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里面的人……敵兵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囂張不已,皇上的感受可想而知,這種時候下邊這些官員如果敢有任何消極的態度,都會讓皇上無比憤怒。
說了一陣話之後,侯世祿和朱彥國也來到了城樓上,照例見禮相互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坐到兩邊的靠前位置。
坐定之後,張問說道:“現在侯將軍和朱將軍也到了,都在這里,我要宣布一個決定。”
由於張問那貌似公子哥的英俊外表,卻說出這樣直截了當的話來,讓侯世祿和朱彥國都有些不習慣……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直接就說決定了。
但是張問知道在動亂的時候,必須有一個果斷的人引領方向,而他是總督也是文官、在戰場上代表的是朝廷和皇上的立場,皇帝給了他這個位置,那麼這個引領方向的人,就只能讓他在擔當。果斷有時候也可以說是武斷,很不容易做到面面俱到和完善,但是相對於猶豫不決瞻前顧後,戰場上的獨斷更有好處。
“本官決定:明日一早,即刻集結主力搶攻正南門即永定門!拿下正南門,不僅能擴大我軍的活動范圍,而且我大軍直接處在建虜的正中間位置,就能像一把利劍,時刻懸在他們的胸口!建虜軍隊東西兩邊的聯系,也時刻處在我軍的威脅之下,對整個戰局將產生巨大的影響。只要拿下永定門,我們就掌握了主動權。願諸位心懷大明江山社稷、漢家千秋功業,上下一心,戮力報國!”
朱彥國忍不住皺眉道:“軍門,咱們滿打滿算不到七萬人,建虜是十萬……強弱十分明顯,現在我們卻時時進攻、不斷消耗兵力,恐怕非長久之計。”
張問冷冷道:“縱觀歷史無數戰爭,被動防御有多少戰勝的例子?只有全力掌握主動,時刻威脅敵軍的安全,才是正道!你只看到敵強我弱,我們兵少,但是應該知道,這里是我大明的京師,勤王援軍將源源不斷地趕來,我們只會越打越強,要比消耗,建虜耗得過我們?”
眾將聽張問口氣堅決,都默然不語。張問見狀便道:“本官從南到北,指揮過數次大戰,從來沒有看走眼的時候(當初溫州大營差點全軍覆沒,張問上報的是暫時失利)……諸位自個掂量掂量,現在虜兵就在皇上眼皮底下,究竟是自家兵馬重要,還是我大明社稷重要!”
秦良玉第一個支持張問,說道:“末將願全力執行軍門的方略,報效朝廷,雖肝腦塗地,絕無怨言!”
而劉鋌卻笑道:“張大人雖然是文官,但我劉鋌和張大人打過不少交道,他其實是個直爽人,知道咱們是大老粗,瞧,什麼話都說清楚了,咱們還不明白?我又不是沒和文官打過交道,要是換作其他文官兒,恐怕很多事都會藏著掖著。咱們看不明白這皇城內外的道理?人家也懶得點撥你,大伙等著到時候挨參吧!”
侯世祿也覺得張問其實對將士還算不錯,沒有動不動就威脅要打小報告,他也跟著附議道:“軍門是勤王總督,我們都得聽你的,既然軍門這樣安排,我侯世祿也沒啥話說,您指哪,打唄!”
朱彥國也聽明白了其中的關聯,隨著也附和了張問的意思。皇城腳下,你不做出一副不怕死、甘願為皇上擋刀槍的態度來,忠心就一定有問題……大伙來勤王救駕是盼著立功的,不是等著以後遭到打壓的。
張問見眾人達成了一致,松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明天我們一打永定門,建虜肯定會調遣重兵死守,這是一塊硬骨頭,所以我們得全力以赴。這樣安排,侯世祿、朱彥國各領本部全部人馬,遼東軍兩萬分出一半由劉鋌率領,三路合擊永定門,我與秦將軍只留一萬兵馬留守左安門。”
劉鋌皺眉道:“要是我們打永定門的時候,建虜分兵襲擊左安門,張大人和秦將軍兵力單薄,頂得住麼?”
張問鎮定道:“秦將軍帶兩萬人馬能守住左安門,現在你們打永定門牽制了大部分敵兵,這里有什麼守不住的?你們不用管中軍,只需要使用一切辦法、不惜任何代價,全力拿下南門!”
第五折 扇分翠羽見龍行 段二六 效死
“嘩嘩嘩……”養心殿傳出來一陣陣刨子推木頭的聲音,很明顯,那是朱由校在做木工活。在整個大明,除了他,誰干在養心殿刨木頭?刨聲有些凌亂,沒有什麼節奏感,朱由校的心有點亂,但是他確實在做木工!
