬分……此時鐵軍營五百人正駐扎在內閣衙門外的會極門旁邊、除此之外,別無可調動的軍隊。
張問聽到消息後,馬上說道:“立刻傳令鐵軍營,控制景運門,阻擋者格殺勿論。”下了第一道命令之後,他才問道:“宮門戒嚴沒有?”
前來稟報消息的官員道:“已經戒嚴了,是司禮監掌印王體乾下的命令,王體乾還在東華門外聚集了許多太監錦衣衛和皂隸。”
張問站了起來,說道:“外面管不著了,咱們立刻去乾清宮。”
眾人一陣慌亂,紛紛從內閣衙門里奔出去,張問找到張盈,沉聲道:“你叫玄衣衛的人,去長春宮把任貴妃帶到乾清宮去,不要讓任貴妃落入他人手里,否則更加添亂。”
張問這時也搞不清楚王體乾等一干太監是哪邊的人、想干什麼,反正京營游擊將軍宋虞沒有調令直接率軍指向紫禁城,鐵定是反了。宮里邊的太監關系復雜,多數都和王體乾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午門等許多宮門沒法子控制,張問只好去乾清宮,因為那里的安全是玄衣衛控制的,而且太後張嫣也在那里。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六九 遭罪
乾清宮的寬敞大殿內,人們驚慌失措,亂糟糟一團,有的人在說話、有的人在抽泣,有的人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兒,見人便問:“誰……誰打進城來了?”
任太後也被帶到了乾清宮,本來是扶他到椅子上坐的,但是任太後好像喜歡坐地上。別人也來不及給她收拾身上,她這時盤腿坐在地板上,披頭散發,衣衫不整,連領口也被撕破了。
“你們這些豺狼,還我孩子,還我炅兒……”任太後不斷地重復這句話。她的頭發就像枯草一般,臉不知道多久沒洗了,眼袋很深,一臉憔悴,哪里還有半點美貌?只有她那被撕破的領口里露出來的小半邊乳房,看起來白生生的,多少說明這個女人不是老婦。
任太後這麼一副模樣坐在地上,更增添了氣氛的詭異……大家都知道,任太後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大家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宮廷權力斗爭的殘忍,她就是縮影。
張問也在殿中,他的左右站著兩列手握腰刀的玄衣衛女人,乾清宮里有那麼多人,他也不禁被任太後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有一縷陽光從窗縫里照射進來,正好照在任貴妃稻草一般的頭發上,張問愣愣地看著那縷陽光,陽光里飛舞的細微灰塵,也看得清楚,它們就像鬼魅,興奮地跳舞。
就在這時,不知誰喊了一句:“太後娘娘駕到!”
乾清宮里頓時安靜不少,眾人都看向宮門,只見太後張嫣剛剛出現在門口,在外邊明亮的光线映襯下,她突然變得好像就是天上的神仙一般。張嫣穿著長長的禮服,頭上的珠玉裝飾在陽光里閃閃發光,臉上精心化妝過,柔軟的唇就像桃花一般的紅,眉毛修得猶如春天的柳葉。
張嫣仿佛是來參加一場盛典,又仿佛是參加大婚……只是她臉上的表情冰冷異常。
“臣等拜見太後娘娘。”眾人伏倒在兩旁。
眾人安靜了下來,張嫣拖著禮服長長的下擺,帶著遂平公主等一眾人款款從中間的紅地毯上走向龍椅,雖然情況為危急,但是張嫣依然保持著儀態走得不緊不慢。
乾清宮的大殿上暫時寧靜下來,只有任太後不管周圍的情況,依舊盤腿坐在地上喃喃念道:“你們這些豺狼,還我孩子,還我炅兒……”
任太後和張太後,是地位幾乎平等兩宮太後,張嫣輕輕側頭看了任太後一眼……和張嫣的雍容華貴比起來,任太後就像一個乞丐婆子。
失敗者的命運,就是這樣吧?張嫣的目光轉向張問:“張閣老,宣武門為何突然叛亂了?你准備如何解決叛亂?”
張問也沒弄清楚宣武門具體是為什麼叛亂的,或許是有預謀的政變,但奇怪的是只有宣武門游擊將軍宋虞一處是明顯反叛,宮廷內外並沒有見到什麼異常。張問不清楚,便避開這個問題,只說道:“乾清宮外面有五百鐵軍營將士。”
張嫣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正陽門宣武門那邊,再怎麼著也有好幾千上萬的人吧?一萬軍隊叛亂,張閣老只說乾清宮外有五百人,咱們大明朝廷就只剩五百甲兵了?”
張問冷冷道:“現在我們的敵人,是三十幾萬敵兵!臣的手里只有五百鐵軍營,再無辦法。”
張嫣的臉色頓時變得死灰一般,她不懂戰陣,但是五百打一萬……
“宮里不是還有淨軍嗎,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的官兵不能打仗嗎?”張嫣怔怔地說道。
她姐姐張盈在她旁邊低聲耳語道:“王體乾等一眾太監還不知道是什麼心思。”
這時地上的任太後又雙眼無神地念道:“你們這些豺狼,還我孩子,還我炅兒……你們這些豺狼,還我孩子……”
張太後被任太後念得心煩,情緒激動地指著任太後喊道:“誰?是誰把她弄到這里來的?拖出去!”
