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百花谷每月一次的祈神之日，絕大多數的宗門長老與弟子，前一天便沐浴焚香，誦讀經文，清心靜神，日出前穿備新衣，梳挽頭髻，不約而同地來到供奉花神的靈山，靜默等待晨曦破曉之時。
而這時，一位正值雙十年華的明俏少女，腳步翩然有致，一雙玉足輕踩虛空，衣裙飄袂，很快地來到了門派谷口。
入眼，她即見到了那個令人終生難忘的小小孩童。
小雨漸停，在持續淋漓了幾天後，山谷氣息異常潮濕，卻伴著頑皮的微風，吹出沁骨寒涼，凜冽肌膚，通透心魂。而寒氣沉沉間，不見初陽升起，些許烏雲遮蔽天空，只有淡淡的天光照亮，嵐澤四起，氤氳在半空，顯得如夢似幻。
朦朦朧朧中，約莫六七歲大的稚嫩孩童，安靜站立於山谷門口，懷中抱著一把油紙傘，模樣乖巧，如路邊盛開的小白花，雖不起眼，又恰好綻在心頭。
少女遠遠遙望，不知不覺，嘴角悄然彎出一絲淺笑，旋即又被一抹清冷覆蓋。
她緩步上前，秀眸凝然，發現霧氣迷蒙中，她所看見的不過是他背著的身影。饒是如此，這道嬌小可愛的身軀，依然順眼，像是融入了夤夜尚存、雨露猶重的初晨，風為淡筆，繪其一身天真自若，水澤逸動間，視野若隱若明，仿佛一片仙氣籠罩於他。
“……何……師弟……”
裴議梅距他九尺而站定，略微回想，輕聲呢念著稚童的名字，然而首次相見，她難以直呼其名，語氣帶了幾分客套。
何稻絮聞聲一怔，思緒從青山秀水中拉回現實。耳邊傳來的清澈女聲，像是裹了一點點素雪，微涼不寒，泠泠動聽，撒在了他的心間，蕩開了極其細膩的波紋。
於是，他轉過嬌小身子，雙臂環著紙傘，微微抬起小腦袋，目光恰好對上少女的眸瞳。四目相對，那須臾之間，似乎有幾度春秋之長，而一呼一吸，卻僅有三兩息的時間罷了。
裴議梅竟生出一種錯覺，剛剛眸光直視他，眼前浮現著飛速逝過的畫面，她來不及捕捉，內心意外鑽出如嫩芽般的欣喜，她情不自禁地彎起一點歡欣，勾勒著很淺很淺的笑容。
一眼太短，她正色表情，再次鄭重端詳，剪水清眸里，閃過了顯而易見的驚艷神色。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鍾靈毓秀、宛如天工造物般的小人兒。
一襲青衣整貼於身，青似晨曦時分的天海，無質無瑕，勾出又稚又軟的线條，透出些許雲朵的綿柔。
清寒氣息卷起衣袂飄帶，衣角翩飛時，孩童堪堪發育的身軀仿若萌芽新草，略有清瘦，但完美如晶瑩璞玉，渾然細潤，靜待雕琢。
他眼眸靈盈，眉如柳劍，容貌清秀絕倫，稚氣滿滿點綴其中，暈開了一片爛漫親和，又有隱隱仙氣縈於面容，顧盼張望之際，小臉顯得極為空靈幻美，仿佛對萬事萬物都抱有好奇心。
而這一雙宛如晶鑽的清澈眸瞳，迎上少女注視的眼神，眼角微微一彎，露出一絲簡單的笑意，為本就謫仙的精致臉蛋再添幾分色彩。
首次見面，他作為養氣書院的交換學子，可不得在禮數方面落了下乘，當即彎著身子，朝著她鞠身行禮，端是落落大方。
裴議梅不敢怠慢，回以盈盈一禮，舉止溫雅楚然，形似大家閨秀，通情而賢淑。
幾息後，兩人不約而同地直立身子，她再度觀望稚童臉頰，眼中不免升起驚嘆之意。
世間傳聞養氣書院下任的年幼聖子，生得一張不似凡人的完美容顏，引得一眾天香國色的仙子紅顏傾心不渝、墜入愛河，逐漸成為一段佳話美談，今日相見，那些傳言確實不假，如此仙客皮囊、無瑕儀表，很難不讓人喜歡。
只是觀其年紀，屬實幼小，裴議梅無端猜測那些佳人是否有著不可告人的戀童癖好，但靜靜觀望小人兒亦如詩畫的精致眉眼，她又覺得自己的想法玷汙了這份干淨純真的美好。
