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神女的執念!
文德六年,三月初九,晨風沁涼,窗外一片幽藍灰翳。
這是陳牧混入雙魚國皇宮的第四日。
跟往常一樣,用過早膳後在侍女的帶領下,陳牧三人來到冷清的小院為神秘怪女人祛除魔氣。
這幾日王後始終沒有出現過。
陳牧內心頗為疑惑。
既然王後如此在意這個怪女人,四處暗尋名醫進行救治,按理應該是要見他了解情況的。
可如今卻好似忘了這一茬。
要麼王後真的有重要事情急需處理,難以應暇。
要麼…王後在背後一直監視。
倘若是後者就令人頭疼了。
本來陳牧混入皇宮的目的就是需要調查很多事情,可現在被人盯住,行動自然難以進行。
“鬼醫前輩,請。”
美貌女官看到陳牧後,屈身福了半幅,臉上勾著澹然的淺笑。
今日的她換了一身淺藍色抹胸裙裝,秀姿搖曳,不再是以前較為端莊嚴肅的裝束,平添幾分動人嫵媚。
興許是見識到了‘鬼醫’的高超醫術,女人神態也比第一日要恭敬許多。
陳牧神色木然的點了點頭,邁步進入幔帳。
帳內寒氣依舊刺冷。
皮膚如被針扎。
經過這幾天的魔氣祛除,怪女人恢復了幾分‘人’氣,就連先前干癟蒼白的臉色都多了幾絲潤紅。
而容貌也看起來越發與曼迦葉相似。
女人靜靜的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仿佛陷入了深度睡眠。
腹部被放置的圓形金屬牌依舊閃爍著鏽冷的光澤。
每次看到它陳牧便有一種錯覺。
似乎這女人體內還孕育著一個生命,被鎮壓或潤養著。
陳牧刻意用布巾遮住金屬牌,抬手放在女人胸口,緩緩釋放出‘天外之物’,目視著一縷縷魔氣被祛除出體外。
到現在他還無法確認,女人體內的魔氣源自於什麼。
是蠱毒?
還是藏於她體內的那個神秘生命體?
自從上次神志不清的她喃喃自言著‘白雪非白,雙魚非魚’這樣奇怪的話語後,便一直陷入了昏迷,再也沒說過半點言語。
陳牧也不知所謂的‘白雪非白’,究竟所為何意?
是與白雪兒公主有關系?
不曉得葫蘆七妖他們是否找到了白雪兒公主。
如果找到,倒是能解決很多疑惑。
待祛除魔氣結束後,美貌女官並沒有讓侍女送陳牧回住處,而是罕見的提出了邀請。
“鬼醫老先生,可否能隨本官去一個地方,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明大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說便是,只要在老夫力所能及之內,自然會賣你個人情。”
陳牧淡淡說道。
通過這幾日的了解,他已經知道了這女人的身份。
是王後身邊的掌璽貼身衛官,叫明蓉兒,深得王後信任,在朝中也是頗有勢力。
與娘子朱雀使不同,她只負責幫忙處理朝堂政事。
朝堂之外並無實質權力。
“以鬼醫老先生的本事,這事不難。”
女官銀鈴輕笑,不復之前的威嚴傲慢,扭頭望著紅竹兒與曼迦葉嬌聲說道。“不過得先請您這兩位徒弟回去,她們跟著不太方便。”
陳牧皺了皺眉,看了兩女一眼,輕輕點頭:“好。”
他倒想看看這女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興許與王後有關?
曼迦葉雖然很擔心陳牧,可此時也只能聽從安排,與紅竹兒朝居住小院而去。
好在現在陳牧很‘丑’,倒不至於擔憂這女人會勾引他。
…
陳牧被帶到了一座布置奢華的小院。
小院造型精巧,有水橋花亭,亭之四圍,種植四時花卉,無不點綴精妍,令人驚嘆。
這是明蓉兒的寢居所在。
能在皇宮內擁有自己的一座專屬寢居,足見其王後對她的信任。
摒退左右的侍女,名為明蓉兒的女官親自為陳牧奉上一杯衝了桂圓蜜的茶水,笑盈盈的開門見山道:
“鬼醫老先生醫術高超,可肉白骨,驅魔邪,想必對於斷肢重塑這般醫術也有所涉獵。”
斷肢重塑?
陳牧心下驀地一跳,暗暗吐槽:“奶奶的熊,真當老子是神仙啊。”
陳牧一捋短胡須,面無表情:“斷肢重生並非難事,只要殘斷部位保持完整,且余留活性,一些修為高深的修士便可做到。”
“如果不能保持完整呢?”
“恕老夫無能為力。”
“那假如我從別人的身體上取下部位,能否進行嫁接,重新塑造?”說到此處,女人眼里閃過一絲狠辣。
“要看是否匹配。”陳牧道。
此刻他心里很迷糊為何明蓉兒要詢問這些,難道她是殘缺之人,但看著也不像啊。
“匹配?”
女人陷入沉思。
沉默許久,她綻顏一笑,心下似是有了決斷,輕輕拍了拍手。
喀嚓——
屏風後的書櫃忽然自行打開,出現了一道朱漆色的暗門。
隨著暗門開啟,地面鐵鏈拖動的聲音由遠而近。
陳牧看到一個半身赤果的男人緩緩爬出。
男人體魄孔武但並不顯得過分壯碩魁雄,從俊俏的面相來看反而帶有幾分儒雅之氣。
應該是出自書香門第的世家公子。
只是此時對方脖頸圈鎖鐵鏈,俯跪在地上前行,全然不顧自身形象尊嚴,如搖尾乞寵的狗。
看到女官後,雙目更是流露出濃濃的愛慕之色。
然後加快速度跪爬到女人小腿一側。
一旁陳牧瞠目結舌。
好家伙,這女人表面看著一本正經,沒想到背地里玩的挺花啊。
都養男寵了。
不去島國發展可惜了。
女官神色如常,輕撫了撫男人的腦袋,眼神絲毫不掩飾愛憐之態,柔聲說道:“這是本官的丈夫。”
丈夫!?
陳牧瞬間無語。
世間夫妻趣情之事千奇百怪應有盡有,但這麼離譜的還是頭一次見,只能說佩服。
真是給咱們男人‘長臉’啊。
啊呸!
見陳牧臉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隨後便恢復了正常,明蓉兒倒是有些意外。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有女人如此對待自家丈夫,恐怕早就不淡定了,反倒陳牧很淡然,看得出來這位鬼醫老先生見識頗廣,才能如此。
明蓉兒對陳牧笑道:“他是雙魚大儒世家閭丘家的二公子,叫閭丘賢。”
“果然是位世家公子哥,腦殼被驢踢了。”
陳牧看向男人的目光充滿了鄙視,暗暗不屑。
如果是礙於女人身份,被迫如此卑微倒也不說什麼,但看對方的神情,明顯熱衷於此。
只能說這貨骨子里犯賤了。
女人轉動皓腕上的玉鐲,取出一個舊木盒子。
木盒外相普通,布著雜亂的紋线,質材為黃花梨,邊角處還有些許舊損。
打開鎖扣。
一股精純靈力頓時彌漫而出。
只見木盒表面平鋪著一片層白芒靈氣,宛若流動的水液美輪美奐,下方則是兩個做工極其精致的玉匣子。
玉匣一長一方,猶沾著灰褐色的油質土。
“老先生請看。”
明蓉兒將兩個被靈氣潤養的玉匣打開,里面所置放的東西讓陳牧直接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顧忌身份,怕早就吐出‘臥槽’二字。
方形玉匣內是一張臉。
一張被活剝下來的男人臉皮!
五官俊朗軒武,充滿了陽剛之氣,眼睛部位被明珠裝飾,哪怕僅僅只是一張人臉,依舊栩栩如生。
但讓陳牧為之震驚的卻是另一個長形玉匣里的東西。
是一個根。
男人的第二生命。
在靈氣潤養下仿佛依然散發著勃勃生機。
陳牧面色古怪的看著眼前嬌媚動人的女人,輕咳一聲,不解道:“這是?”
“鬼醫老先生,你說人這輩子是該苦苦追求一個自己喜歡,卻得不到的愛人呢,還是接受一個自己不喜歡…卻被深愛著的情人?”
