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帶著十個勉強不算老弱病殘的征召兵進去,權當充門面。跨過門檻後,除去堵住鐵門小窗的胖刑吏,監獄走道兩側還坐著三個看戲的守衛,站著兩個一聲不吭的瘦刑吏,都在往這邊鬼鬼祟祟地張望,神情陰暗詭譎。
塞薩爾十分肯定,他們堵在這地方,是習慣性從探監的人手里要賄賂,刮一層油水才會把人放進去。
穿過幽暗逼仄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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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他們來到監獄院落,圍牆都是用頂端削尖的碩大原木搭成的,釘滿了彎曲的鐵釘,幾乎都已生鏽。地上和牆上都有一層洗不淨的血汙,已經凝固住了,看著像是層暗紅色的漆。塞薩爾踩過積雪和泥濘,來到里側通往地下監牢的門前,用劍柄敲了敲潮濕的鐵門。
過了段時間,又是一道小窗從門內打開,一張白面具隔著小窗和他對視,內里一片陰森黑暗,只能看到些許蠟燭的火光。
一雙銀灰色的眼睛在面具的開孔後盯著他。“你帶著士兵過來,是有何貴干?”此人問道。
“我來這里見管事的,你不需要多過問。”塞薩爾回道。
“我就是管事的卡納迪。”
情報官卡納迪是伯爵手下的親信,必定知道他的身份。“城防治安需要很多身強力壯的士兵。你們卻抓了不少人進去,對嗎?”塞薩爾言簡意賅。
“這對你有什麼妨礙嗎?”
他皺皺眉。“我拿著阿斯克里德塞給我的家族使命要負責戰前准備,沒工夫和你討論細節。有什麼問題,你就去上報給那老東西。我需要人,越身強力壯越好,聽懂了嗎?”
白面具下的視线打量了塞薩爾一陣,隨後掃向塞薩爾身後勉強能稱得上能上戰場的士兵們,接著瞥了眼雇傭兵隊長,最後轉向伯爵的親信們都很印象深刻的菲爾絲。“行,”卡納迪說,“你和菲瑞爾絲可以進來,其他人都在院子里等著。”
“不行,她要跟著。”塞薩爾往傭兵隊長一指。
“她?”
“未經允許者不得......”
“這是從卡薩爾帝國前线退下來的雇傭兵,在我這邊拿著最大頭的報酬。挑人的活必須由她來干,你明白嗎?”
卡納迪考慮了一陣。“可以,”他最後說,“但她必須跟在你後面,不得擅自行動。”
塞薩爾還是頭一回見識這類場所,剛一進門,還沒下台階,他就聽到從地下監牢傳出了痛苦的呻吟聲,好像是地獄里的聲音。
走下石台階後,兩側全都是各式審問場所,——把人固定在火盆旁邊,用鐵制的鐐銬掛在牆上,既不能站著,也沒法坐下來,只能奄奄一息地半跪著。刑吏用燒紅的鐵鉗烙這些人的肩胛,用燒紅的尖針插入他們的指甲縫,燙的走廊里充斥著刺鼻的焦香味。
還有些人,刑吏用繩子固定住雙手或雙腳,用定滑輪把他們吊起來,用力往下拉繩索的末端,使得犯人在另一頭往上升。繩索也越捆越緊,捆得犯人皮開肉綻,關節都勒出了嘎吱響聲。
卡納迪就站在他的刑吏們中間,隨口吩咐給哪個犯人加大力度,給哪個犯人暫緩審訊,等其開口。所謂的情報官,其實就是在刑訊監獄里研究拷打上刑、逼人招供的學問。從底下的場面來看,這兩天他們正在審訊下城區暴亂事件和間諜活動的跡象,每天都要點好幾個火盆拷問逮進監獄的可憐蟲。
情報官先不應塞薩爾的話,只是繼續他還沒辦完的事情,——親自拷問一個發起了暴動的帶頭人。那人已經精神渙散了,說不出話,只是默默地忍受著。受審人的身體看著就像烤了一半的牲口,有個瘦削的刑吏正在剝他胳膊上的皮。但這人還是沉默不語,等到情報官來了,此人終於抬起眼睛,直挺挺地盯住卡納迪。
一口帶血的痰從他嘴里吐到了情報官的面具上。
“我的招供就在這兒!畜生!好好舔舔這口痰看它是不是間諜!我——”
卡納迪隨手拿起烙鐵,上去把燒紅的末端壓在這人嘴巴上。一股焦味立刻升了起來,把咒罵變成了堵死在嘴里的慘叫。