她短暫思慮時，對面的稚童卻微張小嘴，輕輕說道：
“不知師姐如何稱呼？”
“裴議梅。”
何稻絮前來之前，便已大致熟悉百花谷的些許重要人物，眼前的這位，則是門主的千金，於門派之中同輩地位尊貴，為一宗聖女，此刻特意迎接他，他有些受寵若驚。
“久仰裴師姐芳名，今日相見，實屬有幸。”
對於小人兒中規中矩的見面詞，裴議梅聽過太多，唯有他頷首低眉時的眼光，讓她內心生起一絲漣漪。她是百花谷主的女兒，是下一任的百花仙子，出生不凡、地位高貴，自然生來具有一番傲氣，面對眾多追求者而不假辭色，視傾慕的眼光於無物，可面前小家伙的低垂的眼眸，她見之稍有不適。
他看起來太平靜，也太溫順了，猶如路邊樹叢中安靜吃草的小羊羔，似乎周遭所發生的一切，都影響不到他的心情。
裴議梅不置可否，輕輕一笑，清美絕俗的臉頰騰起的笑意，如風中搖擺的鳶尾花，不可方物。
“何師弟好像很早就來了，議梅匆匆趕到，招待不周，還望師弟海涵。”
“無妨。”
何稻絮吸了吸秀氣的小鼻子，仰起精致小臉遙望雲峰遠處，心有所感，輕聲問道：“今日是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不等她回話，他恍然大悟，清眸閃過光亮，道：“我想起來了，今天是祈神之日。”
少女笑而點頭，隨即歉意道：“多數同門長老和弟子都去參加祈神明悟了，議梅孑然而來，有些怠慢了，希望師弟莫怪。”
何稻絮搖頭，目光轉向她帶有些許蒼白的絕美嬌顏，道：“裴師姐可否帶我去看看呢？聽聞百花谷每月的祈神明悟很是神奇，我既然來了但不能觀望一番，總是會遺憾的……”
稚童期許的神色落入她的眼中，如散落的斑斕貝殼，細碎而不失精美。她眸里匿著幾分微笑，纖手一引，大方而道：“當然，何師弟是養氣書院指定之人，自然擁有著不同的待遇。還請師弟跟緊我的腳步，千萬不要走丟了。”
“不會的。”
……
山道漫長，九曲回折中，可見一片秀麗如畫的風景鋪展於眼前，不計其數的鮮艷花朵織成花海，爭奇斗艷、盈盈如春。
何稻絮一時看著失神，只覺得無數朵花縈繞在視野里，占據著位置，讓他盡可能地去收覽每一朵嬌花的美麗，但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即便睜到最大，也不可能看遍所有的花。
這就使得他在行走時，無意腳下之路，小腳丫打了一個踉蹌，嬌小身子徑直倒向帶路的少女。
裴議梅眼疾手快，一把持住他纖瘦的雙肩，面色古怪道：“何師弟，你怎麼了？”
何稻絮面色恍惚，抬起小手揉了揉腦袋，臉色羞赧，支支吾吾愣是沒有說出一句話。
“山路濕滑，行走之時還需注意腳下，不要因為外事外物而分心。”
小人兒的清秀容顏使得其表情異常乖巧，少女無端心軟幾分，生出一絲憐惜之意，便輕聲且耐心提醒著。
他點點小腦袋，卻是沒有及時抬頭與她四目相對，晃神片刻，他望著她，後者的玉容恰如空山新雨的曦虹，沾染清露，又爽暢若風。
僅僅一個瞥眼，他隱隱覺得無邊光景，亦不如她眉宇之間的淡淡關切。
美人如花，他深有體會，可家花再美再多，終是不及野花的驚艷與新奇……
想到自己有所失態了，何稻絮輕輕掙脫她的玉手，喃聲說：“謝謝裴師姐，我會注意的。”
“沒事。”
裴議梅的回答干脆利落，窺得他低頭的模樣，她驀地想起了自家性格乖戾狂傲的弟弟，若是自己的弟弟也像這小人兒一樣乖巧懂事，那該有多好……
看著眼前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的小腦袋，她想伸手揉一揉，頃刻間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來者是客，況且他還要在門派待一段時日，她可不能因為一時興起，而讓他對門派留下不好印象。