如果大臣們知道這時候這時候朱由校還有心情干木匠活,腦子肯定會蹦達出兩個字:昏君!但是,作為一個頭腦清醒的人,就算他有文盲的嫌疑,敵兵都打到皇城門口了,應該知道急吧?又有幾個人能靜下心刨木頭?
(這段是私貨,不喜私貨者跳過。)歷史上流傳著許多亡國之君的故事,敵軍兵臨城下了還在玩女人,於是青史給他們一個評價:昏得幾乎是傻叉。他們真的昏到這種地步嗎?興許是已經知道沒救了,不如最後享受一下歡樂。就如一個人知道自己將死了,他很可能也會最後享受一下自己喜歡的東西……這一切都是正常人的行為,和昏無關。
就在這時,王體乾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養心殿,他盡量放低腳步聲,生怕驚擾了皇上。
但是朱由校連頭也沒回,就說道:“王體乾,有什麼事兒?”
王體乾嚇了一跳,百思不得其解皇上是怎麼知道是自己的,難道皇上的背上長著眼睛?這時他才發現朱由校的對面站著一個太監,那太監是自己的人,王體乾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一定是那太監看見自己進來,表情有異。
王體乾跪倒在地上,十分瀟灑地嗑頭……風雅的王體乾連磕頭都能那麼帥。其實下跪並不完全代表低聲下氣沒有尊嚴,在明朝,跪是一個重要的禮節,比如跪皇帝、跪祖宗牌位的時候,不但沒有辱沒的感覺,反而跪得那麼理直氣壯、跪得那麼自豪:咱要不是根正苗紅的炎黃子孫,還沒資格跪祖宗呢。
“皇上,張問傳來最新的消息……”王體乾見皇帝沒有任何表示,便接著說下去,“八月二十二日報,臣協調宣府總兵官侯世祿所部、大同總兵朱彥國所部,共計五萬兵馬,以大將劉鋌為先鋒,大破左安門前之敵軍。時敵營向西敗退,永定門之敵兵大部出城增援,觀其旗幟,疑為敵酋代善親自統率。兩支敵軍合並一處,涌到左安門前,被臣等擊敗十數次,敵兵退回永定門……”
“……八月二十二日晚,臣等已進駐左安門內,決定今天上午、即八月二十三日發動對永定門的攻勢。臣長歌當哭、望北而拜,感懷皇上信任、皇恩浩蕩,臣已下定決心,不成功則成仁,以報皇上知遇之恩……”
念到這里,朱由校有些動容,突然轉身說道:“快,快馬傳出聖旨,命令張問不論成敗,不准死!朕命令他活著,不得抗旨!”
王體乾心下一喜,張問和他的關系深厚,如果張問得到皇帝崇信,得勢之後對自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當下就急忙說道:“是,奴婢這就叫人傳旨。”
朱由校丟下手里的刨刀,周圍的太監們急忙上來侍候,又是擦臉又是擦手,還把茶水端到朱由校面前。
朱由校剛喝了一口茶,突然旁邊有個太監面有戚戚,眼角竟然滑下一滴眼淚來。朱由校見狀便說道:“沒出息的東西!朕都不怕,你怕什麼?”
太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道:“奴婢該死,奴婢不是怕建虜,是想著……想著……奴婢該死,奴婢不敢說,魏公公知道非得拔了奴婢的皮不可。”
聽到魏公公,朱由校眉頭一皺,厲聲道:“說,朕叫你說,魏忠賢!魏忠賢說的話能比朕的話還管用?”
太監急忙通通通地磕頭,一邊說道:“奴婢遵旨,奴婢說了,奴婢是想著皇爺喝的水……一時傷感,竟然忍不住流下眼淚來了。”
朱由校愣了愣,又喝了一口茶杯里的水,味道為純正,不禁說道:“對了,朕知道京師城里的水苦,宮里喝的水都是從城西北玉泉山上運來的。京師都戒嚴這麼久了,還有玉泉山上的水?”
太監哭道:“都是奴婢們冒死從玉泉山運回來的,因為常常遇到建虜的游兵,一路上死傷甚眾,奴婢今天見侍候皇上的小奴婢鋸子已不在了,就是死在了運水的路上……奴婢一時傷感,就哭了出來。”
朱由校嘆了一聲,說道:“是魏忠賢叫你們出去運水的?”
