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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大明烏紗 西風緊 5000 2024-12-15 15:35

  他站了半個晚上,腿都站麻了,轉頭看他時,他依然一動不動牆垛後面,一動不動地看著遠處。玄月覺得,張問似乎又消瘦了一頭,她有點無法理解他,如今張問權比皇帝,他為何愈發憂愁起來?

  張問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俊朗的外貿並沒有因過而立之年便打折扣,只是發生了一些變化,以前那種英氣勃發慢慢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穩重內斂,更適合他的年齡。

  他的確有些憂愁,這些年如履薄冰地走過來,對天道的惶恐、對變化的適應都讓加倍小心。

  “玄月,我是不是老了?”張問突然頭也不回地問道。

  他突然說話,倒嚇了玄月一跳,玄月心道莫非東家的背後也長著眼睛,看得見我心里想什麼?她急忙說道:“東家春秋鼎盛,再過二十年也不算老。”

  就在這時,城牆南面出現了幾個人影,張問回頭看時,是幾個身穿紅青官服的官員。現在山海關內外有官吏上千人,文官來往並不稀奇……不過熊廷弼也在里面。

  那幾個官員走進城樓,向張問執禮,張問把目光轉到熊廷弼身上,幾年時間過去了,熊廷弼變化不大,圓臉、身寬體胖,不過曬黑了點。

  熊廷弼雙手呈上一份折子,眼睛看著地面說道:“張閣老,松山的朱部堂遞消息來了。”

  張問拿到手里,翻開瀏覽,上面寫道:“下官兵部尚書總理遼西軍務朱燮元頓首,探明虜在松山與杏山之間挖壕,下官疑敵軍意圖圍困松山軍,遂於六月二十日率松山軍八師出戰,晌午時分大戰半日:虜騎衝擊我車營無果,虜騎傷亡約一千五百;我軍傷亡一百二十一人,陣亡八十二。虜騎後退,我軍馬隊出戰,各損數百收兵。”

  “六月二十一日,下官以車營為屏障,緩慢向建虜大營推進,距離三里,發重炮轟擊,虜兵馬隊全數撤退,下官恐其有詐,未敢貿然追擊。我軍遂打通了松山和杏山之間的通路,從後方取得補給無數……”

  張問看完隨口說道:“朱部堂是打了勝仗啊。”

  熊廷弼的臉上卻激動萬分,他努力克制住心情,聲音依然帶著顫音:“建虜的意圖很明顯是圍城打援,卻在松山軍的壓力下撤退,這證實了什麼?證實了我大明王師不用躲在高牆城池里了,野戰照樣不輸蠻夷!”

  “從朱部堂的官報里可見,建虜騎兵對衝車營完全討不得好處,交換比達到了一比十!”張問笑道,“我軍槍騎兵對虜騎也相當於平手,建虜如果還有什麼優勢,那就是運動更加靈活,相比之前咱們打也打不贏、跑也不跑贏的局面,可謂有極大的改觀。”

  一時眾人的心情都開朗起來,天下第一關的城樓上有說有笑十分愜意,有人甚至講起了和軍務不相干的笑話。

  就在這時,突然一塊牌子從一個文官的袖子里掉了出來,大伙一看,竟然是塊葉子牌!

  說笑聲頓時停止,因為山海關指揮司發布的法令中有一條:軍中禁止賭博。那個文官的臉色唰地一下變白,要說在別處執法也不是很嚴,可當著張問的面把葉子牌弄出來就不好說了……法令是張問簽發的,他要是不表率,法令不是一紙空文?

  “玄月,快把手帕遞給我,沙子吹進眼睛了。”張問突然揉著眼睛說道。

  “是。”玄月看了一眼那個文官,掏出一塊刺繡手帕遞到張問的手上。

  眾官面面相覷,熊廷弼忙遞了個眼色,那文官急忙彎下身把葉子牌撿起來,放進袖子。

  眾人松了口氣,沒好氣地看著那個文官,心道沒事兜塊葉子牌干什麼,莫非是在拍桌上作弊?

  張問用手帕揩了一會,睜開眼睛笑道:“風大吹了沙子,眼睛里就是容不得沙子啊。”

  熊廷弼忙道:“大人的胸懷不僅能容沙子,連渤海也能容下。”

  “是啊……是啊……”眾人紛紛附和道。

  張問踱了幾步,收住笑容道:“你們說下棋和賭牌有什麼區別?”

  大伙不知張問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一時沒人說話,熊廷弼終於躬身說道:“棋藝怡情益智,賭牌玩物喪志。”

  張問搖搖頭:“不考慮他們的好壞,只從棋牌本身的規則來說。”

  熊廷弼也是進士出身,才思敏捷,想了想便說道:“下棋的勝負取決於對弈雙方的智慧,賭牌勝負很多時候取決於運氣。”

  “說到點子上了。”張問對熊廷弼贊許地點點頭,又說道,“你們說戰場勝負是更像棋,還是更像牌?”