小人兒輕抿唇瓣，後退一步接著點點小腦袋，靜默而立，頗為乖巧。
少女眸中閃過一道淺淡異色，心緒繚繞於胸間化為隱晦不明的念頭，卻是讓她自己也察覺不到，只覺得心情有變，調整了一下呼吸便排除了不適感。
“我們走吧，很快就到了。”
“嗯。”
流溢於鼻尖的淡淡回應如糖分適恰的甘蔗，裴議梅被動地品嘗到了一絲甜意，轉過嬌軀繼續帶路時，無端覺得眼前風景像點綴了更為鮮艷的色彩。
靈山已至，兩人停住腳步。何稻絮仰著精致小臉，一雙澄盈有神的大眼睛，遠眺著清氣環繞、氤氳如仙境的靈山，不由想起了曾經一幕幕感悟神明的畫面。
所謂的花神，或許和春神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吧，又或者她們本就是一位神？
何稻絮想不明白，但心里的疑惑並不打消他的一腔向往之情。思緒牽動著過往的回憶，他驀地邁開步伐，正欲登山之時，裴議梅出聲喚住了他。
“裴師姐，還有什麼事情嗎？”
“宗門內多是女性，待會兒你跟在我的身邊，切勿私自亂跑。”
他點頭，耐著一顆神往的心，跟著身姿綽約的少女走入靈山。撲面而來的，除卻難以忘懷的花卉香氣，唯有企圖與神魂共鳴的無形波動，伴著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擴散著。
何稻絮早已熟悉了，但微微皺眉，默念心法口訣止住了天靈的酥癢感，否則璇璣秘力冒出頭頂開出一朵小花，他可不知道該如何向別人解釋情況。
思緒沉凝之間，何稻絮再次抬頭，發現面前寬闊的山道上，站立著諸多青春俏麗的女子，而周遭的小路或者空地，亦是有三三兩兩的人。
『無需說話，靜默感悟即可。』
裴議梅暗中傳音，怕他不懂宗門規矩，扭著螓首盯視他，發現後者輕輕點頭，白淨的小臉蛋滿是乖巧，她陡然放心，心間像是生長了一株沐光飲風的小草……
直到小人兒朝她眨巴眨巴眼睛，她回神，發覺自己有些失態，眸中溢著幾分歉意，迅速轉身，靜心凝神，調整氣息准備進入感悟狀態。
何稻絮並不在乎，輕輕閉合雙眸，神台清明如洗，瑩澄溢光，似有倒映日月之輝，極為輕盈中，神魂如若化為萬千螢火，伴隨深長悠揚的古韻，投入到一片光怪陸離的世界。
意念平息後，他睜開眼，望著如世外桃源般的棲霞之景，嘴角彎起，眸中的好奇亦像那絲笑容，淺淺淡淡。
“……哼……”
莫名的輕哼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自是不知聲音來源於何人，但清冷飄渺的音調蘊有幾分高不可攀的意味，他有些了然，緩慢回首，沉黃夕光串起的景色被他捕捉，一時間竟痴迷了。
平整的石路盡頭，矗立著一棵蓬勃參天的蕤蕤桃樹。其枝繁葉茂，無數樹條自由展出，又開出了宛如星子之數的粉白桃花。桃花正是花嬌時刻，花瓣鮮美，內蕊含瑩，夕陽普照下，繽紛盛大，時有嫩瓣零墜，洋洋灑灑，甚是唯美似幻。
而桃樹之下，坐著一位身影模糊的盛裝美人。美人長裙曳地，呈粉青雙色的華麗裙飾閃爍著明滅光暈，尤其似細長花瓣的柔軟衣絛，忽隱忽現，襯得美人愈發裊裊出塵，絕然世外。
僅此一眼，何稻絮便認出了她的身份，意外之余，又覺得無比榮幸，於是微微鞠身，神色恭敬，輕聲吟念：
“見過花神娘娘。”
被她稱為花神娘娘的模糊身影，並不出聲，仿佛融入了夕夏桃景中，歲月荏苒、靜淡如水。
何稻絮同樣安靜站著，眼眸明亮，似有絢爛星火。
良久，花神開口問道：“……雲雨傳人何故而來……”