女官隨手拿起果盤里的一粒葡萄,語氣幽幽。
陳牧捕捉到女人話語里隱藏著的悲怨,搖了搖頭說道:“老夫對男女情愛這種事並不感興趣,不過在老夫看來,倘若追求無望,找個喜歡自己的人渡過余生,倒也不錯。”
“確實。”
女人笑了起來。
跪爬在地上的男人用自己的臉頰輕蹭著女人小腿,丑態不堪,絲毫不顧及外人在場。
似乎他的眼里只有這位心愛的妻子。
這女人便是他的整個世界。
明蓉兒剝掉葡萄皮,送到男人嘴里,柔聲說道:“本官這輩子經歷過三個男人。
年稚時喜歡上了一位俊武無雙的白衣俠士,為他痴迷到了如瘋如魔的地步,甚至願意為他赴死…然而他卻始終未曾正眼看過我,不肯施舍我半分感情。
待閨嫁時,被一個性情粗劣的外戚將軍看上,強納為小妾。
雖然錦衣玉食不缺,可也始終喜歡不上他,卻又在他的一次次霸道的欺辱下,迷戀上了他的身子。
入宮後,被一個對我一見鍾情的男人糾纏。我越是討厭他,他就越喜歡我,像個狗皮膏藥,怎麼甩也甩不掉。
為了我,他與家族決裂,甚至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
女人的情緒從自嘲幽怨,到不甘麻木,再到冷漠驕傲…短短數語之內便展現出了三個不同的她。
陳牧默然。
他無權同情對方,也無權批判對方。
人生哪有什麼完美。
喜歡的的得不到,得到的不喜歡,最終歸於平平淡淡。
就比如他,在別人眼里稱得上是人生大贏家,讓無數男人為之羨慕,可上輩子其實也同樣遺憾。
少年時愛慘了一個女人,最終卻換來一場空。
這也導致後來的他自暴自棄,開始肆意玩弄別人感情的同時,也在作踐自己的感情。
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卑劣失敗者。
一次次的故意炫耀自己的新感情史,在對方面前表現的滿不在乎,背後卻偷偷觀察那女人的反應。
現在想來真是幼稚可笑。
時至今日,有時他都會幻想,如果那女人也穿越到這個世界,看到他身居高位,身邊嬌妻美妾環繞,會作何表情。
當然,這種幼稚的心思已經很淡的。
淡的讓他都快記不起,曾經那個在雨夜里抱著他入睡的女人長什麼樣了。
“這三個男人里,你最終還是選擇了愛你的這個。”
陳牧淡淡說道。
明蓉兒微微一笑:“因為我累了,但是我心里不甘心啊。”
她輕撫著方形玉匣內的人皮面具,聲音說不出的溫柔:“我太愛太愛那個男人了,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忘記。既然我得不到,那其他女人也別想得到,於是我便將他囚禁在白骨窟內,剝下了他的臉皮…”
女人的聲音依舊溫柔動聽,卻透著刺冷的寒意。
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刀戟般森然。
陳牧望著玉匣內的人臉,蠶眉蹙了蹙。
實在難以相像這麼一個高傲美麗的女官背後,竟隱藏著如此扭曲的第二人格。
此外——
既然這只玉匣內的人臉是她剝下最愛男人的,那麼另一個玉匣內的…
果然,明蓉兒繼續說道:“曾經霸占過我的那位將軍丈夫,雖然我不喜歡他,可畢竟夫妻一場。而且,我又很迷戀他的粗暴與強硬,所以…在他死之前保留了他的一樣東西。”
陳牧暗暗呲牙。
果然女人狠起來讓惡魔都驚悚。
明蓉兒前傾身子,直視著陳牧的眼睛說道:“所以現在鬼醫老先生應該明白我要做什麼了吧。”
“老夫明白了。”陳牧點了點頭。
女人的目的很明確。
她想把這張臉和這個男人之根換到現在的丈夫身上,來滿足私欲,並安慰自己的心靈。
不得不說…是個會玩的狠女人。
“雖說這樣不過是自欺欺人,但至少能讓我做夢。”
明蓉兒笑容燦爛,像是一個調皮不諳世事的富家小丫頭。“看著曾經對我愛搭不理的人跪在我的面前,哪怕是假的,我也覺得很開心,你說呢。”
陳牧沉吟少傾,開口道:“恕老夫直言,換臉倒是可行,但你的另一個要求很難,以老夫的醫術恐怕…”
“只要老先生願意出手一試,哪怕不能成功本官也不會怨你,到時候一定奉上厚禮。或者老先生有什麼事情需要本官幫忙,只要能做到,本官絕不會推辭。”
看得出,明蓉兒對陳牧的醫術很有信心。
畢竟她是親眼看到那女人身上的魔氣被祛除,足以證明鬼醫有多厲害。
聽到女人話語,陳牧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又不是什麼外科大夫,這種情況還真沒辦法搞定。
可如果直接拒絕,反而會引發對方懷疑。畢竟以鬼醫的名號,不至於連嘗試都不敢。
到底該怎麼做呢?
望著跪在地上一臉幸福的男人,陳牧心下一動,淡淡道:
“既然明大人信任老夫,那老夫便嘗試一下。這樣吧,老夫先寫一個方子,明大人依照藥方煎熬藥湯,讓閭丘先生連續服用五日,五日後再進行檢測…”
“五日?”明蓉兒神情流露出一絲為難。
陳牧道:“換臉容易,但換那部位難度很大,畢竟…你也明白它的重要性,不可隨意嘗試。老夫需用藥物淬化他體內的雜質,進行調和。
明蓉兒指尖輕輕敲打著梨木桌面,進行思考。
片晌,她拍手笑道:“好,我相信鬼醫老先生的能力,會給我一個驚喜。”
陳牧也不廢話,要來筆紙唰唰寫了一道藥方。
這藥方倒不是胡亂編造。
當初在天命谷,‘外科高手’韓東江為把自己變成女兒身,試驗了不少醫術,這些醫術正巧被陳牧保留了。
隨便拿出來忽悠一下,就算明蓉兒去驗證也不會出岔子。
將藥方交給對方後,陳牧直接詢問起了王後的情況:“請問明大人,王後為何遲遲不見老夫?”
明蓉兒靈眸掃過藥方,溫和道:“既然鬼醫老先生問起,那本官就實話實說了,這幾日宮內發生了一些狀況,王後需要處理,所以才無暇接見老先生,並非是刻意冷落。不過老先生放心,等王後處理完事務自然會見您的。”
宮內發生了狀況…
陳牧眸眼一動,沒有再進行追問,摸著胡須緩緩點頭:“無妨,只要到時候王後給予老夫想要的東西即可。”
明蓉兒好奇道:“本官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寶物,能讓您老願意入宮?”
錘子的寶物。
這不過是老子進宮的借口罷了。
陳牧內心吐槽了兩句,表面卻裝出一副很神秘的模樣,淡淡一笑:“到時明大人便知曉了。”
——
長草隨風搖曳,鋪滿在天際間低垂著的灰暗煙雲,沉沉浮浮,倍顯蕭瑟。
白纖羽靜靜站立在古樹下,裙擺飄動。
不遠處是一座小院。
籬笆圍成的小院僅有見屋舍三兩間,兩側空曠處雞鴨悠然覓食,炊煙裊裊,透著溫馨。
白纖羽低頭看了眼紙條上的地址,粉唇微抿。
就是這里了。
如果墨老板沒有騙她,那麼當年參與殺害她家人的那個冥衛,便隱居在此處。
一同隱居的,還有被埋藏的血淋真相。
白纖羽輕吐了口濁氣,將紙條揉碎扔在地上,走了過去。
院內平靜而又祥和。
一個模樣可愛,扎著兩角發髻的小女孩正蹲在小石塊前,聚精會神的盯著罐子里的兩個正斗得激烈的蛐蛐。
小女孩也就五六歲左右。
興許是蹲的時長太久有些腿麻,女孩索性拉過墊子跪在上面。
時不時攥緊小拳頭,給某位‘蛐蛐大將軍’鼓勁。
一旦自己的‘大將軍’落入下風,女孩便鼓起嘴巴如小包子,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正屋門旁,一位皮膚粗糙的婦人坐在小板凳上納著鞋底。
婦人荊釵布襦,相貌普通平庸,眼角刻有魚尾紋,眉宇間透著一股子柔和。一看便是個性格淳朴的賢惠妻子。
偶爾抬頭望著小女兒,嘴角噙著溫柔會心的笑意。
院牆處有一些陳舊的弓箭鐵釘,專為捕獵。
旁邊還晾著一張野豬皮。
從女人不時看向山峰、及眉間的擔憂來推斷,這家男主人此時還在山上打獵。
男主人身手…應該不錯。
白纖羽看著這一幕,心頭莫名漾開一抹憧憬。
自從與陳牧相愛後,她倒是很向往這樣的生活,期望能隱居在偏僻之所,遠離塵世喧囂。
可惜這種生活也只能想想罷了。
望著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猶豫片刻,她終是邁步走了進去。
“你好…”
白纖羽的腳步很輕,輕的就像是鴻毛一樣,走到女人面前,後者才驚覺,神情愕然帶著迷茫。
畢竟這樣偏僻的地方,平日里很少有路人過往。
突然出現這麼一位漂亮的女人,任誰也會覺得驚訝。
“我可以討碗水喝嗎?”
