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抬頭望去,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那個穿著便裝的高大身影:“陸叔叔!”
這個男人,就算不是身著軍裝,只是一件襯衫配黑褲,也那麼鶴立雞群,永遠有一種卓爾不群的味道,這種感覺,從三年前在陸爺爺七十壽辰上初見他時就深植在心。
在這三年里,顧言諾問過自己許多許多次,為什麼偏偏會對這樣一個年紀足以當自己父親的人動心,更何況那時候陸程遠的妻子還在世。
一開始,她也想不通,上了高中後,隨著身邊向自己透露心意的男生漸漸多起來,青春年少的少年們意氣風發,陽光帥氣,才漸漸意識到,她就是偏愛陸程遠身上醇厚又穩重的氣質,還有他那略顯深刻的眉眼以及挺拔強健的身形。
見小丫頭仰著紅撲撲的濕潤臉蛋望著自己,陸程遠笑著走近:“這才幾天,好像曬黑了點?”
沒想到再見面第一句話竟然是說她黑了,顧言諾頓時沒了什麼旖旎的心思,曬得發燙的小臉紅暈更甚,忍不住瀲灩著水眸輕輕瞪了他一眼:“誰軍訓還能變白嗎?”
其實底子極好的女孩兒,再怎麼曬黑也看著也白,只是不如幾天前太陽底下白得耀眼罷了。
小姑娘神色靈動,不同於他家女兒小小年紀的嫻靜,不由覺得有趣:“老顧打電話給我說,你適應不了大學生活,特意托我來看看,我怎麼倒是覺得你爸爸有點擔心過頭了?”
好嘛,原來不是他帶著歉疚主動來看望自己的,是受人所托,顧言諾更不高興了。
陸程遠見她水漾的眸子幾經變化,忽而看出幾分莫名的黯淡與失落來,才收了笑,大手輕搭在她肩上往樹蔭下走:“怎麼了?想家了?”
這番誤解倒是掩蓋了真實情緒,女孩兒搖搖頭,借著攬住自己的手臂,往男人身邊挪近了些,如願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好奇道:“陸叔叔,你今天怎麼這樣穿呀?”
陸程遠一愣,看了看自己的穿著,解釋說:“中午叔叔跟你一起吃飯,穿著軍裝不方便。對了,那天我正好有點急事,小洪都幫你一起收拾好了吧?”
小洪應該就是那天送她去寢室的兵哥哥了,沒想到他還會提起這事。
“都好了。”少女點點頭,哪里還有半點低落的意思,不過一句簡簡單單無意間的解釋,就足以讓她胸臆微漾。
“嗯。”
男人應了聲,自然地收回了手。
兩人往外走了幾步,才發現陸程遠把車都開進來。
顧言諾指著食堂的方向,呆呆看著他:“陸叔叔,不是去食堂吃嗎?下午兩點要集合的,我怕來不及。”
最重要的是,她現在身上的迷彩服全是汗,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狽,這種樣子跟他出去吃飯,未免也太丟臉,太不美好了吧!
陸軍長兀自掏出車鑰匙,淡定地開口,違反鐵一樣的軍紀:“我給你請了半天假,不會來不及。”
好吧……您是首長。
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說出回寢室洗個澡換身衣服這種話,只能硬著頭皮坐進去。
車里的空調的溫度還沒散盡,一進去那涼意讓滿身汗的小姑娘忍不住哆嗦了下。
陸程遠皺了皺眉:“諾諾,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我怕你感冒。”
小丫頭立馬點頭,很是感激地看著他:“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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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ᗤ」ㄥ)_沒想到爹媽變成了助攻。
如果你們不怕等太久的話,寫長點好像也可以。
€三、陸叔叔還會結婚嗎
等顧言諾匆匆洗完澡出了寢室的時候,看見陸軍長正背對著她站在枝繁葉茂的喬木下,對面是一個神情肅穆的軍官,如果沒認錯的話,這人應該是這次他們學校軍訓的負責人吧。
沒等多久,那軍官挺直身板行了個標准的軍禮,轉身小跑走掉了。
陸程遠回頭時,瞧見的就是扎著馬尾清清爽爽的小姑娘,滾燙的熱浪撲在她臉上,臉皮嬌嫩軟薄的丫頭臉蛋紅紅的,襯著剛沐浴後還暈著水汽的眼睛,說不出的好看。
“陸叔叔一來就開始給下屬訓話呢?”少女乳燕一般,背著手輕盈而靈動地就來到他身邊。
撲面而言的清香讓男人神情一震,失笑地想著,為人處世那麼嚴苛又規矩的老顧怎麼生出這麼個嬌俏活潑的小丫頭來的,說起來他們兩個見面的次數也不多,沒說上過幾句話,這姑娘倒好,自來熟得很,要跟他一同到廈門來也就罷了,見了他還一點不拘謹。
“恰好碰到的,打聲招呼。”
顧言諾眨了眨眼睛,本來就是隨口一問,她對他們倆到底說了什麼可沒興趣知道。
誰知道陸軍長頓了頓,瞥了眼女孩兒全然不復方才蔫吧的模樣,補上一句:“我讓他對你們嚴格要求,既然是軍訓就要有點軍人的樣子,尤其是你們這群名牌大學的學生,正好趁這個機會把平時常花在書本上的功夫利用起來,鍛煉鍛煉體魄。”
男人說得一本正經,顧言諾多聽一個字臉上的笑容就少一分,這個陸程遠故意的吧?