『……雲雨傳人……』
對於這個新的稱呼，何稻絮抿了抿小嘴巴，內心無言而對。他是陰差陽錯修煉了《雲雨訣》，但不代表他就是雲雨教的傳人，況且雲雨教早就被湮沒在歷史長河里了，除卻寥寥幾人還在堅持門戶，誰還記得“雲雨”二字呢？
“……花神娘娘……我……”他緘默兩三息，開口道，“……聽聞百花谷出現了一只桃之妖靈，我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打算收攏……”
話音剛落，何稻絮隱隱覺得有一雙無形的眼睛盯著自己，他無從探查，卻冥冥認為花神娘娘在注視著他。
“你身負重重機緣，氣運紛呈，命數不定，現如今卻是把心思放在一只桃之妖靈身上，難道是尋常女子不能滿足你的淫欲了嗎？”
花神不曾回頭，聲音清冷出塵，語氣卻充滿了淡淡的譏諷，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所認為的事實真相。
何稻絮動了動小嘴巴，想要就此反駁三兩，但最終壓下諸多話語，緘默不言。
百花谷終究不是養氣書院，花神庇佑著這傳承古老的一方宗門，他即便再有心力，也不可在此處隨意放肆。
不過回想起自己臨行前，仙子師姐對自己露出的戲謔眼神，何稻絮的胸口驀地發堵，他曾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一定會平契一只花靈，不然就老老實實輔助她登臨天驕戰場。
一路坎坷於此，他不相信自己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他就是要證明自己不是一個花瓶……頂多，算個吉祥物罷了。
“也罷，本座知曉一切非你本意，所以便給你一個機會，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過本座警告你，不許掀起淫亂之風，否則本座定當嚴懲不貸。”
“是。”
何稻絮恭敬應允，遙望那花瓣飛舞、異彩流明的粉青盛象，忐忑問道：“花神娘娘可否能指條明路。”
“不可，一切皆靠你自己的本事。”
花神態度堅決，她端坐在夕光燦爛、花雨連連中，有一種遺世獨立、羽化成仙的飄飄之美，語氣倒是清冷又孤傲。
“好吧，那我還有一個問題，請花神娘娘慷慨解答。”
“說。”
“花神娘娘的這棵桃樹，蘊藏著我所尋找的桃之妖靈嗎？”
孩童的天真嗓音回響於這片空間中，也不知這開得盛烈的唯美桃樹是否真的擁有思緒，但見清風吹拂，一時間沒有半片桃花花瓣落下，時間仿佛定格在此處。
小人兒眨巴眨巴眼睛，靜靜期待花神娘娘的回答。在他眼中，這棵郁郁蔥蔥、粉霜接天的盛大桃樹必然擁有不同凡響的獨特之處。
花神愕然片刻，旋即充滿慍怒的嗓音響徹整片棲霞之地：
“滾！”
何稻絮不知如何動了花神娘娘的肝火，讓她這般生氣，可他什麼都做不了，這縷心念就被瞬間撕碎，他重新回歸於本體，睜開了大眼睛。
他被強行拉離了這片空間，花神得以舒緩自己素來古井無波的情緒，駐留停滯的風繼續吹著，花瓣輕雨簌簌落下，依舊美得不可方物。
臭名昭著的雲雨傳人走後，花神獨坐於終年長寂的黃昏之地，默默思忖了很久很久，抬起纖纖素手，接住了從桃樹上掉落的三朵完整桃花。
她嘆息一聲，似乎是看到了未來一角，那張清秀絕倫的小臉蛋所流露的被動與無辜的表情，甚是惹人喜歡、惹人憐愛。
『這都不是他的本意啊。』
花神有些無可奈何，又不想讓即將掀起雲雨的小家伙就此一帆風順，便一把捏碎玉手中的三朵桃花，光粒斑斕，化為一條金色溪流，流向了未知的虛空。
『《雲雨訣》選擇了你，真是這門功法的幸事。』