白纖羽收斂起自己的波動的戾氣情緒,水潤的唇勾起和善迷人的笑,對婦人說道。
婦人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忙放下手里的鞋底:“可…可以,姑娘您先稍等,我給您取碗水…要不您進屋吧,我泡杯茶水給您。”
或許是從白纖羽的氣質與裝束認為她是某位富家大小姐,女人神情很是卑惶與恭敬。
就連說話時都刻意壓屈了些身子。
生怕惹得對方不高興,給自己的家庭招惹來麻煩。
“不用那麼麻煩,我只是渴了偶爾路過此地。”
白纖羽坐在旁邊的木椅上,柔聲說道。“我還有急事,很快就走,您只需倒碗水就行。”
“好,好…”
婦人連連點頭,匆忙進了屋子。
目送著女人進屋,白纖羽繼續近距離打量著這座很普通卻蘊著著溫馨祥和的小院。
一草一木、點點滴滴都於每一次日落日出時記錄下家的溫馨。
“大姐姐…”
耳旁小女孩清脆的稚嫩嗓音響起。
白纖羽轉過嬌軀。
剛剛還在斗著蛐蛐的小女孩此時一臉好奇的望著她,懷里抱著那個裝有蛐蛐的罐子,澄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脆聲問道:“大姐姐,你是仙女嗎?”
白纖羽莞爾,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發髻:“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大姐姐你好漂亮啊,楠楠從沒有見過像大姐姐這麼漂亮的仙女。娘親以前告訴過我,天上是有仙女的…”
小女孩目光閃著明亮的光澤。
小丫頭長得很可愛,但因為生活環境的原因,皮膚略顯得黑一些。
卻也更襯托出那雙大眼睛清澈如鏡湖。
白纖羽笑道:“你娘親說的沒錯,天上是有仙女的,不過姐姐可不是仙女,姐姐是壞人。”
“壞人?”
小女孩神情迷茫。
她顯然不相信,這麼漂亮的大姐姐怎麼會是壞人,肯定是心地善良的仙女。
“對了,你爹爹呢?”白纖羽換了話題。
小女孩指著連綿的山脈,小臉透著興奮之色:“爹爹去山上打獵了,很快就會回來。大姐姐你打過獵嗎?可有意思了。爹爹經常帶我去打獵。”
“姐姐可不敢打獵,那里野獸多,姐姐很害怕的。”
“爹爹就不怕。”
女孩揮起小拳頭。
白纖羽微笑道:“這麼看來,你爹爹很厲害了。”
“那是當然了。”聽到有人夸贊她的父親,小女孩頓時興致高昂的比劃起來。“爹爹用一只手就能把這麼大的野狼給抓起來,他還能用劍——”
“楠楠!”
突然,一聲冷喝傳來。
只見門口婦人手中捧著一只碗,眼神凌厲的瞪著小女孩。
後者吐了吐小舌頭,低著小腦袋不敢再吭聲。
婦人朝著白纖羽尷尬笑了笑,將端著的水碗遞給對方,歉意道:“不好意思姑娘,小孩子太淘氣打擾了您。”
“沒事,我也挺喜歡小孩子的。”
白纖羽接過瓷碗,輕抿了一小口便放在粗糙的木桌子上,隨口問道。“大姐,為什麼你們要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離鎮子又遠,買什麼東西也不方便。”
婦人捋了捋耳旁的發絲,坐在旁邊重新拿起了納至一半的鞋底,笑著說道:
“離近離遠其實都一樣,只要能平安生活下去,累一點也沒什麼。再者我丈夫性格內向,不喜歡與人交往,就這麼一家三口平平淡淡的生活挺好,不煩心。”
被母親呵斥的小女孩悶悶走到旁邊,繼續斗起了蛐蛐。
白纖羽看著她,微有出神。
婦人偷偷瞄著身旁氣質高貴婉雅的女人,猶豫了一下,半是膽怯半是緊張的問道:“姑娘,我看您並不像是雙魚國人,是從外地來的?”
“我來自大炎。”
“大炎啊,那可真是好地方。”
婦人感慨道。
白纖羽收回眸子,纖嫩的手指緩緩扣著瓷碗,望著碗中層層蕩漾開的波紋,淡淡道:“你丈夫什麼時候回來?”
“他呀,有時也說不准,一般都是在這個時間就回來的。”
婦人堆著笑臉,因常年干活而粗糙的手不時擦著自己的衣衫,說不出的卑微。
看白纖羽只喝了一口便不再喝,婦人小聲道:“姑娘,這水是用山上的泉水燒開的,可能喝著有些不習慣,要不我給您泡點茶葉吧,潤潤口感。”
“不必了,我沒那麼嬌氣。”
白纖羽婉拒。
聞言,婦人剛准備站起的身子又稍稍佝僂了一些,想要找些話題聊,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便拘謹干坐著。
不過一會兒,一個男人的身影在斜陽的映照下漸漸清晰。
男人身材勻稱,看著四十左右,粗布短褐、皮膚呈小麥色,外貌五官十分平庸。
可白纖羽一眼便識出,此人帶著易容面具。
男人雖然從表面看著老實巴交,沉默寡言,可一雙眼睛卻時而閃動著攝人的精芒。
這是一個精明冷酷的人。
男人手里提著兩只被利箭貫穿腦袋的野兔。
褲管上還染著幾滴干涸的血液。
“爹爹!”
正忙著斗蛐蛐的小女孩看到男人後,杏眸亮起,立即雀躍著朝著對方奔去,臉上洋溢著喜悅。
但因為沒注意腳下,女孩被石頭絆了一下,整個人朝前栽去。
眼看就要栽倒在尖銳的籬笆裂枝上。
“楠楠!”
婦人嚇得驚叫起來。
離小女孩最近的白纖羽下意識身形一閃,伸手去抓。
卻抓了空!
小女孩竟已經被男人抱住。
“好快。”
白纖羽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芳心微微一凜。
男人同樣詫異的看著她,幽墨如點漆的瞳孔微微收縮,隨即便默不作聲的將小女孩扶起,撿起地上的獵物。
婦人慌張跑來抱住小女孩,拍了對方一下,生氣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小心!”
小女孩卻不知道自己差點破相,撅著小嘴委屈巴巴道:“楠楠是因為看到爹爹很開心,又不是故意的。”說著,掙脫開身子跑去抱住男人的腿。
回頭還朝著婦人做了個鬼臉。
婦人無奈搖了搖頭,看向自己的丈夫說道:“夫君,這位姑娘是路過前來討水的。”然後又對白纖羽介紹男人:“這是我夫君。”
男人嗯了一聲,便帶小女孩走向空曠之地處理獵物,沒說一句話。
婦人歉意的對白纖羽笑了笑,解釋道:“不好意思姑娘,我這丈夫不善與人交談,性子太內向。”
“沒事,你丈夫身手很好。”
白纖羽口吻平淡。
婦人一愣,面色稍稍有些不自然,繼而堆笑道:“經常在外打獵,年輕時也練過些把式。”
白纖羽看了男人背身一眼,又端坐回椅子,隨手拂去肩膀上落下的一片枯葉,拿起水碗,嗓音清冷:“你丈夫是哪里人?看著也不像是雙魚國人。”
“他父親曾是大炎的百姓,後來在這里落根,所以我夫君也算是大炎人。”
婦人回答道。
“倒是運氣不錯,遇到了老鄉。”
白纖羽絕美的容顏泛起一絲淺笑,雪白的裙衫沐浴在赤雲紅霞中,仿佛蒙上了一層不真實的色彩。
任誰看到這一幕,皆會恍惚錯認為是仙女下凡。
婦人笑了笑,沒有接話。
緘默片刻,白纖羽忽然拿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這是茶水錢,謝謝你的好心。”
婦人一怔,嚇得連忙擺手:“這…這就一碗水而已,不值錢,姑娘您快收回去…這我們不能要…”
叫楠楠的小女孩怔怔看著桌上金子。
在艷霞的暈染下,只覺那錠金子被鑲嵌上了一圈金黃,好看極了。
男人依舊拿著小刀處理著獵物毛皮,不發一言。
白纖羽笑道:“世間萬事皆有因果,有時一碗水可救人一命,價值不菲,有恩便要還。同樣…有仇便要報,你說呢?”
婦人聽著一頭霧水:“就一碗水…”
“可否讓您女兒進屋。”
白纖羽打斷她的話。
婦人不知所措,似乎已經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看著面前不復先前溫和的絕美女子,試圖想要搞清楚狀況:“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您…”
“讓您女兒進屋,別讓她出來。”
白纖羽再次認真提醒。
一股冰冷的寒意由她周身散發出來,原本溫馨寧靜的小院此刻仿佛換了季節,從春夏到寒冬。
男人終於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沉默良久後站起身來,對妻子說道:“帶楠楠進屋。”
看著自己的丈夫,婦人那張被風霜摧殘過的粗糙臉頰上閃動著莫名的情緒。
猶豫數秒後,最終還是將懵懂的小丫頭帶進了屋內。
男人洗了洗手,坐在白纖羽的面前,淡淡說道:“在動手之前,我想搞清楚原因,你尋來的目的是什麼?”
白纖羽拿出朱雀面具,放在桌上。
冰冷的金屬面具折射出血一般的刺芒,讓男人神情巨變。
“冥衛…朱雀使!”