太監點點頭道:“魏公公說皇爺的身子比什麼都重要,皇爺喝不慣城里的苦水。咱們整個京師城、整個大明朝都指靠著皇爺,死幾個奴婢也是值得的……”
朱由校走了兩步,心道魏忠賢這家伙雖然辦朝廷大事不行,但是心里邊還是有朕滴,他心下感嘆,便說道:“傳旨下去,別出城運水了。你們是朕的人,死得冤枉了朕也心疼,況且出城運水的時候,萬一影響軍務城防,就更嚴重了。”
“是,奴婢遵旨……皇爺惦記著奴婢們的賤命,奴婢一會出去一說,可不知道大伙兒得感動成什麼樣呢。”
……
宣武門城門門洞上刻著三個大字:後悔遲。
城門開了一個縫兒,一個太監騎著馬飛快地奔了出來,徑直向南城奔去。外城隨時可能遇到建虜兵勇,太監冒著極大的危險,使勁鞭打著馬匹,極力趕路。
由於雙方局勢緊張大戰一觸即發,城中沒有什麼散兵,太監運氣很好地順利到達了左安門。戒備的軍士見到他穿的衣服,知道是個太監,便沒有阻攔,只詢問道:“公公有什麼事?”
“哼!”太監剛才還擔驚受怕、一路上嚇得差點沒尿褲子,這時卻一副氣勢高傲地說道,“也不瞧瞧你是什麼身份,咱家有必要和你說嗎、有時間和你說嗎?”
“呵呵……”那軍士尷尬地笑了一聲,等太監遠去之後,對著他的背影“唄”地吐了一口唾液,罵道,“沒有卵的閹貨!裝,裝,沒時間還和老子說那麼多廢話!”
太監走上城牆,在城樓門口又被攔住,被詢問干什麼的。太監又說道:“也不瞧瞧你是什麼身份,咱家有必要和你說嗎、有時間和你說嗎?咱家……”
“你不說我們不知道你找誰,也就沒人帶你去。”侍衛冷冷道。
太監一聽是那麼回事,便說道:“咱家是給張問宣旨的。”
“你跟我來。”
兩人一起上了重樓上面,來到張問所在大本營,侍衛拱手道:“東家,宮里來人傳旨了。”
張問聽罷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了一眼那太監……不認識,但還是按照禮節從正中的地方走了下來,左右看了看說道:“公公一個來的嗎?”
太監愣道:“您就是張問張大人?”
“是,本官正是張問。”
太監立刻滿臉堆笑道:“城里邊兵荒馬亂的,多幾個人也沒用,於是就咱家一個人出來了,利索些。咱家是乾清宮的,是王公公派咱家來專程給張大人傳旨的。”太監說罷摸出一塊腰牌來。
張問忙請太監站到上首。太監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地說道:“口諭,說給張問聽。”
屋子里的一干人等都跟著張問跪倒在地,豎起耳朵聽著。
“朕命令你無論成敗,不准死!朕要你活著,不得抗旨!”
就一句話,張問頓了頓,過了一會沒聽見太監再說,這才叩首一臉感動地耗了一聲:“皇上……皇上的隆恩,臣不知該如何報答啊!皇上體恤下臣,臣縱是肝腦塗地也不能報之萬一……”
“皇爺要你活著,你領旨吧。”
張問這才感動道:“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剛才張問那番冠冕堂皇的感恩話語,當然是刻意說的。不過他是真有些感動了……但是真正的感動是不需要那麼多好聽的話來修飾的,所以那幾句感恩的話都是場面話。
朱由校傳的這個旨十分簡單,但是張問完全感覺到了他的關切之心。張問是個明白人,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完全清楚,皇上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是聖寵非常了……一時間,張問不自覺也生出一股子忠君報國的熱情來。
可見,朱由校的這個皇帝其實做得並不糟糕,是這個國家太糟糕了,干旱的氣候也十分不妙。
張問拜完,從地上爬了起來,太監忙說道:“張大人,皇爺心里邊可惦記著你,你一定保重身家,這才可以更好為皇爺辦事兒。”
“公公說得是,如果性命都沒了,想為皇上盡忠也沒機會了。請公公轉告皇上,臣這條命是皇上的,臣不敢輕視自己的性命,一定盡最大的可能為國多做實事。”
太監點點頭:“得,咱家一定把您的話傳到。咱家得趕回去了,不然王公公也不知道咱家是不是把聖旨傳到了不是。”
就在這時,一個侍衛奔到門口,急道:“東家,建虜從東邊打過來了!”
張問顧不上和太監說話,立刻大步走到城台上,果然見著潮水一般的敵兵從城里、西邊的城牆上涌了過來。張問立刻說道:“傳令,備戰!”
旁邊那太監頓時臉色煞白,雙腿直哆嗦,一個勁念叨道:“咱家的運氣實在太背了……”一個將領正從旁邊經過,拍了拍太監的肩膀,說道:“有咱們軍門在,別怕,呆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