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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明烏紗 西風緊 5000 2024-12-15 15:35

  而來福號稱不識字,當然不能記錄,他洋洋得意地說道:“小的挨個詢問,只在心里記住利息最低的錢莊。”

  張問看了一眼曹安,拍了拍桌子上的本子,笑道:“你這識字的,還沒不識字的辦事利索。”

  曹安愕然道:“也沒個帳,這小鬼會不會收了別人家的好處?”

  來福急道:“曹叔,您可別把屎尿盆子沒頭沒腦地往人家頭上扣!”

  張問笑道:“好了,好了,別爭,以後到了地方,只有你們兩個才是我從京師帶去的人,明白?”

  來福感動道:“東家,有您這句話,小的就是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啊。”

  張問打了個哈欠說道:“這京師水太渾,也好,到安靜的地方享享福去,也好讓你們有油水置辦點家當不是。你們都把利息最低的比較一下,哪家最低,就去哪家借銀子吧。”

  結果當然是沈氏錢莊,張問很自然地叫曹安第二天去和錢莊談借貸事宜,借了二千兩銀子(一兩銀子可以買三四百斤米),張問用這些銀子打點了吏部的人。

  這時,張問總算松了一口氣。

  因為沈氏雖然依附李家,但沒有白拿二千兩銀子打水漂的道理。可見李家見張問如此膽小,根基又淺,沒有過多放在心上,於是將張問這個小隱患,移交給地方上的紹興府大地主沈氏處理了。

  很快吏部就有了消息,有人彈劾張問道德敗壞,例舉了許多無中生有的小事,張問便從六品被貶到七品,下放浙江省某縣做知縣,張問去領了上任公文。

  吏部下達兩份公文,一份給張問,一份傳到兩浙承宣布政司,布政司再下公文到紹興府,紹興府再下公文到上虞縣,一層層下達。大明王朝就是靠各級文官維持帝國的統治和國家的運轉。

  一般情況下,這些公文不會出錯,因為有“照刷文卷”和“磨勘卷宗”兩套監督體系。如果公文出了紕漏,是重罪,輕則被打幾十棍降級,重則斬首。如《大明律》規定:凡照刷有司有印信衙門文卷,遲一宗、二宗,吏典笞一十;三宗至五宗,笞二十;每五宗加一等,罪止笞四十。

  張問要去上任的官,是浙江紹興府上虞縣知縣一職。原來的知縣病死了,空缺了職位。而張問這樣的年輕人,又是進士出身,是擔任地方首長的絕佳人選。

  幾十年前高拱在內閣的時候,訂立了一條法律:年滿五十歲的人,不得擔任地方長官。

  因為老頭子們年紀大了,想搞政績爬上去歲數也不允許,一當長官,除了貪汙弄錢,基本沒有其他追求。

  張問領到公文,哼著小曲,對著曹安和來福指手畫腳,“這院子別租出去了,那些個粗手粗腳的,不知會把我的院子弄成什麼樣。”

  “是,東家。”

  “曹安,一會叫來福出去買把牢些的鎖。”

  張問的感受就像青樓里賣笑的伶人,強作歡顏,討人開心。他心里暗暗地想,等時機成熟了,非得把這來福除去不可。

  正在這時,來福屁顛屁顛地跑進來,“東家,東家,門口有人求見。”

  張問心道:沈家的人也該來了。

  “沒有名帖麼?”張問說道。

  來福哈腰道:“他們說是錢莊的人。”

  “哦。”張問臉上不快道,“帶進來吧。”

  來人有兩個,一個老頭子;後面跟著一個女人,戴著斗笠,斗笠上還垂著黑紗,看不見臉。

  老頭是個瘦干的老頭,穿著一身灰布長袍,留著山羊胡,兩腮深陷,昏暗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偶爾會露出精光。

  女子一身玄衣,頭戴斗笠,不是大俠打扮是什麼?女俠沒有帶劍,因為大明律,除了軍隊和官方的捕快等人,只有有功名的人才能仗劍而行。張問可以帶劍,這大俠卻不能,不然在街上直接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了。

  老頭拱手道:“鄙人姓黃,名仁直,沈老爺的朋友,見過張大人。”

  張問臉色尷尬道:“才借沒幾天,你們來是……我馬上要去浙江做知縣了。”

  他強調是浙江。

  “張大人不介意的話,咱們可否借一步說話?”

