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韓阿妹的表姐穆小青在西大營里擁有兵權;而沈碧瑤的到來,住處與韓阿妹遙相呼應,注定又是張府另一個重要的角色。
東北別院里小橋流水,環境清幽,正合沈碧瑤的喜好,張問專門抽時間去看了他兩歲的女兒張瑾初。
張瑾初的乳名叫翠丫,皮膚白里透紅、大眼小嘴十分可愛。翠丫看著張問咯咯笑了起來,張問頓時喜愛非常,越看女兒的五官越像自己,便要去抱她。
不料翠丫頓時回過頭,去摟沈碧瑤的脖子,叫道:“娘……”好像不想讓張問這個“陌生人”抱。
“啊,翠丫會說話了!”張問喜道。
沈碧瑤摸著她的小腦袋,說道:“都兩歲了,會說一些簡單的字。翠丫,叫爹。爹爹……”沈碧瑤指著張問教她。
翠丫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張問,半天不出聲,張問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十分期待。這時沈碧瑤又教了一遍,翠丫突然咯咯笑了一聲,開口學道:“爹爹!”
張問第一次被叫爹,頓時高興萬分,他隨即從袖子里摸出一塊穿著紅线的玉來,掛到翠丫的脖子上:“上面刻著你的名字,瑾就是玉,翠丫就是玉。”
“爹爹。”翠丫新學會了一個詞兒,又叫了一聲。
這時沈碧瑤又說道:“翠丫的二姥爺也說她像一塊玉,也送了一塊。”
張問道:“二姥爺?是誰?”
“沈光祚,我稱呼二伯,現在是戶部侍郎,他的父親和家父是堂兄弟。”沈碧瑤淡淡地說道。
“哦!”張問恍然道,“沈光祚我知道,他好像是剛就任的戶部侍郎……我說吏部尚書崔景榮怎麼會提拔沈光祚做戶部侍郎,原來我無意間還想了一下、或許是他崔景榮的親戚,沒想到是我的親戚!嗯,這個崔景榮還挺會辦事的……”
沈碧瑤淡淡地微笑著,她雖然已經是生過孩子的女人了,但是看起來依然清麗得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一般,她的神態一直都很淡然,仿佛不太善於與人交往,也不太容易流露出什麼情緒來,她淡淡地說道:“二伯回京之前是做山東布政使。這次我到京師,他托我向相公求一件事,如果相公有難處,我就回了他。”
張問心道,這些親戚就是自己的黨羽,為什麼不扶持他們?其實沈碧瑤的父親沈雲山能夠創下這麼大的家業,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可惜丈人沈雲山已經許多年不問俗事、專心修仙去了。張問想罷便爽快地說道:“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事兒,定會盡量幫他辦妥。”
沈碧瑤的聲音如同天籟之音、不參雜一絲雜音,她平靜地說道:“二伯有個外侄叫姚郎先,在遼南皮島、獐子島一帶招募義軍,進擊鎮江義州等鎮。二伯想讓朝廷給姚郎先一個總兵的官銜,以此名正言順,並可以得到朝廷的支援。”
張問立刻說道:“這是好事啊!朝廷已經廷議通過了熊廷弼的三方布置方略,姚郎先能夠在朝鮮邊境組織義軍,不僅深懷大義,而且符合朝廷的方略……這件事你回復沈光祚,只要姚郎先有所建樹,官職的事兒包在我的身上。只是,如果要給他發兵餉,可能有點困難,現在朝廷的財政非常緊張。”
沈碧瑤道:“兵餉相公不用操心,既然二伯開口了,我會派些懂得經營的人去幫助他。如果在朝鮮西岸有了落腳點,與朝鮮的海貿中可以獲利巨大,而且可以收取船只過境的稅利,他與沈家分紅,足可以支撐兵餉。”
張問聽罷想了想正色道:“你們家雖然是商賈世家,但現在你是我的女人,沈家就不能是純粹圖利的商賈,在海貿的時候,切記不能資敵後金!特別是糧食、鹽、茶、兵器等對敵國的禁運物資,絕不能賣給東夷!”
沈碧瑤淡淡地說道:“相公多慮了,妾身與相公休戚相關同為一體,相公當國,妾身豈會做得不喪失之事?”
張問欣慰道:“碧瑤識得大體,令我寬心。你放心,有我為你們做主,賺錢的機會還能少麼?現在你到了京師,京師是天下錢糧集中之地,只要碧瑤有心經營,官府這邊我會幫你疏通。”
沈碧瑤道:“家父說為商者須要注意兩件事,一是誠信,二是寬以待人。京師各行各業都有人經營,妾身如果倚仗相公的權勢擠兌別人,定會遭來他人忌恨。不過,妾身最近確實發現了另一個商機,相公如果能給工部的人知會一聲,此產定然有利可圖。”
張問道:“你先說說,是做什麼的?”