……
在餐館落座時已經下午一點了,客人也不多,兩人就挑了個靠窗的位置。
等餐的功夫,陸程遠拿著手機瀏覽信息,顧言諾垂著薄薄的眼皮子挖空心思,到底該聊點什麼。
兩年前,陸程遠的妻子離世,不是什麼疾病,而是一場意外的車禍,而且聽爸爸一說起這事就那副諱莫如深的樣子,總覺得這場車禍沒那麼簡單。
他們家有一兒一女,女兒和她同歲,考上了北京一所不錯的大學,兒子年長她兩歲,在國外讀書,連長什麼樣,顧言諾都記不起來了,總之陸家從軍的這條路怕是要斷在陸程遠這一輩了。
“婷婷姐也開學了吧?”那只能,從勉強熟一點的開始聊起。
陸程遠聽她突然說起自己的女兒,視线離開手機屏幕看了她一眼:“嗯,好像是這兩天。”
他這一對兒女,自小和自己團聚的時間就不多,那會兒他剛軍校畢業不久,家里就給安排了和駱家女兒的婚事,當時他爺爺還在世,不知道權衡了多少厲害關系才選定的,容不得他拒絕,他也沒想過拒絕。不知道是因為上了軍校對男女情事開竅太晚,還是根本就缺少那根弦,總之就這麼順理成章地結了婚。
二十出頭的年紀,對於初入軍營的人來說是何等寶貴,跟駱家女兒結婚後,兩人也鮮少有時間在一起,先後的這倆孩子,沒一個是他在軍區醫院產房外見到的。還記得第二次見大兒子時,奶娃娃都已經會叫媽媽了,他一抱就哭得恨不得掀了屋頂。所以自己這對兒女,跟他之間的所謂父子父女之情,更多的只是尊敬吧。
與已故的妻子亦然,他們之間沒有過轟轟烈烈的愛情,相敬如賓走完的這聚少離多的二十年。
緊接著又是長久的沉默,顧言諾不禁懷疑,這男人該不會真的只是礙於情面,為了完成她父母的托付,帶她出來吃頓飯交代任務的吧?
顯然陸程遠也覺察到了氣氛不對勁,面不改色地主動開口:“怎麼樣諾諾,在這里都還能適應吧?氣候應該比家里濕潤很多。”
這種長輩關懷晚輩的語氣和口吻,聽得小姑娘很是難受,但還是乖巧地點頭:“還好。”
很快,菜也上來了,陸程遠給她倒了杯果汁,突然想到什麼,笑道:“上了大學小年輕談戀愛的就多了,你爸爸之前跟我說過一嘴,可不希望你以後嫁太遠的。”
說著,笑眯眯地端詳著愣住的女孩兒:“不過諾諾那麼漂亮,我怕老顧的小心思怕是要落空了,要是有合適的,離家遠一些也沒什麼。”
顧言諾臉上暈開一層薄紅,咬著唇兒咕囔了句:“誰要嫁那麼遠,離家近才好。”
“哦?”男人挑了挑英氣的眉,意外地看著面紅耳赤的小姑娘,“你爸爸要聽見,可該樂壞了。”
“那陸叔叔呢?”趁著一時腦熱,衝動的丫頭沒怎麼斟酌就問出口。
“我?”陸程遠沒太明白她的意思。
盯著男人硬朗深刻的俊臉,借著好容易鼓起的勁兒,索性說明白:“陸叔叔還會結婚嗎?”
按理說,她與陸程遠的關系,問出這種話絕對是僭越的,眼下更不是什麼恰當的時機。
果不其然,男人黝黑的眸子先是閃過一絲意外,隨後探究地停留在她臉上。小姑娘還是太嫩了些,在這打量下,無措的神色無所遁形。
顧言諾鮮少與他這樣對視,陸程遠這輩子什麼沒有經歷過,那對黑眸就跟一望無際的幽井似的,看得人心虛不已,心里頭那點小九九這一刻就像是在他沉靜的目光下盡數曝露。
“不會。”短暫而清冷的兩個字後,陸程遠收回目光,兀自提起筷子。
身上的壓力驟然消失,顧言諾頓時松了一口氣,可竟然忍不住想哭。他說不會,自己該高興才對啊,可就是喉間泛哽。
她覺得陸程遠好像知道了什麼,又好像不知道,那冷淡的兩個字叫她心尖震顫不已。
“諾諾。”
拿著筷子的細嫩手指輕輕一顫,女孩兒怯生生地抬眸看向他,應出個軟糯的音兒:“嗯?”