  “好,二位請。”

  於是三人就進了北邊的客廳,來福上了茶,走出房間將門帶上。那戴斗笠的女子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將門打開,自己站在門口。

  二人分賓主入座,張問端起茶杯道:“黃先生請。”

  黃仁直這才喝了一口茶,說道:“老夫以後就是張大人的幕友了,還望張大人多多指教才是。”

  張問故作愕然道:“黃……先生,要跟著我去浙江?”

  黃仁直點點頭。

  他用不可抗拒的口氣說老夫就是你的幕友了,後面的意思就是:因為你欠咱們的錢,老夫得跟著你,有了油水要還錢。

  張問又指著門口那玄衣女俠,說道:“她呢,她干嘛的?”

  黃仁直道:“大人可以叫她笛姑,她是來保護大人的。”

  “笛姑,那她會吹笛子了?會吹簫麼……哦,那個、她做保鏢領錢麼?我堂堂大明官員,有公差保護,她保護什麼?”

  黃仁直淡淡地說道:“有人要殺大人。大人死了,那二千兩銀子老夫怎麼向東家交差?”

  “殺我?”張問一臉吃驚道,“東林的人要殺我?可……這也犯不著刺殺吧,殺官形同造反!”

  黃仁直搖搖頭道:“是浙黨的人。”

  “不會吧!為什麼?”張問差點驚得將手里的茶杯掉到地上,其實他已猜到原因。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三 手槍

  黃仁直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用淡淡的口氣說道:“大人也知道,今年丁巳京察,浙黨一心要徹底清除朝廷的東林言官,兩邊水火不容。如果張大人被刺,嫌疑最大的就是東林,東林定會被懷疑是為了鏟除叛徒而刺殺朝廷命官。那時候浙黨便借機發難,把東林搞臭。張大人明白了?”

  張問早已猜到原因,只是驚嘆他們的觸角伸得好長,對浙黨內部的密事也能得到消息。他想罷忙作恍然大悟狀,又緊張地看著門口站的那女俠笛姑,問道:“她能行嗎,萬一她先被殺了,我不會武功,黃先生會?”

  黃仁直還是淡淡地說話,胸有成竹,“張大人放心,他們刺殺朝廷命官……張大人這樣的朝廷命官……左右只有幾個人,總不會調一隊兵馬圍剿大人吧?”

  “唉,只好聽天由命了。”張問嘆了一聲,故作無奈地說道。

  “張大人盡快把這里的事辦了,好動身赴任。大人放心,您怎麼當官老夫不會管,只要大人有了銀子記得還錢就是。”

  張問忙道:“我從未到地方做過官,有些不明白的,還請黃先生指點。不然要是被罷了官,你們的銀子也沒地方收不是。”

  黃仁直點點頭:“這個自然,只要是老夫知道的,定會知無不言。”

  張問笑道:“好說,好說。”

  因為他們是去浙江,有京杭運河,所以走水路。一行六人上的是一條官商船,一切花費記公家頭上,張問是去赴任,正宗公干。

  這艘官船是明朝的大船了,長九丈,兩桅,滿載排水四百料,高大有船樓。張問達乃是朝廷命官,住樓上的船艙。

  木頭船艙里陳設不俗,雕窗前面垂下的竹簾,窗前古色古香的木桌木椅,都給人淡雅的感覺。

  張問旁邊坐著那個女俠笛姑,斗笠已經取了,臉上戴著一副硬布面具,一句話不說,讓張問有些好奇,這人為什麼不以真面示人?

  笛姑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歪在椅子上,很松懈的樣子,如果不是那面具上有兩個窟窿,睜著的眼睛露了出來,甚至讓人覺得她已經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張問心道:看樣子此人還有些身手。

  因為張問明白,笛姑此時的松懈,是為了在安全的時候保持體力和精力。

  “我說女俠……那個笛姑,你干嗎老弄些玩意把臉遮住?”張問面帶著輕浮浪蕩的笑容問道。

  笛姑一雙眼睛里露出懶洋洋的神色,很無聊地這里看一眼,那里看一眼,就像個沒人陪的二奶,可張問和她說話陪她解悶了,她卻一副根本沒聽見的模樣。

  張問又道:“你可是冷美人……可你臉上蒙層玩意,再怎麼冷,別人也不知道你是佳人不是。”

  笛姑看了一眼張問,沒有任何表情,如果不是眼睛十分明亮,肯定給人空洞的感覺。

  笛姑還是不搭理他,張問依然笑臉說道:“按這船的航速,咱們要在這里呆些日子了,沒有一個月,半個月總有吧。大伙走到一起了,說說話兒有什麼關系?”

