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得突然,詭然於過去的汛期。
先是幾點飄下,隨後不等反應,越來越大,風像是用刀子橫切過空氣般呼嘯而過。
山脈最高處,提前搭建完畢的避難所內擁擠且悶熱,有雨水透過帳篷的縫隙,無孔不入。
礦工們喝著驅寒的苦艾酒發出哈氣聲,他們低聲議論這突如其來的大雨什麼時候能夠結束。
龍和克洛斯人不見蹤影。
莉莉婭守候在帳篷入口處,遙望被烏雲籠罩著的礦洞,身旁站著的是歸來的冒險者。
以砸上礦車軌道的雨滴聲為前景,遠處雷聲隆隆。
傳聞,雷聲,是龍所發出的哀嚎。
莉莉婭從沒有聽過烏米萊蒙的哀嚎,所以她不相信這種不詳的傳聞。
先出聲的是冒險者。
“你在想什麼?”
在他的疑問聲中,莉莉婭扭過頭,她搓了搓發涼的指尖,“在想烏米萊蒙大人和大家淋雨生病的話,我需要熬煮多少感冒湯劑。”。
“你只需要煮龍的那份。”冒險者的視线就像被墨水塗過般一片昏暗,漆黑。
“為什麼不是煮大家的份數呢?”莉莉婭反問,坦然目光直接窺視進對方內心深處。
陰謀算計無所遁形,約亞同樣坦然,“因為那是龍,極惡之主,傲慢,凌駕於世界之上,不可能……”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莉莉婭搖搖頭打斷了他。
“就算你把魔法陣的原理告訴龍,那又……”約亞冷冷道。
“沒有喔。”莉莉婭又一次打斷。
這一回,少女的嗓音俏皮起來,與對方相比,她仿佛完全在狀況之外,沒有絲毫緊張感。
不等冒險者重新說話,莉莉婭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雨點,隨意念叨。
“這是一場豪賭,您堵上大家的性命,放棄人的身份。”
約亞保持沉默,沒有反駁,沒有尋找借口,沒有試圖把自己的行徑正當化,他從來不是正義的使者。
更何況少女說得對,他的確放棄了身為人類的資格,很久以前。
“既然如此,我身為見證者、裁判,自然不會偏袒龍,絕對的公平公正,畢竟烏米萊蒙大人他……”
——
大雨傾力衝刷,泥沙涌流,礦脈下深藏的遺跡顯露出本來的模樣。
石碑圍繞著的,規正圓形祭台屹立中央,成為塌陷土地上最後的落腳點。
克洛斯人無助地蜷縮,那位穿著殘破鎧甲的冒險者大人說,暴雨來臨,需要加固好石碑才能去逃難。
因為第一騎士盧修斯大人也留了下來,他們沒有多想。
然而等到石碑加固完成,想要離開時,一股無形的力量出現,拘束住了克洛斯人。
封印用的魔法陣,帝國是要封印什麼?!
老者最先意識到自己的族人們成為了犧牲品,她老態龍鍾地轉過腦袋,試圖向祭台中央的第一騎士尋求答案。
“盧修斯大人……?”年邁的聲音中夾雜著無法隱藏的畏怯。
眾人受她聲音吸引,跟隨看去,難以抗衡的恐懼頓時侵蝕軀干。
魔法陣發出蒼白光芒,浮現出半透明的文字,又或是符號。
偽裝用的人類皮囊開始崩解,畸形觸角自撕裂的斷口生長出,鱗片附著的長嘴,森然銳齒。
湮滅蘇醒,烏米萊蒙變回久違的半獸模樣。
龍首兩側分布著的八只金瞳同時收縮,立直的豎長瞳孔宛若劍刃,代表危險的豎线條。
倉皇的抽氣聲,畏懼的目光,瑟縮後退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烏米萊蒙並不陌生,過去的百年里,他甚至早已習慣,只是自從有了莉莉婭,笨蟲子的存在,他有……
龍曲起利爪計算。
短短幾個月沒有感受到了。
原來,幾個月,是可以比百年還要漫長的。
龍不合時宜地想著。
“龍,是龍!”
“我們都會死在這里!”
“帝國軍要做什麼,讓我們去送死!”
洪水,惡龍,絕望中的絕望。
直白的喊叫,烏米萊蒙曾經享受並以此取樂,誰膽敢冒犯,對他不敬,死亡將會降臨。
可現在,烏米萊蒙心里僅有怒火燃燒。
他受少女影響努力改變,那這些蟲子呢,還不是一樣的,和那些看到他真面目就活活嚇死的女人們有什麼區別?
為發泄怒火,龍揮出手臂,仿佛與之呼應,以他為中心,突如其來地張開了廣達數十公尺的黑金濃霧觸手。
魔法陣在被觸手觸及的一瞬間,波紋擴散,嘈雜的喊叫轉為痛苦呻吟。
禁錮屏障比龍想象的還要不堪一擊,卻能夠將所受到的攻擊全數轉嫁給鏈接的克洛斯人。
下意識停下攻擊,觸手砸向祭台,碎石飛濺。
算計我?!
烏米萊蒙反應過來,八瞳環視在場所有克洛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