男人死死盯著白纖羽,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抖,平庸臉頰下的肌肉也似在抖動著。
周遭空間的空氣在這一刻逐漸凝滯。
他下意識環視四周。
既然朱雀使出現在這里,那麼會不會也有其他冥衛潛藏。
安置好女兒的婦人從屋內出來,剛關上木門便聽到了白纖羽的名號,頓時呆在了原地。
從震驚的眼神來看,顯然知道‘女閻王’這個凶名。
“放心,就我一個人。”
白纖羽朱唇彎起好看的弧度。“而且我這次不是以朱雀使的身份跟你對話,而是以另一個身份向你求證一些事情。”
“什麼身份?”男人皺眉。
“大雲洲,東縣白府白家大小姐。”女人一字一頓道。
喀嚓!
木桌裂開了道道痕紋。
男人猛地起身,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盯著白纖羽,許久又緩緩坐下,看了眼妻子,神情復雜:“倒是讓我意外。”
“意外我沒死?”
“不是,很意外你能找到這里。”
“想要調查一些被塵封的秘事並非易事,好在我運氣不錯,得知這里曾有一位大炎冥衛隱居於此。而且那人…”
白纖羽唇角再次浮現笑容,只是這一次的笑讓她看起來像是地獄里走出的閻王,令人不寒而栗。“參與了白家滿門被屠一事,對嗎?”
男人臉色陰晴不定。
他閉目長嘆了一口氣,遂又睜眼直視著漂亮女人:“所以你認為,我就是當年那個冥衛。”
“我不知道,所以我來求證。”
“如果我否認呢?”
“拿我會繼續求證。”
“如何求證?”
“這張面具很好看,不是嗎?”白纖羽拿起朱雀面具,玉指輕撫著。“哦對了,你臉上也戴著面具。”
男人眼皮一跳。
寧下十八層地獄,不入朱雀生死門。
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朱雀堂審問犯人的手段,也都知道朱雀使有多冷血狠辣。
她的求證方式…沒人能抵抗。
男人轉頭注視與自己陪伴了許久的妻子,遞給對方歉意一個的微笑,柔聲道:“對不起。”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讓女人臉色瞬即慘白。
她用力咬著唇,指甲幾乎摳入了門框。
男人將之前給獵物剝皮的小刀放在白纖羽面前,淡淡道:“沒錯,我就是當年那個叛出的冥衛,參與了你白家屠殺。既然你已經尋來了,那就動手吧。”
男人的利落完全出乎了白纖羽的預料。
盡管白纖羽已經有了判斷。
可當對方親口承認的那一瞬,好似有無數灼熱的烈火凶焰涌向心頭,化為滿腔憤恨。
她從未見過自己的家人,至少在遇見神女和鬼新娘之前沒有。
她從未體會過親情是什麼滋味。
從有記憶起,她的每一天幾乎都與鮮血和死亡陪伴,整個世界仿佛是扭曲的,血紅色的。
如果不是大哥青龍,或許她的性格會徹底扭曲,墜入黑暗。
她恨自己!
討厭自己!
尤其喜歡上陳牧後,更覺得曾經的那個她很卑劣,完全配不上心愛的男人,導致她一直苦心隱瞞。
說實話,她對報仇興趣不大。
畢竟她與死去的那些親人們沒有任何記憶留存,也沒有任何感情沉淀。
復仇倒像是一種刻在道德層面上的使命。
她只是憤恨‘那些人’將她推入了地獄。
她想為曾經那個死去的‘她’報仇,那個本該無憂無慮,遠離血腥煉獄的她討回公道!
白纖羽強行壓制住血液里浮動的殺意,冷聲詢問:
“我知道你不過是一枚被上位者當作凶器的棋子而已,所以我想從你口中找出那個當年殘害了我白家的幕後指使者,究竟是誰?”
“如果我告訴了你,你是否會放過我。”
“不會。”
白纖羽回答的很堅決。
即便對方是奉命行事,但畢竟手上染過白家族人的鮮血。
白纖羽又道:“但我可以放過你的妻子和女兒,我不在乎她們是否會報仇,畢竟這輩子她們都不夠格。”
男人苦笑一聲。
他知道這女人並非狂妄而言。
天底下想找朱雀使報仇的人很多,想殺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數,可對方依舊安安穩穩的坐在這里。
層次不夠,苦練一輩子也是枉然。
男人深情看著妻子,衝她搖了搖頭:“該來的總會來,我們夫妻二人該慶幸生活了這麼久,很多人都沒有我們這麼好的運氣。這一次,就讓我來保護你們吧。”
女人淚流滿面,嘴唇咬出了血。
對於這樣的生離死別場景,白纖羽表現的很平靜。
她就
像是一尊雕塑,感知不到任何傷悲情緒,也不會產生共情來消除自己的殺意。
畢竟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
“說吧,幕後人是誰?”白纖羽冷冷盯著男人。
男人卻搖頭:“無論你信或者不信,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幕後人是誰,讓你失望了。”
不知道?
白纖羽笑了。
她辛辛苦苦找尋而來,結果得到的就是一句‘不知道’?
在耍我呢?
可看著男人神情又不像是在說謊,白纖羽蹙緊了好看的柳葉眉:“就一點线索也沒?”
男人苦澀道:“就如你說的那樣,我們只是別人手里的刀,一切聽從命令。現在我妻兒的性命全在你手里,我沒必要為此故意欺騙你。如果你非要讓我去猜測一個幕後者,那我認為應該是先帝。”
白纖羽目光垂落在地上,望著小女孩遺留在地上裝有蛐蛐的罐子,陷入沉默。
男人的猜測與她之前預想的一樣。
以當時掌控大權的眾人當中,似乎也只有先帝最符合這個幕後凶手。
可問題是對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白纖羽完全想不明白。
女人很無奈。
兜兜轉轉調查了一圈,結果又回到了原點,真是讓人火大。
“還有別的你認為重要之事嗎?”
白纖羽問道。
男人依然搖頭:“沒了,現在你可以殺我了。很抱拳我沒能給你提供想要的线索,但我也認真回答了你的問題,希望別牽扯到我的妻兒。”
“放心,我不會食言。”
雖然很不爽,但白纖羽也沒打算撕毀承諾。
她拿起桌上的小刀。
上面還沾有獵物身上的血跡,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
回想起之前小女孩活潑天真的可愛模樣,白纖羽神情又有些許復雜,對男人說道:“需要不需要跟你女兒道別,留下最後的遺言。”
男人微微一笑,坦然仰起下巴露出自己的喉管:“不必了,結束這場仇怨吧。”
他沒想著與白纖羽戰斗,爭取一线生機。
因為對方是朱雀使。
不敢確定周圍是否真的有冥衛存在。
“你還真不怕死。”
“怕,我很怕死亡。但我也明白,只有我死了,我的妻兒才會安全。”男人輕聲說道。
白纖羽沒有再廢話,玉手緩緩握住了刀柄。
她只需甩動一下手臂,眼前這個曾經屠殺了她家人的劊子手之一,便會用生命來償還。
天色漸漸地暗淡下來。
夕陽的余暉傾灑在蒼茫大地之上,給這座小院渲染了一層朦朧的迷幻色彩。
殺意在悄無聲息間流動。
昔日在小院內余留的溫馨與幸福,在此時早已被衝擊的支離破碎。
就在白纖羽准備動手時,身後卻傳來女人冷漠的聲音:“你就這麼確定,當年那個叛出的冥衛是他?”
白纖羽美眸一閃,轉頭望著門口的婦人。
奇怪的是此時婦人臉上沒有之前的驚惶與茫然,唯有如冰霜的眼睛盯著白纖羽,神情冷漠。
而她的身板也比先前挺直了許多。
就像是一把鏽跡斑斑卻依舊蘊著奪目殺機的寶劍!
婦人掀開衣袖,手指輕輕搓揉了幾下,一枚赤紅色的銀針竟從小臂處擠了出來。
隨著銀針擠出,一股股雄厚靈力環繞在婦人周身。
白纖羽表情出現了變化。
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自始至終似乎忽略了這個女人,潛意識里一直把男人當做目標。
唰!
白纖羽腰間的長鞭甩出。
如毒蛇吐信般刺向女人,快若閃電。
在她動手之際,面前的男人也出手了,而白纖羽早有防備,揮起小刀拉出一道雄渾勁氣。
轟——
木桌四分五裂,爆開漫天碎木屑。
白纖羽凌空後躍,與兩人拉開距離,拂舞的衣裙像是潔白的晚雲,耀眼如仙。
啪!
長鞭蜿蜒回彈,卷落在她的手臂上。
“你是…”
望著修為明顯不俗的婦人,白纖羽心跳加快,似有一股無形的力壓迫著她的肺部,呼吸困難。
婦人不知從哪兒取出了一個面具,緩緩戴在臉上。
面具由特制金屬鍛造,形如朱雀!
“當年屠殺你白家的冥衛,便是由我帶領的。”婦人淡淡說道。
上一任冥衛朱雀使!