……
而睜開雙眼後，何稻絮發現漫山遍野的人都在打量著自己，目光中有好奇、驚疑、恍惚等等。
他側頭，一旁身姿高挑的清麗美人也是用一副別樣的眼光端詳自己的小臉兒，就好像他的臉上長了一朵花。
『花？！』
小人兒立即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天靈，霍然摸到一株欣欣綻放的花朵，他瞬間變了臉色，從儲物袋里拿出紙傘撐開，擋住了頭頂的美麗鮮花。
可為時已晚，在場的所有人都親眼目睹了這位鍾靈毓秀的小小少年天靈生花的奇異模樣，准確來說，這僅僅只是一部分原因罷了。
“何師弟，你……”
裴議梅側目窺視，隱約能從他盡力遮擋的縫隙里看到一點奇異之花的模樣，這種生有九葉，色澤澄澈，仿若流溢星河的瑰麗花卉，她平生首次相見，竟是看得有些痴迷。
小人兒以沉默回應，在心里默念口訣，想要收回天靈盛開的精巧璇璣，可璇璣芳欣，根本不聽他的使喚，讓他一度躊躇不已。
“你瞧，那個生得可愛的小孩子頭頂長了一朵很漂亮的花呢。”
“就在剛才，你還未醒來時，他周身彌漫著花神氣息，道韻充沛，屬實把我驚住了。”
“這不是……那個誰嘛？”
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望著撐起紙傘的小小少年，眼神充滿了復雜情緒。
何稻絮聽力敏銳，稍稍捕捉到了一些訊息，才知曉剛才發生了什麼大事。
原來是他達到莫名的共鳴，使得身子浮動霞光，斑斕花韻縈繞周身，引得璇璣自己從天靈鑽了出來，氣息磅礴清潤，最後引來眾人的注意力。
現在想想，璇璣花自行探頭也不是怪事了，想必是花神娘娘神力偉岸，他恰好沾染一絲逸散之氣，聖潔的花馨道韻刺激璇璣花，才演變成目前的狀況。
不過他很少將璇璣姿態展現在大眾面前，只有包括仙子師姐在內的寥寥親密之人知曉其中奧秘，如今璇璣之花顯露於睽睽目光下，他倒覺得有些不自然。
“沒想到你一朝感悟，就已經超過大多數弟子長年累月的積攢了，真是讓我羨慕。”
裴議梅的驚羨神色毫不遮掩，清麗面容雖有一絲蒼白，兩只秀眸倒異常清亮，甚至是有一點驚喜。
“實屬僥幸。”
何稻絮打著紙傘，笑容輕淡，略有一絲絲的怯意，妝點了他本就精致無瑕的小臉。
“而且，我也是頭一次見到腦袋上能開出一朵花的樣子，很漂亮。”
“謝謝。”
對於裴議梅的夸贊以及沒有貿然詢問，何稻絮表示莫大的感激。他撐著傘，嬌小的身軀隱沒在傘的遮擋下，頗有一種似遠似近、若即若離的朦朧距離感。
時到如今，今月的祈神活動算是結束了，這座供奉花神的靈山上的宗門弟子沒有散去，而是目睹那道陌生身影，像是欣賞著不曾領略的秀麗風景。
“各位同門，這位是養氣書院的弟子，何稻絮。他將在本宗門修行一段時間。”
裴議梅的聲音很清朗，不大，卻穿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邊。很多人頓時了然，對這個名字並不感到陌生，同時七嘴八舌的私語也少了很多。
“如果大家無事，就先散了吧，稍後宗門大殿會正式發布有關於他的公告。”
地位尊崇的聖女大人發話，眾人不便在此停留，紛紛離去，該聽課的去聽課，該修煉的去修煉，很快整座靈山只剩他們二人。
“何師弟，這邊請，我先帶你去宗門大殿見一見谷主和各位長老。”
“嗯。”
何稻絮雙手持傘，傘柄搭在肩膀處，跟隨裴議梅的腳步。沿途，裴議梅會簡單介紹一些百花谷特有的奇異景象，美麗毓秀的風景搭配上她條理清晰的解說，讓從未來過的小人兒很快就熟悉了不少內容。