“快吃吧,吃完叔叔送你回學校,下午你就在寢室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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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囉里吧嗦的我終於在三章里介紹完了背景。
€四、焉知非福
一頓飯下來,兩人安安靜靜的再沒說過什麼話。
顧言諾看著滿桌花花綠綠的菜色,連平時從不下口的胡蘿卜也面不改色地往嘴里塞,這種時候,吃什麼都味同嚼蠟,沒什麼差別。
車子穩穩停在學校大門口,顧言諾愣神間還沒意識到已經到了。
陸程遠微微側首看了眼沒魂兒了的小姑娘,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原來也只是平白的一點猜想,可這丫頭從兩個人說完話起,就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誰還看不出來呢。
“諾諾,到學校了。”伸手替她解開安全帶,出言提醒。
“哦。”如夢初醒的孩子一雙眼睛總算恢復了些靈氣,望著校門口四個大字確認了一下,才匆匆打開車門,卻是連多看一眼男人的勇氣也沒有了,自小養成的禮貌讓她低低留下句:“謝謝陸叔叔。”
說完,就轉身往校園里走。
陸程遠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視线跟隨著烈日底下纖細的小人兒,真有些哭笑不得。
說句實話,小丫頭那點子青澀的小心思他還壓根兒沒放在心上,畢竟還是個十足十的孩子,孺慕之情在所難免,再加上他這身份職業特殊,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天天的把兵哥哥掛嘴上,想必顧家丫頭也是如此。
可實際上當兵的能比一般人好到哪里去呢,軍人家屬更甚。
兩點鍾,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從校門口走回寢室這段路,撲面的熱浪熏得她本就亂糟糟的腦袋不住發昏。
還真被她媽媽說中了,這一刻尤其想回家。
莫名委屈的小姑娘一回到寢室就躺在了床上,紅著眼睛回憶在飯桌上陸程遠說的每句話。她自以為的小聰明,在男人面前是那麼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又想起離家那天清晨顧媽媽在邊上絮絮的叮囑,她後悔了,後悔到這兒上大學了。輕聲嗚咽著哭了不知多久,才沉沉睡去。
老顧家唯一的閨女兒,自小聰慧懂事,心思單純又通透,哪里受過什麼委屈,誰又會給她委屈受。
好容易花季之年春心萌動,看上的又偏偏是四十多歲、孩子都有倆了的陸程遠,放著離家近的大學不去,巴巴跟著人家到了數千里之外的鷺島,結果呢,才一句試探就叫人老練地從里到外看了個透,兩個字就給她堵回去了,怎麼不讓她沮喪委屈。
……
雖說請了半天假,晚訓點名還是逃不掉的。同寢室的三個姑娘晚飯後根本沒回寢室,所以教官點了三次顧言諾的大名時,也是奇怪得很。
“顧言諾哪個寢室的?室友出列!”
那黑臉的教官拿著點名冊,很不高興的樣子。
原來中午陸軍長那句看似玩笑話,的確是跟負責人說過要嚴格要求學生的,頂上的首長一句話,於他們而言那真是比聖旨還靈,前腳剛聽完訓,後腳就召集教官們訓了一番,顧丫頭恰好就撞著槍口上了。
更不幸的是,那負責的軍官正和校長巡視路過,聽見這里有人遲到,立馬嚴肅起來:“晚訓遲到還像什麼樣子,哪個寢室的?帶我們去看看!”
藏了殺一儆百的心思,因為一次缺勤,引得校領導、軍訓師負責人和幾個學生,浩浩蕩蕩一行人往顧言諾寢室去了。
寢室長開了門,驟然沁出來的冷氣讓眾人都吸了口氣,這是開了多低溫度的空調哇?
顧丫頭這張床靠門,一眼就看見穿著衣褲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了。
寢室長察言觀色,見領導們一個個皺著眉頭,心里暗道完蛋,連忙上前去叫醒室友:“顧言諾,快醒醒了,晚訓時間到了,顧言諾。”
聽見這名字,那軍官頓時舒展了眉頭,又驚又惑地瞧向床上那姑娘。
許是被人吵醒了,顧言諾嗚咽一聲翻過身,這是還沉浸在睡前的傷心里呢。
寢室長一見到小同學這臉,簡直就差驚叫出聲兒了,只見她臉蛋通紅,嘴唇泛著白,分明是發燒了。
“哎呦,這,這孩子是生病了吧?”校長先生也是嚇了一跳,為難地看向負責人。
那負責人其實也就是個中尉,現在還沉浸在“顧言諾”這個名字的震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