——
湖水澄碧,清波蕩漾。
一襲月白色長裙的神女靜靜的婷立在湖邊,望著這片傳說已久的‘月落神女湖’,神情蕭然。
這片湖泊承載了雙魚國太多的傳說。
寶藏,雙魚玉佩,秘境…
盡管在某些人眼里它就是一片普通的湖泊,可終因為其神秘而被人崇敬。
當年瑤池七仙子因為試煉而被卷入秘境,結果莫名其妙生下了七個葫蘆妖,到現在都無人能探究其中隱藏的真相。
而她今天來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探究一件事。
關於腹中的天賜生命體。
盡管現在她的小腹依舊平坦,看不出任何症狀,但擁有靈心通明的她已經感受到了腹內的生命悸動。
女人很期待,同時也有些害怕。
她很確信腹中的生命體是上天賜予的造化機緣。
畢竟自己身為神女,從未與任何男人有過親密接觸,而且也不可能有男人有能力碰她。
即便有時沉眠在彼岸花床中,外人也難以接近。
除非憑空冒出來個男人。
但這根本不可能。
所以唯一的解釋便是她修道終於有成,在體內孕育出了羽化成仙的機緣造化。
這是她成仙的關鍵一步。
天性無欲淡泊的她從小便立志成為仙人,為了這個理想,她願意拋下一切兒女情長,惘顧世俗。
在她看來,自己天生便是被上天選中的登仙之人。
追尋更高的大道。
如今老天爺賜予了她這個‘機會’,她更應該把握,不能讓登仙的機會從指縫中溜走。
陳牧說她是一個極偏執的人,倒也沒錯。
她活著…只為修仙!
這腹中孕育著什麼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會好好潤養,到時候出來的是靈草也好,仙花也罷,抑或是寶物…
當然,不可能是孩子。
雖說現在的症狀與普通女人懷孕無差別,但神女確信,她腹中孕育的是其他生命靈體。
今日來月落湖,便是難耐不住好奇心,想借助鑄於湖底的月靈寶鑒,探查自己腹內的生命體究竟會是什麼樣。
同時為腹中的機緣供養先天靈氣,保證順利孕育產出。
“任其自然,不染世法。”
神女輕撫著自己的小腹,睫羽下如霜清冷的眼眸中透著狂熱。“等殺了帝皇星,登仙再無阻礙。”
——
(給大家推薦一本很不錯的,閒暇時可以看看,叫《長安守夜人》,麼麼噠)第727章 太子下落!
白纖羽努力平復著情緒,想靜一下突如其來旳思緒,驅散頭腦中卷起的滾滾雷鳴。
可眼前那張無比熟悉的朱雀面具,始終難以讓她冷靜。
為什麼會這樣?
上一任朱雀使竟然還活著!?
按照冥衛的一貫規矩,上面在評估冥衛四使能力不足後,便會重新培養新的四使。
這里的能力不足一般是指死亡,或成為廢人。
在朱雀堂內部案牘庫封存的信息里,已經明確記載上一任朱雀使已經死亡。
死因是執行任務時遭遇惡妖襲擊。
然而白纖羽萬沒有料到,竟然在這里遇到了‘死去’的朱雀使!
“你不該衝動的。”
見妻子暴露了真實身份,男人深嘆了口氣,眼角皺紋褶起深深的悲涼與憂慮。
他抬起微微發熱的掌心,握緊了刀柄。
那把之前還在為獵物剝皮的小刀此時卻隱隱散發出極濃郁的血腥味,貫涌於整座小院,將這片區域制造為獨屬於自己的殺戮空間。
他不想給白纖羽任何逃離的機會。
“雖然多活了二十年,可我覺得還不夠,我再想拼一次。”婦人面具下的雙目如寒刃般盯著白纖羽,手里多了一把軟劍。
長劍及薄,滿布菱形的暗紋,透著淡淡的寒光。
她在賭。
賭周圍並沒有白纖羽的援手。
只要對方獨自一人前來,憑她和丈夫二人的修為,完全有機會殺了白纖羽,然後帶著女兒繼續逃亡。
男人皺眉猶豫。
但看了眼緊閉的屋門,最終神情浮現出決然之色。
事到如今,也只能拼了。
白纖羽倒是並沒有表現出絲毫怯意,逐漸從駭然的情緒中平靜下來, 面色復雜的望著婦人:“我記得你以前的名字叫唐胭是吧,為什麼你還活著?”
“我本就死了, 你卻非要把我從墳墓里挖出來!”
唐胭神情不甘。
白纖羽道:“我沒興趣專程找你, 我只是為當年白家的血案而來, 而你正巧是殺害我血親的劊子手,是你…把自己推入了墳墓。”
“我是劊子手, 可你殺的人也不比我少。”
“沒錯,所以我也不反對有人向我復仇,畢竟冤冤相報, 該還的遲早要還。”
“…”
唐胭沉默了。
良久,她苦澀道:“你說得對,該還的遲早要還。不過,你真正要討債的不是我, 我也不過是別人手里的一把刀罷了,吃著人的血,卻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那你告訴我, 幕後人是誰?”白纖羽問道。
唐胭笑了。
笑容里充滿了令人不適的嘲諷。
“你我皆是傻瓜,傻得就連三歲小兒都比不過。”唐胭臉上爬滿了自嘲。“你想想看, 這世上能對冥衛四使下達命令的,又有幾個人?先皇嗎?呵呵。”
白纖羽睫羽一顫, 眼神忽而茫然。
她的腦袋很亂。
其實夫君告訴過她,他在被困在夜妖空間世界里的時候,飛瓊將軍便直言當年殘殺白家的幕後黑手是先帝。
可終歸藏有很多疑點。
如果只是普通的冥衛官員, 先帝自然可以下達命令。
可當年帶頭的是冥衛四使之一的朱雀使,那麼真正意義上來講,能對其下達命令的只有兩個人。
太後和都指揮使古劍凌!
太後不可能。
通過這麼多年的侍奉, 白纖羽對太後性情很是了解。
對方是一個極高傲的女人, 是她做的, 她絕不會否認。經過前幾次的暗示,太後已經明確表明了她的清白。
那就只剩下一個人。
古劍凌!
那個將她撫育長大的義父!
白纖羽只覺渾身發冷。
仿佛有無數刺寒的冰碴子扎入了她的皮膚肉骨, 凍住了流動的血液,將曾經的回憶碾成碎末。
這一切…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白纖羽痛苦的閉上眼睛。
或許她應該早就意識到的。
之所以自己能從白家的屍堆里活下來, 並非老天保佑,而是真正的劊子手留了她一命。
“認凶作父的滋味不好受吧。”
望著白纖羽臉上的表情, 唐胭明白對方已經知道了答案, 唇角諷意微揚。“當然這也不怪你,畢竟從小生活在謊言里人, 又怎會認清真相。”
“我為什麼要信你。”白纖羽淡淡道。
唐胭冷笑:“你可以不信我,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現在這情況, 要麼你死,要麼我們死。”
“他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我不知道,這你得問他自己了。”
白纖羽又問:“那你為何要叛出冥衛,來雙魚國隱姓埋名。”
唐胭一怔,黯然悲傷的神情浮現於臉頰,旋即又化為冷漠,反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不等對方回答,她譏諷道:“你不可能喜歡上男人的,作為一個常年戴著面具的冷血惡魔,哪怕你長得再漂亮,你的心也容不下世間的情愛。
我能看出你是一個極高傲的女人,想不出這世上有哪個男人能配得上你。況且,古劍凌也不可能犯第二次錯誤。”
白纖羽沒有反駁,只是說道:“可你曾經也是戴著面具的惡魔,不也喜歡上了別人?”
“我只是運氣好,遇到了對的人。”
唐胭看了眼男人,嘴角流露出一抹幸福,幽幽道。“可問題是,這世上又有幾個女人能遇到屬於的自己的男人?尤其是像我們這種女人,看似權力很高,實則不過是被擺布的劊子手。”
白纖羽腦海中浮現出了丈夫陳牧的身影。
她的運氣同樣不錯。
遇到了屬於自己的男人。當然,這位夫君太過花心,同樣也屬於其他那幾位女人。
但對方說的沒錯。
這世上又有幾人遇到對的人,可以白頭偕老一輩子。
“所以你是為了他,才決定離開冥衛的?”白纖羽看向男人。
唐胭卻搖了搖頭,澀然道:“不是, 莪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才決定尋找屬於自己的新人生, 而那個男人已經死在了我的劍下。”
白纖羽默然。
這無疑又是一幕人間情愛悲劇。
顯然那個男人是用自己的生命,給了唐胭脫離黑暗的勇氣。
隱姓重生、結婚養子…做一個很普通卻很幸福的女人。
唐胭低頭望著手里的軟劍,眼神復雜:“還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我現在已經確定你沒有帶其他冥衛來,雖然我不想再殺人,可我也不想死在你手里。我有丈夫,也有孩子,我舍不得拋下他們,希望你能理解。”
“那孩子不是你們親生的吧。”白纖羽美眸轉向小屋。
以那孩子的年齡,不太可能是唐胭夫婦生的。
唐胭點頭:“沒錯,是我們夫妻撿來的,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親生女兒。”
女人說著,已經舉起了劍。
肅殺的森冷劍氣漸漸凝聚起冰寒凶煞的漩流。
談話結束,該是兵戎相見的時候了。
白纖羽皓腕微振,如灑甘露,不滿倒刺的長鞭環繞於身側,勁風之下,雪白的長裙輕輕拂動,倒有幾分靈塵仙女的韻味。
“出手吧。”白纖羽道。
唰!
