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建出發前夕,法蓮和安琳琅陪著顧雙習收拾行李。
團建目的地是一個熱帶國家,擁有漫長海岸线,沿海風光綺麗、景色宜人,又因地處熱帶,氣候濕熱、物產豐富,歷來是旅游勝地。他們這次要去整整一周,回來的那天剛好是四月一號。
因為這次就顧雙習和法蓮去,又因為是團建,絕沒有幫她們搬行李的侍從,所以顧雙習傾向於輕裝上陣,只需要帶兩套換洗衣物、一雙鞋等必備品;安琳琅則覺得畢竟是去熱帶地區,防曬措施不能少,又往行李箱里放了防曬霜和遮陽帽。
行李箱是登機箱尺寸,塞不下太多東西,余下一些雜七雜八的零碎小物,便被顧雙習放進了背包里。她決定背與陸春熙同款的那個書包出門。
她們仨待在主臥里,一面理行李,一面嘰嘰喳喳地聊著天。邊察下班回家,來找顧雙習,見她們氛圍融洽、表情自然,自覺不該打擾,便悄悄走了。
等到吃飯時,他才問起顧雙習,行李收拾得怎麼樣了。
她說“差不多了”,邊察又問:“明天什麼時候出發?去哪里集合?”
顧雙習專注於剔除肉片上沾到的辣椒碎與香菜末,聞言隨口回答道:“說是在學校西門集合呢,早上六點以前要到,然後包車去機場,機票是上午十點的。”
她將剔除干淨的肉片放入嘴中,一邊咀嚼,一邊抬眼看向邊察:“——您是在焦慮嗎?不然為什麼一直在重復問這些問題。我昨天就已經告訴過您了。”
邊察不接話,認為承認自己在焦慮,是“丟人”的、“可恥”的。可吃罷飯,顧雙習又跑去找法蓮說話,二人窩在沙發里嘰嘰咕咕地笑,邊察幾次叁番路過門口,終於忍不住走進去:“雙習,你過來一下。”
她滿不情願的樣子:“有什麼事嗎?”但還是跟著他上樓,走進了書房。
邊察從書桌抽屜里拎出一個小巧玲瓏的醫療包,將里面那些東西的用途一一講給她聽。
“熱帶國家動植物資源豐富,毒蟲也多,把這個噴霧噴在身上,能有效防蟲。”
“假如被蚊子咬了,要立刻吃這個藥,防瘧疾的。吃完藥也不能松懈,立刻聯系地陪讓他們送你去診所或者醫院,找不到人就給我打電話。”
“你應該是不暈車的,但畢竟沒坐過長途車,還是備著暈車藥比較好。這種藥一次吃一片,吃完還暈的話,就把這個小瓶子放在鼻子下,薄荷味會讓你舒服一點兒。”
邊察絮絮叨叨、憂心忡忡,活像第一次送孩子出遠門的家長,恨不得方方面面都關心到。顧雙習聽著聽著,忽然抱了他一下。
“嗯,其實這些我也記不住,麻煩您等下再跟法蓮解說一遍吧。”她熟練地撒嬌,“我知道啦,您是真的很擔心、很在意我,但是放心吧,我會和大家一起行動的,有困難也一定會迎刃而解。”
顧雙習又笑眯眯地湊上來,親昵地用臉蹭著邊察胸口:“而且這次我先去玩一圈,等下次我倆一起去的時候,我還能給您當導游呢。”
邊察便住了口,默默收拾好醫療包,又把文管家叫進來,讓他拿著醫療包去找法蓮。
他握緊了顧雙習的手,把它送到唇邊親吻:“……你出門在外,要多多注意安全,務必隨時和我報備。”
她“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邊察低頭親吻著她頭頂的發旋,覺得寂寞,又不太明白這份“不安全感”究竟來源於何處。
她明明就坐在他懷中,貌似無聊地玩著他的領帶,把它扯下來又系回去。嬌小的、柔軟的雙習,一片輕飄飄的羽毛,它被完好無缺地保存在標本盒中,外力與它物都不可能損毀它。
可他還是覺得不安、覺得焦慮,難道就因為她將要短暫地離開他?此前他們異國時,邊察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感受,蓋因那時他明知她身處他的掌控當中,逃不出南海灣;如此卻是她要飛去國外,去到他權力不曾覆蓋之處,仿佛她真的可以就此脫逃。
但是不可能、她不可能逃掉。
法蓮和陸春熙都會看緊她,而她自己又這般柔弱無力、孤單無依,她該怎麼逃、又該在逃脫以後怎樣隱匿蹤跡?何況顧雙習這樣聰明,她合該明白,天底下只有邊察身邊,是她最好的棲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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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雙習頭一次擺脫邊察、和“朋友”出門旅游。盡管“旅游”並不是主要目的,但不妨礙她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