“煤(以前叫石涅,《本草綱目》問世之後,就通常稱作煤了)。我到京師之前,叫人詳細考察過,京師並沒有較大的財團經營這個行業,所以煤生意在京師是一個空缺,我們正好率先經營,也不會引人忌恨。”
張問在這個方面沒有長處,便好奇地問道:“煤可以賺大錢?”
沈碧瑤點點頭道:“當然,煤可以代替燒柴,京師至少有八十萬人口,這是多大的生意;煤還是煉制鐵器所需的材料,如今朝廷常年打仗,兵器制造很多,特別是天津衛制造局,專門為朝廷制造火器,每年都要消耗大量的煤或木材,如果相公能從中幫助,讓兵器制造局等朝廷部門專門從沈家商行進貨,那咱們真不愁沒有生意做。況且有了我們提供穩定的貨源,對朝廷節約開銷也是一件好事。”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三五 黃雀
明廷對金國推行的“三方布置方略”已經通過奸細傳到了盛京(沈陽);南邊有個叫姚郎先的明人組織上萬的叛軍,先後攻破了鎮江、義州、險山堡等城池,不斷襲擾盛京南方地區,這些事兒讓金國“英明汗”代善有些心煩,他已經派了親王莽古爾泰去南邊收拾姚郎先。
讓代善很不愉快的,還有他現在站立的這個八個角的“大政殿”,這是他們金國國的權力中心,但是卻小氣憋屈,毫無氣勢。
按理他的父親統一了女真人各部,而他現在是各族百姓公認的英明汗,這是多麼了不起的豐功偉績;他們在戰爭中雖然有過挫折、但總得來說是勝多敗少,如此戰無不勝的族群居然修不起一座像樣的宮殿,對代善心中那種君臨天下的王霸氣概打擊很大。
他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了東南方向,那里有龐大而猶如肥羊的明帝國,有無盡的財富、奢華的都市,而它本身就像這時的夕陽那樣已經軟弱無力了。只要是一個頭腦正常的首領,就不能不對那頭肥羊充滿了渴望和向往。
代善默默地想到:大政殿太小,咱搬到紫禁城去住。
紫禁城里有花不完的錢、有看得人眼花繚亂的美女,有各種各樣讓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怎麼樣才能搬到紫禁城去住呢?代善有些困惑。
代善這時想起了昨天聽人說起的漢人范忠孝,聽說很有見識,他便對左右說道:“宣漢臣范忠孝。”
過了一會,就有個身穿漢人長袍的人伏倒在台階上,高呼道:“奴才范忠孝叩見英明汗。”
因為范忠孝匍伏在地上,代善只能看見他的頭頂和撅起的屁股,這范忠孝是剃了發的、梳著辮子,穿著卻是漢人的衣服,讓代善對他產生了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就猶如他的名字范忠孝……既然忠孝,為何要削尖了腦袋投到女真人帳下?總之,代善覺得他不倫不類,心里有點不太歡喜。
“起來吧。”代善無趣地說了一句。
“喳!”范忠孝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只見他身材頎長、舉止頗有氣質,臉型也生得方正、濃眉大眼,眉宇之間給人君子坦蕩蕩的感覺。
因為代善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所以當下就沒怎麼在意范忠孝了,其實在代善眼里,這些漢人奴才和搖尾乞憐的狗是一種生物,只不過有的狗用處大、就要賞給肉吃;有的狗沒什麼用、就殺了吃香肉。
做人與做狗,都有人選擇:有的人無法丟棄作為漢唐後裔的尊嚴、寧肯餓死,而有的人卻覺得有肉吃就好、管那麼多干甚。
代善心下不以為意,很快就被日落時的壯觀景象吸引,走了神,呆呆地看著夕陽的余輝,不再去管范忠孝了。
落日的金黃讓這憋屈的大政殿欄杆也生輝起來,煞是好看。代善忍不住贊道:“此時大政殿真是美妙啊!”
這時范忠孝就接下話頭,彎著腰不動聲色道:“稟英明汗,明朝的紫禁城更加美妙。”
“哦?”代善回頭隨口問道,“你見過紫禁城?”
