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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薩爾遇見了蛇行者,不過,倒也不算巧遇,她待的地方是前往古拉爾要塞的必經之路,也即岡薩雷斯鎮。這條蛇在岡薩雷斯滯留了很久,不知為何一直沒去古拉爾要塞,用她自己的話解釋,那邊有規模驚人的深淵潮汐,她吞下的真龍之血還不穩定,一點兒也不想接近。
他也只是點點頭,就把這事放過了。當時要求青蛇找到戴安娜,只是他覺得自己會被困住很久,既然他已經回到領地,這事就用不著走到這一步了。至於扎武隆的劍,現在正裹了層厚實的布條抱在阿婭懷里。這家伙一身不知哪來的侍衛戎裝,抱著布裹的長劍竟然頗有英氣,可惜劍是他的,侍衛卻是塞弗拉的。
至於青蛇,她也不知從哪趴了套衣服,據說是最符合諸王國風潮的女裝。衣服的布料材質是輕盈如羽毛的絲綢,整體都很寬松,不僅透氣,也很有利於活動,腰腹部的布料最為單薄貼身,看起來是為了凸顯細致的腰线。下裝也很輕便,是寬松過頭的褲裝,不過正因為寬松的過了頭,看起來反而會像是長袍。
塞薩爾發現這身衣服和薩蘇萊人的風格頗有些相似,與其相對應的則是前些年貴族圈子里風行的禮服長裙,臃腫累贅,不易行動,特點是袒胸露肩,凸顯的部位也在於此,腰部幾乎都靠厚皮革硬箍住,往下更是要雙手提起才能小跑的公主長裙。
“你對這衣服很在意嗎?”青蛇問他,“是從行商那兒拿的,完整剝下來費了點勁頭。馬車里地位最高的貴族女性穿著這套衣服,我就剝下來給自己穿了。我本來想給侍衛小姐也來一套,可惜她只想穿持劍侍衛的衣服。”
“這東西能體現出人類世界的變化,”塞薩爾說,“行商的貨車還在嗎?”
“在東南方很遠的峽谷里,”青蛇說,“堆滿了這種衣裝,屍體我都處理了,衣服我可沒法吃。考慮到箱子封得很死,它們應該還沒壞。但人類世界的變化是怎麼回事?”
“連和戰場無關的女性裝束風潮都在轉向,說明戰爭的影響已經深入到人類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了。當然,也和薩蘇萊人的活動有一定關系......”塞薩爾朝庇護深淵的方向望了一眼,“這世上任何微妙的變化都不會無跡可尋,那車貨物更是價值非凡。你要是能把它們找回來,你就能靠商人的身份立足,在人類世界名正言順地出入貴族府邸。”
“有這回事?”
“有這回事。”塞薩爾攬著青蛇細柔的腰身走進岡薩雷斯的本地餐館,阿婭癟著嘴跟在後面。最近因為達官貴胄頻繁往來,這地方的物資供應規模驟增,建築陳設的風格也浮夸了不少。原先圍繞工坊和工人築起的城市,幾乎是理所當然地隔出了不少專供上層往來的地帶。
阿婭意見頗多,蛇行者倒是滿不在乎,她並不了解後世的人類,只要有個契機就好,無論是什麼契機她都能接受。
眼下蛇行者始祖還在往蛇龍轉化,新一批的蛇行者也在繁衍。她若能在人類世界立足,她就能借著事先邁出的一步占據先機,接著步步占據先機。一旦始祖身死,她就能對整個蛇行者族群出手,奪得領袖的地位。
哪怕無法奪得,她也會占據一個至關重要的位置,影響整個族群的一舉一動。
“魚湯?”青蛇盯著盛上來的菜肴,“這地方的河流汙濁一片,積滿了腐敗和汙穢,我們還要吃這里的魚?如果你非要吃,我的主人,那你就吃吧,我只要喝點你的血就夠了。雖然我看不出汙穢藏在哪里,但把這東西吃下去,我的血肉里一定會積蓄一大堆惡心的玩意,我想到你們這條河的景象我就想吐。”
阿婭卻吹了聲口哨,抄起叉子就把一大塊魚塞進了嘴,一邊嚼一邊吐刺,簡直是只貓。當然,她本人就在港口城市長大,擅長吃魚也不值得奇怪。
青蛇盯著啞女,“你還是頭一回嚇到我,法蘭人。”
“這是從不知幾百里外運來的,只管吃就好了。”塞薩爾說,“本來不可能有人把幾百里外的新鮮魚類運過來,但有了這麼多達官貴胄和神殿人士往來,事情就理所當然發生了。賣貴族裝束的商人也是盯上了這兒的契機才會不遠萬里過來,可惜卻在半途遇見了你。”
青蛇還是面帶懷疑打量著魚湯,顯然是把積滿工坊廢水的河流和本地魚類建立了聯系。這家伙雖是野獸人,對吃食倒是很挑,看來它們的種群之間亦有區別。最近他接觸食屍者接觸得太多,都快以為野獸人都和鼠類一樣有什麼就吃什麼了。
她叉起魚塊,端詳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可我不懂怎麼當行商,我的主人。”她說,“我要把那批貨物運到哪,又要賣給誰?”