  這時笛姑總算說了一句話:“請大人不要穿官服,換常服。”

  聲音很溫柔,軟軟的沒有什麼氣力的樣子。

  “你總算是說話了,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張問達沒好氣地說。

  笛姑又慵懶地說道:“我只是提醒大人,大人隨意。”

  “得,看你還真當回事兒了,我估摸著吧,咱們就是沒事瞎操心。”張問嘴里這麼說,但還是進去換了一身布袍,畢竟那笛姑說的不無道理。

  張問換了衣服,再次問道:“你為什麼不讓人看你的臉?”

  笛姑總算懶洋洋地又說了一句話:“大人真的想知道嗎?”

  “為什麼不讓人看你的臉?”

  笛姑道:“通緝公文上有我的畫像。”

  “什麼?”張問的屁股挪了挪,“你……你是江洋大盜?”

  笛姑搖搖頭:“大人最好不要說出去,說出去我也有辦法跑,我跑了,大人恐怕有些危險。”

  張問吸了口氣道:“我說什麼,你是不是被通緝關我什麼事……對了,我是朝廷命官,那個……”

  笛姑道:“大人不必解釋了,這會兒大人知道我是通緝要犯,總是心安一些了吧?”

  “我知道你是要犯,為什麼還要心安?”

  “大人一路上不是一直擔心我只會花拳繡腿嗎,一個只會花拳繡腿的人,被通緝了,還能不被抓住?”

  張問笑道:“哈哈,笛姑真是冰雪聰明……不對,我什麼時候說你是花拳繡腿?”

  笛姑的眼睛露出一絲笑意,張問繼續輕浮孟浪地說道:“我喜歡和愛笑的人一起,不過這不愛笑的人笑起來……”

  笛姑對張問輕佻的話不怒反樂,說道:“褒姒如果常常笑,她的笑就值不起烽火戲諸侯那樣的高價了。”

  這時候風浪的嘩嘩聲音中,響起一陣琴聲,張問側耳一聽,清脆婉約,十分好聽,讓人聯想到一個白衣嬌娃坐在古箏後面的場面。

  門外有人說話。

  一個聲音道:“定是妙春姑娘在彈琴了。”

  另一個聲音道:“嘖嘖,真他娘的好聽啊。”

  “琴好聽,只是水中望月。不如咱們瞧瞧去,聽說王公子上次只看了妙春姑娘一眼,就得相思病死了,唉,紅顏禍水啊。”

  “咦,那窗子開著,走,趕緊的,一會關上就沒機會了。”

  然後就沒了聲音。

  張問和笛姑對望一眼,張問道:“不會是想把我勾引出去,好行刺吧?”

  笛姑沒有說話。

  過得一會,張問一副色急的樣子,站起身踱了幾步,喊道:“來福,來福……”

  來福屁顛屁顛地跑了進來,說道:“東家、東家,您有什麼事兒吩咐小的?”

  “去看看,那彈琴的人長什麼樣,回來告訴我。”

  “小的這就去。”來福跑了出去。

  張問又看了一眼旁邊的笛姑,笛姑已經恢復了先前那樣的慵懶,舒服地坐在椅子上,似發呆眼睛又在轉溜,完全不管張問干什麼。

  過得一會,跟班來福跑了回來,哭喪著臉。

  “怎麼了?沒看見?”

  來福道:“那門窗全部關著,小的就用指頭沾了口水去撮窗紙,哪知道廊道里掃地的雜役不問青紅皂白就扇了小的一巴掌,小的罵關你屁事,結果那雜役……”

  “得了,得了!”張問道,“沒看見就算了,以為我稀罕似的。”

  這時來福回頭看見門口正在掃廊道的一個短衣奴仆,便立刻指著那奴仆說道:“就是他!”

  來福走到門口,指著那人的鼻子罵道,“你還挺能,敢打老子。”

  張問說道:“來福,休得生事,到下邊去。”

  “是,東家。”來福狠狠地瞪了那奴仆一眼,才走了出去。

  “這沒長腦子的,把老子的臉都丟完了。”張問不爽地嘀咕了一句。

  這時,一個端著茶盤的女子突然走到門口,張問抬頭一看,心里頓時一緊。那女子十分怪異,穿著交領短上衣,衣帶卻沒系,衣服松松地搭在身上,里面什麼都沒穿,一對面團似的奶子若隱若現,正隨著步伐像果凍一般上下顫抖……

  張問看了一眼那女子拖著茶盤的手,是右手。一般端茶盤,都是左手托住盤底,右手方便端盤里的茶杯,而她卻是右手托盤底,莫非右手藏在下面,握著利器?

  “站住!誰叫你送茶來的?”張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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