率先出擊的是男人。
三尺不足的短刀蘊含著凌厲凶猛的氣勢,瞬間化為一道長達一丈半許的銀芒。
他的修為比白纖羽低一檔。
但因為旁邊還有一位高手妻子,可以放開手腳全力進攻,無需將全部精力用在守防。
再加上他所施展的是來自南疆的背刀斷瀑技,勢大凶猛,猶如猛虎。
剛一迫近,便封死了白纖羽所有退路。
同時也方便妻子從側面進攻。
身為一流高手的白纖羽立即便看破了夫妻二人的套路,不退反進,猛地甩動長鞭,生刮而起的黑色殘影如長刀斷水一般,在晚霞的映照下極其絢麗。
絢麗的鞭影帶著收割生命的陰寒之氣,瞬息破開了對方的刀網,也將她的位置繞到男人的身後。
男人立刻旋身使出貫日長虹,繼續纏身。
唐胭見側面攻擊不成,並沒有著急出手,而是疾閃到另一側幫丈夫格擋回襲來的鞭尾。
“她使用的是海龍庵的血心鞭,中段部由重石隕鍛潤,一側連接鐵鷹勾,因設置小機關,揮動時力量極難平衡,必須從右起手加大力道,你看准時機直接攻擊她的右手,進行斷勢…”
畢竟曾經是赫赫有名的前朱雀使,唐胭很快便分析出了白纖羽手中武器的弱點,對丈夫秘密傳音。
男子輕輕點頭,開始放緩攻勢,耐心等待對方露出破綻。
常年打獵的他有足夠的耐性。
而唐胭從左側直接出手,欲要逼迫白纖羽以不順的姿態與她進行糾纏,為丈夫創造時機。
三人激斗了幾個回合,院內種的菜蔬早已狼藉一地。
那些養殖的雞鴨家禽要麼四處逃竄,要麼在慌亂中不慎進入戰圈被爆成血霧。
小屋里的女孩並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可以猜想到,在唐胭送女兒回屋後便讓對方陷入了昏睡。
轟隆!
唯一由塊石砌成的院牆壁轟然碎裂,璀璨的青色劍芒在空中卷起劇烈的波動,漣漪似得層層擴散。
終於在一回合結束後,迫於唐胭凶猛進攻的白纖羽揮鞭動作稍稍遲緩了一些。
皙白的額頭也滲出了些許香汗。
而這短短一瞬落入男人眼里,便是最好的機會。
男人低喝一聲,刀柄反轉,直接施展出陸家軍里的斷刃橫劈術,以自傷八百的魄力強行壓進了白纖羽制造的罡氣防護圈,狠狠砍向對方的右手。
按照正常發展,白纖羽如果想要避開,就必須放棄對唐胭的攻擊,轉而後撤進行防護。
但這樣一來,勢必會陷入夫妻二人嚴密包圍,落入下風。
男人已經在腦海中推演出了白纖羽的下一步行動,所以提前右腳點在對方後退的方位,准備進行夾擊。
同時也做好了對方使用法器的應對。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出乎了夫妻二人的預料。
只見白纖羽不僅沒有撤身回防,反而繼續由右手揮起長鞭,朝著唐胭攻擊而去。
鞭子如同鋼鐵,凌空舞動之中,空氣發出了爆裂之聲,甚至周圍一些草木也被卷入鞭風之內,如同抽動了一條草木長蛇,帶著無比凶殺之勢。
這女人不要命了?
唐胭愕然。
在她准備迎擊時,忽然看到襲來的長鞭竟以一種極不可思議的角度旋轉,隱隱拉出一道太極圖形。
二生萬物,虛實反轉,環環相套,生生無窮。
原本凶險的形勢瞬間發生了扭轉。
白纖羽衣裙飄飄,姿勢優美,似有一股旋力以她為中心擴散。
自幼修習了蓮心觀影的她在得到許貴妃法相傳承後,對於武學的仿效觀習更深幾分,出招時便將陳牧曾經用來健身的‘太極奧妙’融合於自己的招式里。
這也使得在別人眼里的破綻,卻成為了她的致命攻擊優勢。
“不好!”
唐胭感覺自己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吸力強行拉扯,面色猛地一邊,即便及時抵抗,但身子仍然不可避免的朝前多進了一步。
情急之下,挽出一個劍花。
隨著軟劍揮出,洶涌澎湃的劍氣帶著陣陣寒風呼嘯而起!
雖反應及時,可在對方鞭尾的余勁之下,劍氣直接崩開,引的空氣震蕩,萬千氣流隨之撕扯!
唐胭的虎口迸裂,劇痛無比。
而男人也察覺情況不對,經驗豐富的他果斷棄刀後退。
可終究慢了一步。
仿佛憑空突兀冒出的長鞭卷住了他手中的短刀,如靈蛇攀延將手臂一同緊緊纏住。
白纖羽扣動鞭柄機關。
鋒利的倒鈎扎進了男人的皮骨,好似被無數細密的牙齒咬住。
若強行拉扯,必失去手臂!
但白纖羽並沒有趁機下死手,而是回身攻向失去平衡的唐胭,纖秀玉白的拳頭狠狠砸在了對方心口。
唐胭悶哼一聲,倒飛出去砸在房屋外的花盆上。
她捂著胸口,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被重錘鑿擊過,連喘氣都極為困難,臉頰因痛苦而扭曲。
望著被鉗制的丈夫,唐胭雙眸一片灰黯。
敗了…
徹底的敗了。
她原以為憑著與丈夫的修為可以殺掉白纖羽,但沒想到對方的實力竟然那麼強。
難怪對方敢一個人前來。
“看來命中注定,我夫妻二人要葬身於此了。”
唐胭手中的軟劍緩緩滑落,淚珠滾下。
她看了眼小屋,聲音沙啞帶著哀求,對白纖羽道:“我知道求饒無用,但希望你能放我女兒一命。”
“好。”
白纖羽輕點螓首。
見對方答應,唐胭松了口氣。
以朱雀使的身份,是不會出爾反爾的。只是女兒未來的路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咻!
突然,周圍虛空顫動。
一道長劍攜帶著璀璨銀芒,瞬疾飛來!
狼藉的小院完全被這道磅礴耀眼的劍光所籠罩,遮天蔽日一般,帶著難以言狀的震撼。
而這一劍,完全是衝向白纖羽的。
沒有人會料到在這時候變故陡生,唐胭和其丈夫皆是一臉迷惑。
他們夫妻二人隱居這麼多年,別說是朋友了,可從來沒有與任何修行之人接觸過。
如果對方不是為了救他們夫妻,那就是——
刺殺白纖羽!
好歹毒的心機啊,選擇在這時候出手。
雖然白纖羽以絕對的優勢壓制了唐胭夫婦,但自己也消耗了不少精力,很難分心全力抵擋偷襲。
而且就算偷襲不成功,處於絕境的唐胭夫婦也會趁此反擊。
這是要徹底置白纖羽於死地!
“叮!”
可就在劍刃距離白纖羽半丈距離時,一枚蘊含陰陽氣旋的碧綠樹葉驀然飄來,與劍尖撞擊在一起。
長劍偏離方向,順著白纖羽的耳側掠過,直刺入牆面。
柔柔的發絲飄落下來。
白纖羽扭頭望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樹梢上的紫發蒙面少女,投去了一道溫柔的笑意。
這丫頭果然還是偷偷跟來了。
“陰陽術?”
唐胭滿臉驚訝之色,看著突然冒出的清冷少女。
偷襲失敗,隱藏在暗中的敵人沒有再發出攻擊,仿佛徹底消失,一片安靜。
少司命利用‘陰陽靜明訣’隱約捕捉到一絲氣息漸漸消失,猶豫了一下終沒有選擇追擊,而是繼續保護白纖羽,防止還有其他敵人進行偷襲。
白纖羽扭頭盯向唐胭:“認識嗎?”
她在問唐胭是否認識偷襲她的敵人,而非少司命。
唐胭搖了搖頭苦笑反問道:“你覺得會有人來救我夫妻二人嗎?”
白纖羽秀眉蹙起。
既然不是為了救這夫妻二人,那麼便是特意刺殺她的。
會是誰呢?
自己來這里從未對其他人說過,對方卻知道她的行蹤,除非是墨老板那邊出了問題。
會不會是這個墨老板故意設得圈套。
畢竟對方殷勤幫她尋找仇人,本身就值得懷疑。
“紫色頭發…”
正思考之際,男人卻深皺眉頭盯著少司命,眼里帶著幾分驚詫之色。“姑娘,你認識一個叫秦錦兒的女人嗎?”
白纖羽眉梢微挑,與少司命對視了一眼,直盯著男人:“你知道她娘親?”