塞薩爾思索起來,也不想自己動手,就由著狗子挑掉魚肉上的刺喂到他嘴里,吹涼魚湯盛給他喝。
在阿婭鄙夷的目光中沉思了好半晌後,他想起來岡薩雷斯的市政官家族很擅長經商。不過,在他們占領岡薩雷斯的時候,市政官家族就已經死絕了,動手的人正是阿爾蒂尼雅。他們唯一的家族血脈科雷拉雖然經營著本地商會,卻也在阿爾蒂尼雅強硬的手腕中轉變方向,開始專營軍械了。
涉及到軍械貿易,還帶著古拉爾要塞的背景,就意味著科雷拉這人沒法用行商的身份前往敵對區域,更沒法當他的間諜和眼线。當然,以科雷拉的背景,指望他當行商和間諜也不現實。
他親愛的皇女殿下自作主張的時候從來都不少,他自己又分身乏術,把他規劃到行商隊伍里的人強行占來做軍事用途,他也不好苛責。
塞薩爾看向狗子,覺得自己又得靠她走捷徑了。“我可以帶你走通第一次商路,建起第一批商隊。”他對青蛇說,“不過我希望你的商隊少和我這邊的勢力沾上關系,今後我也許.......”
“也許要吩咐我借著行商的名義給你當間諜?”青蛇把身子靠過來,壓低聲音,“您可真會給我指派任務啊,我的主人?我們要討論的難道不是幫我在人類世界立足?”
塞薩爾思忖片刻,“我確實也在幫你從人類社會立足,而且是一躍來到正在興起的新貴階級。商人和銀行家的權力正在變得越來越驚人,只要把握得當,你甚至可以帶頭衝擊舊時代的秩序,在人類世界內部掀起紛爭。你的同族不僅不會理解你做了什麼,還會一廂情願覺得你挑起了人類世界的流血和動蕩,把你視為比納烏佐格更偉大的存在。”
“您的許諾,”青蛇說,“帶著一股難以理解的詭異感。你到底想做什麼?人類世界的紛爭對你有什麼好處?”
“流血的紛爭可以帶來莫大的變化。”塞薩爾只說,“如果你能看到變化的脈絡,你就會......”
“你是說你已經看到了變化的脈絡,知道該怎麼攫取最大的好處?”
“不完全是,”塞薩爾說,“我知道變化正在發生,但我不知道它是快是慢,更不知道它還來不來得及。”
青蛇注視了他良久,“你的意思是,推動、挑撥、教唆、引導,讓一些還在徘徊不定的事情提前發生?如果沒有火,你就去點,如果沒有油,你就去澆?”