況且旅游地點風光旖旎、氣候宜人,顧雙習終於離開了帝都叁月里的料峭春寒,轉而撲入了熱帶地區四季如夏的炙熱海風,連流汗的感覺都如此美妙,好得讓她常常把笑容掛在唇邊。
法蓮開玩笑:“這大概是您最發自內心的笑臉。”
顧雙習面上不顯露半分,內心卻認同法蓮的話。在邊察面前,她總是裝得很辛苦,連笑容都要修飾成他喜歡的模樣。到了這里,她才能全憑真實感受,暢快淋漓、自由自在地笑。
只是她還沒能徹底擺脫邊察的掌控。他要求她至少每隔叁小時報備一次,睡覺前和起床後都需要發信息,間隔超過八個小時,他的越洋電話就會打到法蓮和陸春熙手機上。
邊察仿佛很怕顧雙習不聲不響地死掉,猶如一個關心過度的主人,時刻監控著家中留守寵物的動向。
顧雙習覺得他煩,但由於臨近關鍵節點,萬不能在此時出差錯,便拿出最後的一點兒耐心,定時敷衍邊察。
她拍下美景與美食發給他,偶爾也請法蓮和陸春熙擔當攝像師,給顧雙習拍一些照片和視頻,用來堵上邊察好似無窮無盡的問話。他喜歡看那些有她出鏡的照片,唯一遺憾之處在於,這些照片中沒有他的身影。
但沒關系,等他們以後一起出去玩時,這份遺憾就可以被彌補了。邊察如此這般安慰著自己。
這一周旅程很快接近尾聲,倒數第二天下午,旅游團來到了一處海港邊。
今天他們包下一艘小型游船,載他們出海去看魚群。那魚棲息地離岸較遠,又只在夜間出沒,因此他們下午就要出發,直到晚上方能抵達觀景點。
上船前,顧雙習給邊察撥去視訊,告訴他等下起航後,海面上便不再會有信號,他們沒法互發消息,所以她先提前說明,免得他到時聯系不上她、進而著急。
邊察的焦慮症又一次發作,問她難道沒有帶衛星電話嗎?至少法蓮和陸春熙總該帶了吧!顧雙習撅著嘴搖頭,請其她二人入鏡,和邊察解釋說確實沒有帶。
邊察說:“那你把船只編號和船長名字給我,我直接和他聯系。船上總有衛星電話吧。”
顧雙習不介意,問過團長後把這些信息發給了邊察。然後她說:“我准備掛電話了,馬上就要登船了。”
邊察卻說:“等一等,我還想看看你。”
他看著手機屏幕里的顧雙習。她完全是一副游客打扮,頭頂巨大遮陽帽,穿著件圖案花里胡哨的衣服,似乎曬黑了點兒,臉上也稍稍起了點兒皮。邊察頓了頓,想用手把她臉上的那些皮屑剝掉,指尖碰到屏幕的那一刻才意識到,她並不在他身邊。
他說:“明天就要回來了吧?飛機什麼時候落地?到時我去接你。”
顧雙習眨眨眼:“晚上七點到帝都。”隨後她忽然湊近屏幕,將一雙大眼睛框在取景框中,“喂——您是想我了嗎?”
“想你、很想你。”邊察說,“那就明天見了。……雙習。”
“好哦,明天見。”她語氣輕快地回應道,“我真的要掛斷了,團長在催我上船了。”
顧雙習按下掛斷鍵,隨手將手機塞進背包。她哼著歌,心情不錯地走上甲板,目光掃過周遭社團成員,顧雙習驀地止住了哼唱,悄悄嘆了口氣。
……希望今晚的“意外”,不會牽扯到太多條人命。她只是想逃跑,從沒想過要拉上別的人墊背。
隨著引擎聲愈演愈烈,船只緩緩向前移動,自港口駛出。顧雙習站在甲板上,目送著海岸離她越來越遠,直到最後視野里只剩下茫茫大海,再也看不到任何陸地與建築。
法蓮走過來,拉著她在長凳上坐下。她們交換了食物,沉默地吃完,法蓮才低聲開口道:“確定就是今天晚上嗎?午夜十二點。”
“蘇侖確實是這樣說的。不過我對你們這位將軍,可不算太信任。”
頓了頓,顧雙習看向法蓮,鄭重確認道:“你確定要跟我走嗎?你完全可以留下來,然後跟邊察指認,說我逃跑了、或者死掉了,怎麼說都可以。”
邊察調查無果後,大概率會放法蓮自由。她可以不必繼續做“女仆”,而是去享受她自己的人生。
但如果選擇和顧雙習一起逃,那她在邊察那里的印象將會跌至谷底——她是幫助顧雙習逃跑的共犯,日後若是被邊察逮住,一定沒有好下場。
可法蓮說:“嗯,我要跟您走。”
“也許未來有一天我會離開,但是……”她神情安定地重復著她曾說過的那句話,“我目前還是想要留在您身邊。”
顧雙習不語,最後單手搭上法蓮的肩膀,抱了抱她。
“好。”她低聲說,嗓音輕而堅定,“我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