“娘親…果然是她女兒。”
這世上擁有紫色頭發的本就罕見,男人目光泛起濃濃的復雜:
“沒想到十多年過去了,你我還能有再次見面的一天,這世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倒真是緣分。當年也算是我幫你母親還有你的哥哥脫離了險境。”
哥哥…
白纖羽先是一怔,隨即便明白了什麼,美眸迸出精芒。
這哥哥…應該就是太子!
畢竟當時太子是被秦錦兒帶在身邊的。
白纖羽沒料到竟然在這里又得到了太子的线索,更不曾想到秦錦兒竟逃到了雙魚國。
也難怪當時朝廷和陰陽宗都無法找出她的蹤影。
直到五年後才被天君找到。
略一猶豫,白纖羽揮腕撤去了纏在對方手臂的長鞭,開口詢問:“可否具體說說事情的經過?”
男人低頭看著血肉模糊的手臂,溢出的血液正訴說著痛楚。
他沒有理會傷勢,打量著如鵝羽般輕輕飄落於白纖羽身側的空靈少女,感慨道:“當年那個半歲多的孩子竟出落的如此美麗。對了,你母親和哥哥呢,現在如何了?”
“她娘親已經…去世了。”
白纖羽說道。
從對方話語里已經判斷出,當初男人應該是與秦錦兒偶然相識了一面,此後再無聯系。
聽到故人已去世,男人神色黯然。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陳述起了往事:“那是十六年前,當時我和胭兒還未相識,那時候的我只是一個…喜歡充當浪子俠客的修士。
在一次路過焚天峰時,偶然看到正被一群山匪困住的秦姑娘,出於俠義之心,便救了他們。
當時她似乎在害怕什麼人追來,神色很是慌張,懷里抱著半歲多的孩子,還帶著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小男孩。
她跪下央求我帶她去一個地方,否則她和孩子們都會沒命…
我沒辦法,便一路護送了她。”
白纖羽問道:“她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月落神女湖。”
“神女湖?”
“對,想必這地方你是知道的。”男人說道。
白纖羽當然知道這個赫赫有名的聖地,只是內心很疑惑為什麼當時秦錦兒要去這個地方。
她又在害怕什麼?
此外按照夫君曾調查的线索,那時候的秦錦兒已經成親。
丈夫是上一任陰冥王——曼迦葉的師父。
在自己妻兒遇到危險的時候,這位修為高深陰冥王又在何處,為何不管自己妻兒?
一旁的唐胭則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丈夫。
在聽到‘秦錦兒’這個名字後,她本能的便聯想到當年許貴妃身邊的那個貼身丫鬟。
會不會是她?
如果是她,為何丈夫從未對她提起過。
不過轉眼一想,她丈夫並不知曉那女人的真實身份,自然也就不會提及這種小事。
“那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是不是看起來比較木訥?”
白纖羽問道。
男人仔細回想了半響,輕輕點頭:“確實有些木訥,一路上也沒說過話。”
那就是太子了。
白纖羽輕吁了口氣,暗暗道:“當年秦錦兒被天君找到時,太子並不在身邊,那麼唯一的线索便是月落神女湖了。”
“帶我們去月落神女湖…”
既然無心插柳尋到了太子下落,白纖羽自然不會放棄這個线索。
目前夫君在宮內,只能靠她調查了。
她美眸掃過負傷的唐胭,猶豫少傾後淡淡道:“看在你夫君當年救了小紫兒與她母親的面子上,暫時不殺你。只要協助我有所收獲,我可考慮放過你們。”
盡管家族血仇重若萬斤,但在絕對的回報面前,可以衡量得舍。
況且唐胭說的沒錯,她只是一把刀,真正屠殺白家的是幕後那個道貌岸然的義父!
“多謝。”
唐胭松了口氣,內心萬分感慨。
原以為他們夫妻已經踏進了閻王殿,不料絕望中又遞來一线希望,這一切多虧了夫君當年的善事。
果然世間的恩恩怨怨,皆有因果。
“你為什麼帶著易容面具?”白纖羽忽然好奇詢問男人。
男人苦笑一聲,將偽裝面皮緩緩撕扯下來。
只見一張極為可怖的面頰出現在了視野中,猙獰已經凝固的血肉讓他看起來猶如惡鬼一般。
便是見識過無數酷刑的白纖羽也不禁吸了口涼氣。
“你的臉…”
“被人割了。”男人語氣平常,似在說一件很平淡的事情。“不過一張臉皮而已,無所謂。”
——
湖面上倒影出重重的霞光雲影,水天一色。
利用‘天相儀’將東南方向的水域撥開,神女終於找到了傳說中的月靈寶鑒。
所謂的月靈寶鑒是一道如彎鈎的月影。
沉浸在湖中。
據傳當年有一來自月中的神女降臨此湖,與凡人有了私情,而後卻遭天道懲罰,為救夫君隕落於此。
在月中神女死時,天上明月映落湖中,賦予靈力。
後來即便是在白日,人們也能在湖中看到清晰的月影,並感知到精純的靈力。
可隨著時間長久,靈力也漸漸潰散。
再加上月落神女湖不受天道恩澤,慢慢從一片福地成為僅存著傳說的景點。
便是當地人也很少會有人來這里。
不過對於一些背景深厚、修為極高的修士而言,這個地方卻能挖掘出很多寶藏與秘密。
甚至每年都有修士因來這里探險而賠上性命。
“心入冥寂,斷夢入塵…”
神女手捧梵靈花,捏出法決,嫩嬌的指尖沁出一滴血液落在花瓣上,一朵朵彼岸花依次綻放,出現在了女人周圍,美麗而又淒艷。
隨著紅色的花葉緩緩旋轉,一道無形的波動在水中泛起漣漪。
月靈寶鑒擴散出一圈又一圈的光芒。
神女不施粉黛的清麗臉兒在白光的映照下更添幾分出塵,膚色瑩如無瑕美玉。
世間絕色不少,可真正在修為氣質達到如此的,唯她一人。
也難怪說她是天下第一美人。
面前一扇半透明的水紋門緩緩開啟,神女蓮步邁入,嬌小的玉足下漣起一盞一盞水色蓮花燈。
直到她站在月靈寶鑒前,一切阻礙與幻境才消失。
“上天祈佑…”
女人輕撫了撫自己的小腹,將仿佛透明般的纖纖十指伸入了月影之內,默念法決。
很快月影之內飄出一絲絲晶白的光线,順著神女的手臂慢慢攀附在了她的小腹處,結成一道繁雜神聖的結印,溫潤的感覺流轉於嬌軀每一寸地方。
月影閃爍了數下,呈現出一面澄澈的鏡面。
神女深吸了口氣,微微將螓首探前,准備觀看鏡中的景象。
到底上天賜予她腹中的‘生命體’會是什麼?
聖體梵蓮?
輔仙玉?
…依照她苦心翻閱的一些古籍內容來看,大概率是屬於天賜靈寶,擁有先天生機。
然而當她看到月影鏡內的情景後,整個人呆住了。
鏡面之內一團熾白光團飄動,透過光團,能隱隱看出是一個嬰兒雛形…
“這是…”
神女大腦亂糟糟的。
不對啊。
按照“啟仙錄”上的記載,登仙得造化者,不會孕育嬰孩,天道鋪就登仙路,特賜自然靈物。
可現在她腹中孕育的…竟是一個嬰兒!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現了錯誤?
或者說那些古籍本就是胡亂編造的,畢竟近四百年以來就沒有人親眼見過有誰成功羽化登仙。
流傳於民間的傳說本就無法追溯真實性。
也許上天賜予的生命體就是一個以嬰兒外表的靈體,等出生後這個嬰兒就消失了?
神女努力想要說服自己,內心涌現出莫名的煩躁感。
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嬰兒並非是她與男人所創造的產物,她無比的確信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碰過她。
所以這嬰兒肯定是上天賜予的造化。
但就怕到時候這嬰兒是真的。
紛亂的思緒營造出不安的結論,她大腦的血管好似要漲裂開來,全身每一處變得像冰一樣涼。
神女搖了搖頭,將不安從腦海中摒除,喃喃道:“多想無益,只要確認是造化便可,或許我只要潛心修行,腹中的嬰兒便會幻化出真形…助我登仙。”
神女漸漸平復下心情,揮手散去月靈鏡面。
正當她准備離開時,心中猛地竄起一股洶涌警兆,嬌嫩的皮膚也瞬間激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神女足尖一點,以鬼魅之術瞬即挪移到三丈之外。
轟隆!
湖水如開了鍋的沸水,波濤大作。
璀璨的青色刀芒在卷起劇烈的波動,挾裹著一道道滿湖盡是斗大水泡滾滾不停,朝著神女席卷而來。
神女雙手結印,形成了一道堅硬的罡氣防護罩。
巨大的衝擊波迫使她倒退數米。
她凝眸望去,只見湖底竟竄出了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手持血紅大刀,形若厲鬼。
盡管是在湖中,可他沒有絲毫受到影響。
衣服頭發皆是干的。
仔細一瞧便會發現男人周身凝著一層薄膜般由靈氣聚凝的罩體,讓他不受水的侵染。
“此人是誰?”