不過風景雖美，並行於身旁的佳人更美。天氣稍明，團團雲層露出空隙，明媚日光穿泄下來，撒在她出挑婀娜的嬌軀上，為她披上了一層極美的紗暈。
相比於他的一眾傾城絕色，百花聖女的姿色半點不差，她遠眉輕盈、清眸泛漪，秀美五官如映詩畫，未有妝染，玉頰顯蒼，透著一股柔弱嬌憐，但她眉宇擁霞，神色恬淡，舉手投足皆是明儀風情。
小人兒側目睹視幾眼，有些欣賞她這般兩相交織的美麗，更別說她身材絕佳，一雙長腿修然筆直，長裙及於皓霜足踝，曲线玲瓏，小片泄露的肌膚瑩瑩生輝。
靜靜聆聽她如數家珍的介紹，何稻絮偶爾輕輕頷首，目光游離在層出不窮的嬌艷花卉，不知不覺地，竟是出了神。
直到美人兒輕聲呼喚著他，他回神，側著小腦袋凝視前者毫無瑕疵的嬌顏。
面對小小少年的澄澈目光，她仿佛從中看到了一點笑意，像是閒散漫步時遇見路邊格外漂亮的花的笑意。
“你剛才有注意我說了什麼嗎？”
何稻絮的心思放在遙想那只桃之花靈上，也不知她一向清淡的嗓音說了什麼，他只好搖搖小腦袋。
雖然不專心聽人講話是一件不太禮貌的事情，但小家伙生得玉雪可愛，又性格乖巧，裴議梅提不起責怪之意。
她帶著他，走在灰青相間的石板路上，兩側種著姹紫嫣紅的鮮花，和風簌簌，遍及著大片花圃，惹得一朵朵的嬌花紛紛搖擺花瓣莖葉，如同笑意盎然的小姑娘。
不知怎地，頑皮的風掀起了小人兒撐起的紙傘，遮蓋物脫離頭頂，那朵意義非凡的璇璣暴露於傾光下，有金白之色，呈繽紛斑斕，煞是瑰麗玄奇，仿佛細碎星河靜謐，不染任何塵埃。
紙傘被風卷落於一旁空地，何稻絮趕忙去撿，又察覺到灼灼目光盯視自己，他驀然回首，這輕描淡寫的一眼，仿佛拉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於花團錦簇的襯托下，站在惠風拉鋸的常見上午，一大一小兩個人像是初次見面，端詳著彼此的臉龐，默不作聲，無聲無息。
灼灼目光放在如此天香國色的美人兒身上，顯得有些突兀了，何稻絮疑惑她為何這樣看著自己，不由自主地歪了一下小腦袋。
裴議梅眨眨眼，發覺小人兒也未在意她的異樣，而是自顧自地撿起紙傘，照常遮蓋天靈盛開的璇璣花。
她蓮足輕點，大長腿邁開一個步子，追上不遠處的小人兒，心生好奇，萌生了莫名其妙的勇氣，問道：
“何師弟頭頂的花很好看，為什麼要把它遮住呢？”
“因為我不想暴露給別人看啊，而且一時半會兒也收不回去，只能先用傘遮一遮了。”
何稻絮的如實回答，讓裴議梅有了繼續追問下去的欲望，她看著這個把自己弄得像小蘑菇一樣的小家伙，追問道：
“你這朵花，是什麼花呢？”
“抱歉，這個不方便透露。”
裴議梅愕然片刻，有些驚訝他干脆利落的拒絕，不過轉念一想，他會拒絕也並不是怪事。
兩人之間的氣氛陷入了淡淡的僵滯，何稻絮雖然欣賞百花聖女的無瑕皮貌肌骨，但家中嬌妻美妾眾多，又有充滿成熟風韻的美婦人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他實在沒有多余精力去沾花惹草了。
當然，不許沾花惹草是他臨行前暗暗做出的決定，也是一眾紅顏再三叮囑的事宜。
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稻絮覺得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地尋找桃之花靈，盡量不做節外生枝的事情。
可是，命運的發展總是事與願違，縱觀他這一路修行，從來不是順他心意的……
裴議梅修養極高，沒有因這點小事耿耿於懷，帶著他走過幽長的林蔭小路，走上一座古色古香的長橋，便看到徐徐靜河上的一搜畫舫，正慢慢駛向遠方。