  一個文官道:“下官覺得戰局如棋,勝負取決於雙方統帥的智慧和判斷。”

  “不對,下官覺得戰局如賭牌,會有許多人們無法預料的因素,如果實力相當,它就是賭誰的運氣好。”

  就在這時熊廷弼突然長嘆了一聲道:“戰爭不是棋,也不是牌……棋牌只是戲玩之法,兵者國之大事、民之大事,關系漢家存亡,關系族人榮辱!諸公不見永歷年間的京師保衛戰,虜兵以我漢人百姓為前導,血肉橫飛,多少無辜百姓慘死皇城之下,多少人家家破人亡!這是什麼,是悲劇,是恥辱!”

  眾官聽罷都默然低頭。

  張問在牆垛後面來回踱著步子,低頭沉思,時而又抬頭看向夜空,過了許久,他突然抬起頭說道:“下令朱燮元率松山軍北進,攻擊錦州!”

  “啊!”熊廷弼馬上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驚呼出來,不解地問道,“建虜主力尚在大興堡-杏山防线附近,此時松山軍如北擊錦州,豈不是成孤軍深入之勢?”

  張問冷冷地說道:“寇可往,我復亦往!拿下錦州,將戰线繼續北移。如果建虜不願北退,就讓松山軍控制小凌河一线,將其包圍在遼西!待二十萬援軍抵達大-杏一线,便叫秦良玉向北壓縮,圍剿建虜!”

  熊廷弼忙勸戒道:“閣老,此舉太冒險了,假設建虜主力回援錦州,朱部堂短時間內無法破城,那時戰無糧草彈藥,退有潰敗之險,境況危也!”

  張問道:“戰爭本來就是在冒險!吾意已決,給朱燮元下命令,不管他用什麼法子,必須拿下錦州!”

  每當張問說“吾意已決”的時候,從來沒有更改過,熊廷弼只好省了口舌。

  張問說罷回頭看了一眼玄月,他的眼睛里好像在問:我老了嗎?

  ……

  加密調令快馬到達松山軍大營時,朱燮元一看譯出的內容,頓時大驚,忙將軍令傳視各個大將。

  大將章照看完後,反而哈哈大笑:“有張大人在,就是暢快!我太喜歡這種打法了,先破錦州,再進沈陽,殺光辮子!”

  “章將軍,此舉是孤軍深入之道,您就沒看出它是一步險棋?”一個總兵官沒好氣地說道。

  朱燮元站起身,在正座後面的地圖前面皺眉沉思,一言不發。

  又有將領說道:“閣老此舉是何道理?難道是想對建虜形成包圍之勢,全殲建虜……可實際狀況擺在那里,咱們的軍隊機動緩慢,恐怕我們還沒走到錦州,建虜主力就回來了。他們要是慢慢和咱們耗,咱們上十萬人馬吃飯問題還另說,彈藥是個大問題,斷了補給,要不了十天,彈藥就會告罄。”

  “如今夏季雨水多,咱們拋卻穩固的營盤,五十里趨利,遇到個雨水天氣,就算是燧發槍也要大打折扣,到時候和建虜野戰,勝敗都還另說。”

  朱燮元拍了拍桌案上的軍令,“閣老說得清清楚楚,不論用什麼方法,必須拿下錦州!”

  這時章照站了起來,昂首抱拳道:“諸位何必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末將有一個建議:松山到錦州不過三十里路,如果以輕兵突襲,一天就能抵達錦州城下,前鋒先拿下錦州再說;待我大軍抵達錦州,戰不利盡可調入錦州城就食。建虜後方空虛,咱們控制了小凌河之後,還可以到北面去搶糧,以戰養戰!”

  朱燮元皺眉道:“要想出其不意,輕兵就不能攜帶運輸緩慢的大炮,器械、糧草、彈藥也無法過多攜帶,能拿下錦州城?”

  章照道:“末將願往,拿不下錦州,朱部堂就取末將項上人頭!”

  “軍中無戲言。”

  “軍中無戲言!”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六二 錦州

  五更時分,章照才將准備奇襲錦州的消息在軍中公布,下令兩個師的將士准備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便輕裝出發。戰車、火炮等重型裝備不能帶,只帶三天的糧草,這就意味著三天拿不下錦州,兩個師的一萬四千四百余官兵(只調戰斗營)就可能被活活餓死。

  接到攻城調令的兩個步軍師將領都無比擔憂,部將聽說章照竟然領了軍令狀,拿不下錦州就用腦袋頂罪,便對章照說:“錦州祖大壽的叛軍和建虜軍加起來比咱們攻城的人還多,而且城頭上有火炮,祖大壽有各種火器;咱們帶一萬多人過去,既無輜重,又無大炮,如何拿下錦州實在令人心憂啊。”

  章照昂首道:“諸位只管聽我安排,必定拿下錦州!”