神女芳心震驚,充滿了疑惑。
以前可從來沒聽說過月落神女湖中還藏著一個男人。
莫非是最近前來探索秘密的修士?
可他為何要對自己出手?
“他呢?”
“他在哪兒!!?”
男人以極古怪的沙啞聲音憤怒嘶吼著,雙眼好似被血漿塗抹,看不到一點眼白。
他惡狠狠的盯著神女:“他在哪兒!?”
“什麼他?”
神女蹙起柳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人怕不是腦子有毛病吧。
“我感應到他的氣息了,我感應到了…哪怕只是一絲氣息,也證明他出現了…他在哪兒!?”
“給我出來!”
“是不是你們帶他來的!”
“我不許你們來搶!不許你們來搶!”
“…”
男人完全陷入了癲狂狀態。
見對方又持刀撲來,神女來不及多想,身形一閃,衣裙飄動,伸出纖美的玉手,一掌朝著男人轟去。
掌勢如同山丘,帶著蒼茫浩瀚的巨力。
然而令人駭然的是面對凶猛的掌勢,男人完全不躲,如蠻牛似的直衝而來。
湖水如同雪山崩倒,推起卷卷巨浪。
帶有極強殺意的掌勢落在男人的身上竟不起半點作用,男人只是微微晃了晃身子,繼續揮刀而來。
“此人…恐怕已經入魔了。”
神女躲開攻擊,觀察甚微,感應到男人身上流露出的嗜血戾氣與狂暴的殺伐。
“給我滾!不許搶!!”
男人厲聲尖喝著,雙手持橫的血刀掀起了無數浪,湖水集攏,赫然拔起一道十余丈的刀柱。
翻滾的湖水猛地嘩嘩連聲,映著血光,絢麗奪目。
瘋子!
神女暗罵一聲,准備再退。
然而那道那根刀柱起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好似被什麼東西給無形拉扯,倏地往下落去。
湖水紛紛四散,水氣如同霧縠輕綃一般化為虛無。
男人也被強行拉扯到湖底。
他拼力掙扎著,帶著不甘大吼:“放開我!誰都不許搶!是我的!誰都不許搶!給我滾!!”
哪怕是在水里,男人的聲音依舊穿透層層阻礙灌入耳中。
直到男人徹底消失,聲音也隨之湮滅。
望著這幕詭異的情景,神女心中萬分困惑,最終抵不過好奇心,手持避水珠尋著男人消失的方向而去。
尋了約莫兩分鍾左右,忽然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團黑色的物體。
神女湊近細看。
那黑色粘稠的球體靜靜漂浮在湖底,透著幽靜詭魅的光,里面似乎隱隱包裹著一個人形物體。
從人形大小來看,像是一個小孩子。
當神女下定決心准備再湊近探查的時候,粘稠黑色球體陡然爆出刺目熾亮的光,同時爆涌出一股極其強大的斥力,將還未來得及反應的神女生生推了出去。
頃刻間便被推離了十來丈。
從直覺來講不像是傷害,倒像是阻止她前行送死,救了她一命。
神女注視良久,最終選擇離開。
在神女離開後不久,那個瘋癲男人從湖底的粘泥里爬了出來,嘴里不斷念叨著:“是他…絕對是他…氣息不會錯的…他們找來了…我不能讓他們搶走…”
男人已經走火入魔,神經錯亂,腦中只有一個執念扎根。
“是他的孩子。”
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飄來。“那女人腹中的孩子,是他的,所以才感應到氣息。”
“誰!?”
瘋癲男人手舞著血刀,凸出的血紅雙眼狠戾掃視著四周。
可連半道身影都沒發現。
“出來!”
男人怒吼一聲,揮起刀瘋狂亂劈亂砍,攪動著湖底一片渾濁,很多小魚直接遭殃。
老者黯嘆了口氣,喃喃自語:
“誰能想到昔日龍盤山的少主陳弘圖,成了這副模樣。仇恨熏心啊…”
——
房屋內。
陳牧吹了吹杯里浮動的茶葉,輕抿了一口。
身後紅竹兒正以小徒弟的身份給他揉捏著肩膀,按捏力道極其完美,天生一把按摩好手。
就這手法去洗浴中心,998的套餐都點不了。
“完事的挺快嘛,我還以為你跟那女人至少要待一兩個時辰才會回來。”
曼迦葉依舊是那副毒舌進行嘲諷。
“就我這丑臉能勾搭誰?”
陳牧半眯著眼睛沒好氣的說道,身子稍稍往後靠了一些,後腦勺不偏不倚正巧陷入一團棉花。
他愣了一下,隨即神情淡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而紅竹兒同樣沒什麼反應。
反而還朝前挪了挪,繼續給男人按壓著肩膀。
如果不是確信眼前女人是自己昔日的好閨蜜,曼迦葉還真不敢相信曾經那個對男人毫無興趣的閨蜜竟然也會有一天,如此殷勤的伺候一個男人。
世道變了,這個世界沒救了。
“她找你什麼事?”
曼迦葉問道。
陳牧回想起玉匣里的那兩樣東西,不由打了個寒顫,搖頭道:“你還是別知道了,那女人心理很不健康,以後別招惹,這種女人最偏激了。”
“那你什麼時候能見王後?”
看到紅竹兒又蹲下身子給男人按捏大腿,曼迦葉攥緊了拳頭,壓著怒氣問道。
太賤了!
故意做給誰看呢。
興許是察覺到了姐妹的怒火,紅竹兒反而火上澆油的拋了個極其嫵魅的媚眼。
曼迦葉扭過螓首,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陳牧沉思了一小會兒,有了決定:“之前一只擔心王後在暗地里偷偷潛水觀察我們,現在看來,她是真的有要緊事在處理,既然這樣,那今晚我就先探探情況。”
“我們呢?”
“你們兩個老老實實待在這里就行了。”
“你在開什麼玩笑!”曼迦葉繃大了湛藍色的漂亮大眼睛。“就你那點本事還想夜行探查?姑奶奶我可是頂尖刺客,必須讓我去!”
“你要是出了事,我怎麼辦?”陳牧趁機拋出情話。
曼迦葉搓了搓手臂,冷聲道:“別再肉麻了,真的太惡心,有這閒心多關心你其他幾個老婆不香嗎?反正今晚我要出去,你想攔也攔不住!”
陳牧知道這女人脾氣倔,最終提了個折中的方案。
“我跟你一起去。”
“這還差不多。”
曼迦葉總算舒開了緊皺的眉頭,露出笑容。
可瞥見陳牧唇角一閃而逝的笑意,又隱隱覺得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
業已深夜,寂寂人聲。
借著星月光輝,趴伏在宮殿琉璃瓦上的陳牧活動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身子,對身邊的女人低聲說道:“看到最右側靠北牆的那個小宮殿了嗎?”
曼迦葉投眸望去。
所指的那座宮殿處於一片漆黑之中,並無燈光照明,格格不入。
“嗯,怎麼了?”
“大概率,雙魚國的國王便在那里。”
“你打算去見他?”
“見?現在還見不了。”陳牧湊到女人耳畔處,低聲道。“別看院內院外守衛很少,但暗中絕對隱藏了很多高手,相信你也能判斷。”
曼迦葉不太習慣男人的嘴唇觸碰到耳朵,刻意拉開了些距離。
“那現在做什麼?”
“我已經想好了,准備做一件很冒險很危險且找死的事情,你願意一起嗎?”
陳牧語氣透著無比的認真。
曼迦葉皺了皺眉,淡淡道:“你敢做,我就敢做。”
“好!”
陳牧忽然一個翻身,在女人毫無預兆防備的情況下,將她壓在身下抱住,低頭噙住了對方柔嫩的香唇。
晶亮閃爍的密集的星群,恰似瀑布飛濺的水花撒在碧玉盤里。
皎潔耀眼的月光灑落在琉璃瓦上,折射出的清輝鋪在兩人身上,仿佛鋪上了一層婚艷的薄紗。
曼迦葉懵了。
誰能想到這個憨貨竟在這種時候犯病。
她橫起膝蓋頂去。
嘭!
男人悶哼一聲,稍稍弓起了些身子。
盡管腹下劇痛無比,但鉗住女人身子的雙手卻亦如鋼鏈般牢固,不給對方掙脫的機會。
曼迦葉膝蓋再次頂去!
力道更狠。
絕對的斷子絕孫。
陳牧急忙雙腿想要夾住,但晚了一步,核爆炸似的痛楚席卷全身每一處神經,疼的他冷汗直冒。
可封堵住的女人唇始終沒有撤離。
反而攻勢凶猛。
曼迦葉欲要再頂,可看著男人痛苦的表情,最終放棄了賜予對方成為太監的一次機會。
於是趁著時機到來,牙齒猛地合上。
力道不大。
但足以破出傷口。
陳牧瞪大了眼睛,鮮血從兩人嘴角流出。
口中血腥味彌漫。
就在他欲要慘叫時,曼迦葉卻用掙脫出來的雙臂反摟住他的脖頸,重新堵住唇,然後翻身。
形勢瞬間發生了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