“奴才年輕時進京參加會試,見過一次紫禁城。紅牆黃瓦,畫棟雕梁,金碧輝煌;殿宇樓台,高低錯落,壯觀雄偉。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間仙境……”
代善很快就被范忠孝的描述吸引住了,他的眼睛變得比夕陽還亮。范忠孝自然將代善的神色看在眼里,便專門挑代善有興趣的紫禁城多說了一些,大到宮殿的結構、小到選秀女的規矩,都一一細述。
代善聽得津津有味,當他聽到選秀女的復雜程序、選出來的女人個個都貌若天仙時,心里又是一陣感嘆。對比他自己的女人,很多都是蒙古人送的,不是羅圈腿、就是一頭頭母豬,稍微順眼點的都少之又少。
他甚至忍不住恨恨地說道:“憑什麼劣等南人有那麼多東西,而咱們英明勇武、卻只有干旱貧瘠的地方?”
范忠孝立刻抓住這種情緒,恰到好處地說道:“現在的大明朝已經是延口殘喘,只要英明汗抓住機會,推行正確的策略,所有的東西都會成為英明汗的。”
代善忙問:“什麼才是正確的策略?”
范忠孝昂首挺胸,侃侃談道:“很簡單,就兩點:內政、攻伐。奴才建議英明汗盡快廢除以漢人為奴隸的政策,而讓漢人百姓平民話,方能長治久安……”
“哼!”代善警惕地看著范忠孝,“你心里究竟向著誰?”
范忠孝忙跪倒道:“奴才對英明汗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奴才雖為漢人,但既然將英明汗認作主子,奴才自然要忠於主子……”
代善聽罷鄙夷地看著范忠孝冷笑了一聲。
范忠孝又道:“當然,奴才生為漢人,也會為族人作想;正因為奴才要為族人作想,才要不留余力地幫助英明汗奪得天下。大明朝已是民不聊生,亡國無可避免,亡國與亡天下之間,奴才認為只有舍棄國家,才能保住天下,才能讓蒼生萬民盡早脫離苦海,早得太平。而如今世道,只有英明汗才能一統天下,還天下一個太平啊!”
代善心道:這些南人,心里面想得是榮華富貴,偏生要弄出一堆大道理出來做借口,和婊子立牌坊有何區別?
不過代善太想得到明朝的天下了,突然覺得這個范忠孝興許有些能耐見識,或許聽聽他說什麼並沒有壞處。而且代善也不會親口把自己的那種鄙視說出來,他便不動聲色地說道:“你且先說說,說得好我就賞你,給其他漢臣做個榜樣。”
“喳。”范忠孝流利地說道,“這兩年來,英明汗南征北戰,雖然獲得了許多人口,但是我們大金國的人口卻不見增加、反而逐年減少,逃亡嚴重,更有甚者聚眾造反,屢平不止,極大地消耗了大金國力……所以奴才才提出對漢人較為優渥的政策、讓他們能夠活下去;百姓都比較本分,只要有活路,就不容易鋌而走險,而誰做皇帝誰做官,他們並不是很在意。只要堅持實行這種政策,百姓就能安居樂業,人口見漲、國力增強,英明汗也沒有後顧之憂,便可以集中力量逐鹿天下!”
代善沉思了許久,雖然沒有立刻贊許范忠孝,但是也沒有反駁。於是范忠孝又繼續說道:“第二就是攻伐的時機,依奴才之見,現在有個絕好的機會擺在英明汗的面前。”
“什麼時機?”
范忠孝沉聲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目前明廷內部出了很大的問題,當國者是外戚張問,他上位之後一系列的政策讓明廷國庫完全耗竭、朝廷內部已經無力支撐。從種種跡象看來,張問近期會有大的動作,意圖解困;但是他的情況不容樂觀,一些藩王正在等待那個機會將他弄下台。殊不知螳螂撲蟬、黃雀在後,那時不僅是藩王的機會,更是咱們大金的機會,趁他們分崩離析之時,揮師入關,到那時天下誰主沉浮?”
代善有些激動地說道:“你是說明朝很快就會自己亡了?”
范忠孝點點頭:“極有可能。張問的政策定會造成大規模的內亂,屆時他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很可能會抽調遼西一帶的朋黨入關對付內亂。遼西空虛,咱們大金國正好揮師南下,攻占阻擋咱們的雄關要塞。到那時明廷無險可守,而我大金虎視關內,勝敗已定也!”
范忠孝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他發現金國手里是一副絕好的牌,稍微明智點就能打出好局來……在代善鄙視范忠孝的時候,范忠孝也十分鄙視代善、認為他就是一個大傻叉,一副好牌能給他打成現在這個鳥樣。
於是范忠孝繼續勸說道:“所以內政和兵事是休戚相關的,我大金要得天下,就要做出一副善待各族的姿態來、給人以希望;實行友善對漢人的政策,不僅可以讓國內安定,更可以讓明人來歸,此消彼長、壯大實力。不僅如此,奴才覺得咱們大金還要學習明朝的體制、任用漢臣,為入關做好准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