  部將又小聲說道:“進攻錦州是風險極大的事,拿下錦州十分困難,將軍何苦自立軍令狀,陷於兩難境地?”

  章照神情一冷,手按龍紋單刀,冷冷地說道:“我讓將士只帶三天的糧草,便已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如果拿不下錦州,一萬多人都得死!到那一步我也只能以死謝罪!為何不立軍令狀?”

  眾將聽罷紛紛抱拳道:“願追隨將軍死戰,不成功便成仁。”

  這時有人來報監軍太監王珞彬派人請章照進帳說話,章照回到大帳,帳中站著三個:兩個女人,一個太監。

  那兩個女人自然是玄衣衛上使;太監是監軍王珞彬。一般每股參戰部隊都會派來一個太監監軍、一個玄衣衛監軍,負責監察軍隊,現在有兩個身穿黑衣的女人,其中有一個就不是監軍。

  果然其中一個抱拳說道:“見過章將軍,我是上峰派到錦州的玄衣衛密使,剛從錦州回來,我叫陳玉娘。”

  章照忙抱拳彎腰執禮,客氣地說道:“末將拜見上使。”

  沒辦法,章照只能客氣點,如今玄衣衛那些女人就像宮里派出來的太監一樣,你可以在心里看不起她們,但表面上必須客氣,不然可能被穿小鞋。

  陳玉娘戴著個帷帽,看不見她的臉,不過她的聲音很低沉:“咱們已經聯絡好了,到時候以特定的煙花為號,城里的各部反抗武裝一看見將軍的煙花便起事,里應外合,協助章將軍攻城。”

  “靠得住嗎?”章照忍不住問道。

  陳玉娘聲音低沉地說道:“將軍放心,派到敵占區的密使去之前就已經作好了為國家犧牲性命的准備,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不會有問題;就算是一個地方出了問題,也不會影響其他人,因為每個密使只負責各自的地方,互不聯系,直接聽命於玄衣衛總衙門。”

  章照又脫口道:“密使都是女子?”

  “怎麼?將軍看不起女人?”

  “不……不是。”章照忙擺手道,“末將只是覺得,抵御外敵是男人應該做的事兒。讓咱們的女人冒著危險身入敵境,就像把羊送到虎口,怎麼想怎麼憋屈。”

  “玄衣衛使者又不是普通的女人,我們也是官!指揮使大人常說,男人能做的事,我們同樣能做,大明將士可以為國家浴血奮戰,玄衣衛同樣可以為國家犧牲。”陳玉娘淡淡地說道。

  章照聽罷頗為感動,肅然起敬。

  幾人言談罷,章照走出大帳,見將士已經准備妥當整裝待發,他遂登上高處,大聲說道:“朝廷不是每時每刻都有實力和機會對遼東用兵,我們等待這個時候等太久了!受苦受難的百姓等太久了……”

  眾軍紛紛呐喊。

  章照突然拔出佩刀,高呼道:“兄弟們,你們願意看著百姓家破人亡嗎,願意看著父母被屠戮嗎,願意看著咱們的女人被異族凌辱嗎?”

  “殺!殺!宰建虜、雪仇恨……”眾軍頓時群情激憤。

  章照道:“臨陣後退者,貪生怕死者,斬!出發。”

  ……

  錦州城,城內的街面上一片蕭條,店鋪住宅關門閉戶,除了軍隊巡邏之外幾乎連一個人都看不到。不過靠近城牆的地方倒是有許多百姓在勞作,有的在修工事,有的在往牆上運送物資。

  周圍自然有建虜軍隊負責監督,這些人馬不是滿人,而是祖大壽投降的人馬,他們把頭發剃了梳辮子就算改編完成,很多人的衣服都沒有換,仍然穿著明軍衣甲,只是帽子換了一下。

  在南城的一個院子里,一個將領正和一個老頭喝酒吃菜。老頭點頭哈腰,口里不斷稱呼“魏將軍”,將領也是個漢人,不過已剃發稱臣。

  老頭為將領斟滿酒,將領一干而盡,滿面紅光道:“王老夫子,只要你別和大清對著干,約束著百姓,咱一定罩著你。”

  王老頭恭敬地說道:“咱們都是漢人,老朽全家老小就指靠魏將軍了。”

  “好說,好說。”魏將軍笑道,“別說漢人,咱們都是大清的子民。”

  “那是,是……”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噪雜,王老頭面色頓時大變,魏將軍伸手向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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