“此水名為煙寒，當有寒風凜冽時，河上會彌漫著輕薄寒煙，故取名為煙寒。”
“那橋呢？”
“橋名九廬，我也不知具體含義，估計是造橋年間，兩岸田間棚舍居多。”
何稻絮頷首，又多多閱覽此處清河長橋之景，只覺盛午天色蓬煌，暖熙陽光下，煙寒河與九廬橋呈現生機勃勃之象，其水汽充沛，溫濕適宜，麗景如欣，若有早春風貌。
走過九廬，又來到一處卉園，低矮的柵欄只是堪堪護住其中花卉，一大一小兩個人行進在柵欄旁邊小道，花香襲來，仿若一段充滿情愫的戀歌。
這上了年代的木頭柵欄並不稀奇，小人兒卻依稀感覺出萌動之意，放眼望去，芳姿婉約的各色花卉好似延綿到天的盡頭，只有在地平线的位置，才冒出了一點彎彎曲曲的山的脊线。
若夕陽西下，黃昏穹色確實能渲染出一番無限美好的畫面，可惜晴空萬里，蔚藍之天衝淡了一些如詩般的風韻。
“這里是春錦園，因為景色充滿十分浪漫的格調，便成為了情侶常來觀光的勝地。你看，那邊有一棵古樹，上面有不少花花綠綠的小牌子，那就是情侶之間一同寫下的心願。”
何稻絮遙望那承載了不少心願的大樹，好奇發問：“可我聽說，百花谷有一棵靈樹，名為生生願，千百年不老不死，福澤盈頂，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情緣古樹。”
“嗯，生生願栽種在宗門福地之中，只有宗門內結為夫妻的道侶，才可用寫下祈願的玉牌掛在枝頭。”
“這麼多年過去了，生生願的枝頭一定掛滿了祈願牌子了吧？”
“其實還好，真正結為夫妻的道侶，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多。”
裴議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據傳問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家伙，已經跟那位仙子結為夫妻，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會有機會看一眼生生願嗎？”
“會有的。”
兩人看似慢慢悠悠地觀賞好景，可腳步一點不慢，很快就來到一座雲蒸霞蔚的寶殿前，開始一步一步地攀登階梯。
何稻絮揚起小腦袋，寶殿的莊嚴之象並不濃郁，或許是百花谷的宗門特色，整個宗門大殿呈一種平和舒緩之意，做工精細且考究，花紋繁多而昳麗，裝飾配比恰到好處，給人如沐春風的恬靜美。
與各色紅顏耳濡目染下，他倒是懂了一點聞風望氣之術，這萬千氣象中，隱隱浮現著灰黑氣色，仿佛昭示著百花谷目前的發展走向。
他張開小嘴巴，又緩緩閉合，終是說不出什麼不太中聽的話。
或許人家能發現自己的問題，哪輪的上他一個外人指指點點呢？
想到這里，何稻絮收起紙傘，天靈盛開的璇璣花已經自然消散了。
進入大殿，其布局依然富有宗門特色，且不說花煙裊裊、馨香滿堂，也不提各種名貴裝飾器具，單是一個個的座位，以及等候於此的人，何稻絮便感受到濃濃的宗門底蘊了。
除開正中的宗門寶座，身下的長老座位向兩側排開，其中一共有六人在此，皆是正襟危坐，神色適愜。
正中那位女修望去約三十年華，烏發高鬢，一頂瓔珞芙蓉冠，對插琉鳳步搖，青襦綴花小衫，淡粉寬袖長裙，搭配脂粉繡雲披帛，及一雙雲錦素羅鞋，裙袂飾帶恍似飄舞。
面容桃羞李讓、耀若春華，那雙看似古井無波的眸子，時而深情款款，時而竊弄晏晏，百般情調包容其間，端是清爽顯妖，嬌軟不媚。
而其他五位長老，也皆為女子，秀眉鳳目，瑤鼻櫻唇，姿色過人，身段超絕，但與正中谷主相比，還是稍有遜色。