“慢著!”張問制止侍衛,說道,“任太後不能落入叛軍手里!就讓她留在這里。”
張太後的眼里流下兩行清淚,抽泣道:“我……我不要變成她那個樣子,我不要……”
張問冷冷地說道:“太後放心,我不會絕不會允許我的女人遭這樣的罪!”
他剛一說完,乾清宮內頓時一片嘩然,特別那些文官,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張問,顧秉鐮忍不住說道:“張閣老,可不能這麼說,太後娘娘的清白臣等都是清楚的,您這麼一說那福王的檄文豈不是成真的了?”
張問這才意識到自己心急之下說錯了話,或許他在潛意識里早就把張嫣當作自己的女人了。他急忙改口道:“請太後恕罪,臣一時心急,臣只是說從家里帶到乾清宮的妻女,不能讓她們遭這樣的罪。”
這麼一句話顯然是解釋不過去,眾大臣心知肚明,但是並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只要張問改口,不要在政治上鑄成不利局面就行了。
倒是張嫣神情復雜地看著張問,久久不能平息,她原本死灰一般的臉色突然出現了血色,兩腮上竟然出現了兩朵羞澀的紅暈,猶如花瓣的顏色一般。
女人的想法有時候很難理解,或許在很多女人的價值觀里,她們把情愛看得高於一切,高於廟堂、高於帝國興衰……更甚者,高於道德常綱、高於尊嚴榮辱。
張嫣心道:原來他心里是有我的。
就在這時,只見王體乾提著長袍,疾步走進了乾清宮,他的出現讓張問等人都暗自吃了一驚,不明白王體乾的葫蘆里賣是什麼藥。王體乾是一個人進來的,張盈給張問做了一個眼色,只要她一聲令下,玄衣衛侍衛就可以把王體乾拿下斬首!
張問看著張盈輕輕搖了搖頭,王體乾既然敢一個人來,先看看他要干什麼。
王體乾走到玉塌下面,撲通一聲跪倒在張太後的面前,叩首道:“稟太後娘娘,宣武門游擊將軍宋虞謀反,率京營一部直奔皇城,奴婢已下令關閉宮門戒嚴。但是紫禁城用來防兵可不容易,恐怕反賊很快就會衝進來了!奴婢聽說太後娘娘在乾清宮,就把淨軍和錦衣衛調到乾清門後面來了。奴婢定然和兄弟們一起死守乾清門,戰死最後一兵一卒!”
張嫣剛才聽了她姐姐的提醒,可不知道王體乾把紫禁城巡防部隊調到乾清宮外面是什麼意思,她不敢信任王體乾,現在她唯一能信的就是張問……如果連張問都信不過了,她也不想再毫無意義地掙扎抵抗。
她看向張問,想讓張問來決斷。
張問便說道:“王公公,乾清宮外面還有五百精銳,是保護太後的最後防线。你們的人,不要靠近乾清宮,就在月華門、乾清門、日精門之間擺開,作為第一道防线,明白?”
張問不知道王體乾是不是和謀反者勾結一起,總之防人之心不可無,最好的做法就是這樣,讓王體乾他們在前面頂著,張問的自己人牢牢把住乾清宮。
“就按張閣老說的辦。”張嫣冷冷說道。
王體乾道:“奴婢謹遵懿旨。”
又過了許久,只見一個拿著拂塵的太監急衝衝地奔進了乾清宮,尖聲喊道:“太後娘娘,不好了,叛軍攻下了午門!他們正在內閣衙門大開殺戒,恐怕很快就會打進來了!”
張問聽罷向御座上抱拳道:“臣出去率領鐵軍營將士抵擋叛軍,太後把宮門關上。”
“你……你走了我們怎麼辦?”張嫣驚恐地看著張問。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七十 金甲
叛軍衝進內閣衙門,這里立刻就變成了修羅場。上到當值的官員,下到各房的書吏、皂隸,還有廚子、雜役,全部都被殘忍地殺害,衙門里到處都是屍體。
“嗚汪嗚汪……”一條黃狗躺在血泊里低叫,它還剩最後一口氣,肚子下面的狗血還在流淌,背上還插著兩根箭。叛軍連一條黃狗都沒有放過,這里所有活物幾乎都被殺了個精光。
眾軍看著滿地的屍體,呼呼地喘著氣,總算消停了下來。游擊將軍宋虞看著地上的鮮血和屍體,他的臉色煞白,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宋虞的心里其實很害怕,這里是內閣,是朝廷中樞,現在他衝進來把朝廷命官都殺了,這樣的罪孽就算誅滅九族都不夠。
但是宋虞沒有選擇,英國公剛死,東官廳的提督太監李朝欽就召他過去,很顯然是要滅口!你不給老子活路,老子就讓你們都沒有活路!
宋虞的部下原本就對朝廷的政策十分抵觸,西官廳憑什麼有那麼多銀子,軍餉都是三倍?然後宋虞又一番煽動,說朝廷對東官廳的糜爛十分不滿,准備裁撤東官廳,還要調查東官廳將領的貪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