“你說得對。”塞薩爾說,“換我自己,我絕對不會說這麼難聽,不過你確實說得很對。”
“行吧,我的先知主人。如果你是一位先知,那你就用你的預見帶我往上攀爬吧,另外,你不介意我吃點真正想吃的東西吧?我才不要汙水里撈出來的魚。”
“待會兒有羊肉。”塞薩爾說。
青蛇又靠近了點,直到胸脯完全裹住了他的胳膊,嘴唇也貼在了他耳朵上。“您就給我一點兒血吧,我偉大的主人。這些塵世的肉塊怎麼能和您的血相比呢?就只給我一點也好,我拿它當香料甚至可以吃掉地上的雜草,我可從來不說謊。”
餐館的招待全程低著頭呈上了烤羊排,又頭也不回地離開,合上了門,看來是完全習慣了達官顯貴在里面胡來了。這家伙嘶嘶作響地吐著青色的蛇信子,瞳孔驟變,明顯是想找借口吃人,看到來人跑得這麼快,只好又抱緊了他的胳膊,在阿婭的瞪視下要起血來。
說實話,這條青蛇怎麼捏著嗓子說話都是假的,只有想吃鮮活的血肉是真的,說成披著人皮的毒蛇再適合不過。但塞薩爾也不介意回應她的挑逗,因為她確實能說得他耳根發軟,身體發酥,一條不知從哪鑽出來的蛇尾巴也總能揭開他的衣服,沿著他的腰腹蜿蜒而上,纏繞一圈又一圈。
“您就非要我咬的你耳根發軟,用尾巴撩撥的你氣息沉重了才肯回話嗎?”青蛇對著他的耳朵呵氣,鱗片光滑的蛇尾沿著他的腰部纏了一圈,用力勒住,然後又沿著他的胸膛纏了一圈,尾巴尖如羽毛一樣挑撥著他腋下的敏感處。“說實話,”她用妖冶的聲音說,“您讓我覺得自己有些弄巧成拙了,只是討要一些鮮血,我就得這樣。之後,要是我有更多有求於你的地方,我該怎麼辦?”
“你如果真能站得比我想象中更高,也許反而會是我來求你。”塞薩爾看了她一眼。
“真的?”
“你可以不用著急懷疑我,先在人類世界走一遭,看清楚你以前看不清楚的東西。”
“那也要等我看清楚再說,”青蛇效仿狗子拿起一塊羊肉,喂到他嘴里,她的聲音幾乎是在撒嬌了,“現在我滿心惶恐不安,可沒法用理性對待世界。現在我就是有求於你,一切都有求於你。之所以沒有求其他人,是因為你的手段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不過我還是想要血,我尊敬的主人,給你可憐的仆人一些血吧。如果再這麼把我扔著不管,我就要失去人類的形體,整條身子都纏在你身上下不去了。”
塞薩爾吃下肉塊,一直咬到她纖長的手指尖,舌尖點在她指腹處,由她輕柔地捏弄了許久才收回去。這家伙收回自己的手指,在青綠色的長指甲上刮擦了幾下唾液,最後忍不住含到自己口中,舔舐起來。那條蛇尾巴往他身上越纏越緊,尾巴尖在他胸膛上不停廝磨。
“如果您不是先知,”她的蛇信嘶嘶作響,剛才嬌柔的聲音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我的尾巴尖一定已經插在你胸膛里了。我會把你的心髒穿出來一口口咬下去,就像吃樹上的水果。我就是這麼吃掉那群行商的,只吃最脆嫩的地方。”
塞薩爾朝她瞥了一眼,“跟著你過來的小啞巴造成的死傷都比你多,要說她見過的,那就更多了。”
“真是太好了,我敬愛的主人。”青蛇眨眨眼,對他回以殘忍的微笑,嘴唇幾乎要側裂開來,“感謝戰爭年代,多虧了你們擅長自相殘殺,我才能顯得比你的同胞們更善良。”
“我也一樣。”塞薩爾由她摟著他的胳膊,“說真的,我在干的很多事,沒有戰爭年代給我托底,我已經要被打為罪無可赦了。但就因為戰爭如火如荼,我才能顯得像是個人。你想要我的血,我是可以給你,但我不需要你像個寵物一樣撒嬌。”
“那你要怎樣?”
“把你的血也給我一點。”
“我的血?隨你。”青蛇說,“我知道你要把它拿給你的法師仆人,不過我不在乎,只要你覺得我們的血真能等價交換就行。”
“很好,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先陪我走段路,青蛇,這地方有些事要給你看看。”塞薩爾說。
“世俗之事?”
“既有世俗,也有神殿。”
她的眼眸化作豎瞳,一瞬間又恢復了。“我聽米拉瓦說,你在薩加洛斯的神殿里支持了分裂派系。你聲稱你可以借此呼喚熔爐之眼。”
“是的。”塞薩爾張開嘴,從狗子手里吃下一塊魚肉,又從蛇行者指間咬下一塊帶骨頭的羊肉,咯吱咯吱咀嚼了一陣,然後吞下去。“我支持了一個現在看起來還很不起眼的派系。不過我想,只要世俗的變遷進一步加劇,這個派系就能取代薩加洛斯大神殿的主要派系,甚至那位神選者.......”
“你也可以和他分庭抗禮?”
“不,”塞薩爾說,“是讓他對我們低頭。”
“您的許諾越來越匪夷所思了,我的主人。”青蛇說,“但它們聽起來都只是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