望著與裴議梅有七分相似的成熟容顏，何稻絮一瞬明了，當即與裴議梅一起俯首行禮，以表尊敬。
“見過谷主，和各位長老。”
一股柔和靈力托起二人身子，只見那雲發豐艷的清麗美婦淡淡一笑，發出泠泠且富有女性磁性的悅耳聲音：
“久聞書院的小聖子的聲名，今日一見，確實不同凡響。”
何稻絮卻頗為認真地搖搖頭，道：“弈軒師兄處於正位，晚輩可當不起書院聖子的名號。”
小家伙鄭重其事的模樣惹來六位美婦人的笑容，這麼看來，這小家伙不僅長得可愛，性格也是有點討喜。
美婦谷主很快收斂了笑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內心默默嘆息一聲。
“既然來了，就好好在百花谷修行一段時間吧，我會讓長老閣下發指令，給予你等同於核心弟子的身份的。”一位明眸皓齒的優雅美婦說道。
“是，多謝谷主大人，多謝各位長老。”
何稻絮感到訝異，隨後立馬行禮表示謝意，裴議梅靜立於一旁，也是稍顯錯愕，很快又恢復正色。
“這段時日，就由議梅帶著你吧，谷內的一切你所不熟知的事情，你都可以詢問她，實在處理不了的，再來找我。”
裴聽荷素手一揚，一塊荷花模樣的青翠玉佩飛入小人兒的手中。
“這是我的個人信物，我已經注入靈力，可以抵御虛境強者三次攻擊，當然你也可以拿著它聯系我。”
何稻絮握著玉佩，感受到上面傳來的淡淡體溫，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荷花香氣。
還未言謝，其他五位美人長老紛紛送上贈物，雖不及谷主賜物，但都是不同尋常的珍品，價值不凡。
他低著小腦袋，再三言謝，六位千嬌百媚的美麗婦人只是笑盈盈地看著他，偶爾打趣三兩。
“好了好了，你們別再逗他了。”
裴聽荷對著小小少年抱有不錯的眼緣，卻要端起一點谷主的架子，見小家伙耳畔升起一絲紅暈，便出聲制止五位長老的調侃。
“議梅，今後你便負責他在谷內的相關事情。”
“是。”
“嗯，你先帶他去挑一個好的住所吧。”
待兩人離開後，五位長老看著暗暗出神的裴聽荷，繼續調侃道：
“谷主似乎對他很上心？”
“是啊，就差把自己的女兒綁在他身邊了。”
“誰不知道這小家伙風流倜儻，家中美姬甚多，議梅要是跟在他身旁，要不了多久，就自己跳下火坑咯。”
有些話雖然不太好聽，但句句屬實，裴聽荷自有顧慮，想起愛子那堅毅的神色，不免哀愁道：
“我自然知道這小家伙是個深坑，但天驕之戰即將打響，我得為鳴兒考慮考慮了。”
五位美人長老立馬收起笑容，變得靜默不語。
……
“何師弟對住處有什麼要求嗎？”
“嗯，我想要一個種滿桃樹、開滿桃花的山頭。”
裴議梅思索片刻，回應道：“我的洞府范圍內的群山，有一座山峰種滿桃樹，氣候適宜，四季如春，桃花長久不絕……”
“那太好了。”
“我還沒說完，這山景色雖美，但天地靈氣相比核心弟子的靈峰靈氣略有不足。”
“這個沒關系，只要有桃樹桃花就可以了。”
“嗯，那我帶你過去，離我洞府很近，平日你有事情處理，很快就能找到我。”
小人兒眼神靈動，攜著富有生機色彩的好奇與歡欣，裴議梅側首看他，那白瓷小臉光滑潔淨，吹彈可破，比很多女孩子還生得好看。
但一雙彎彎細眉，似柳若劍，勾勒出男兒的筆挺堅毅，真是妙不可言。
察覺到她的皎皎目光，何稻絮仰著小腦袋，一臉好奇地與她對視，輕聲問著：
“裴師姐？”
“我沒事……”
少女淡笑片刻，掐斷了一些不該擁有的綺念，帶著他朝自己的洞府走去。
『若是自己的弟弟，能像他一般乖巧懂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