受審者當場失去了知覺。
“拿水潑醒他,等他緩一緩,然後繼續問。”審問官吩咐道,先取來布巾擦拭干淨面具,然後帶著塞薩爾他們繼續往里走,“現在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帶面具了。”他若無其事地說,“有時候難免會發生這種事,——你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患病,吐出來的痰里究竟又有什麼東西。”
“我希望你沒有把剛逮進來的人都拆了,卡納迪先生。”塞薩爾說。
雖說菲爾絲抱緊了他的胳膊,又緊張,又害怕,但塞薩爾覺得她是在裝模作樣。從她四處打量的目光來看,她更像是在逛藝術品展廳,她的眼睛總是在不經意間表現出本不該有的好奇心,把裝出來的害怕擠到一邊去。
“我也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麼苛刻。”卡納迪應道。
“也許只是還沒來得及。”塞薩爾瞥了眼身後那人,“那個人是什麼情況?”
“搬運工幫派的首領,我們懷疑他受了間諜唆使,想要他招供。用鞭子抽,用火燒,燒過了又扔出去挨凍,在冰天雪地里打斷了肋骨,拿鉗子夾他身上凍壞的皮肉,把他放到釘椅上,讓他赤腳踩尖木樁,諸如此類。後來他皮膚潰爛了大半,腳也站不起來了,但還是一直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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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供,什麼都不肯交待。”
他看著很淒慘,不過卡納迪給他的說辭比他看起來還要更淒慘。
“要是他沒有可以交代的東西呢?”塞薩爾問道。
“哪怕編也得編出點什麼,可他只是保持沉默。”卡納迪說得很隨意,“這種沉默反而說明他問題不小。”
這話其實並不出乎意料,但還是很荒唐離譜。
“你說編......”他抬起眉毛,“你們靠逼供拿到的情報當真可信嗎?這麼久時間過去,諾依恩查出來過哪怕一個間諜嗎?”
“你為什麼要關心這個?”卡納迪並不接受質問。
“阿斯克里德要我給你們查城里的間諜。”塞薩爾說。
審問官的腳步在往更下層的台階上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此事利害。
“意味著你會帶兵去找我寫在記錄上的名字。”卡納迪最終說,“既然是伯爵大人給你的權力,你就可以去我去不了的地方抓人。”
“也許吧。”塞薩爾說,“但我覺得,你們這麼弄到的供詞,差不多都是些沒有真憑實據的東西。陰溝里的謠言,小巷里的傳聞,瘋子的胡言亂語,還有痴呆的老頭子和老太婆聚集在街角時舉行的竊竊私議。你都不能保證寫在你們記錄上的人存不存在。”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卡納迪隔著面具凝視他。
“太好了,那我要帶一批身強力壯的人出去也不是你該關心的。我要接受過訓練的人。你抓了很多這種人進來,對吧?”塞薩爾反問道。
“這里有很多人都沒來得及接受審問。”審問官說道。
“那更好,我當然希望我拿到的是完好無損的征召士兵。”塞薩爾回說道。
審問官似乎皺起了眉頭。“不行,我要先從他們嘴里撬出點東西。不能就這麼放眾籌群肆五六一二柒⑨四〇人。”
“問題就在這兒,審問官閣下。”塞薩爾聳聳肩,“我要帶著可靠的征召士兵去找財政官要武器、要盔甲。這些人隨時可能在第二天被叫去守城,並且在這之前,我就要負責帶人調查城里的間諜密探,還要平息下城區隨時可能發生的騷亂,你卻要我等你挨個審問一遍,把一群完好無損的士兵變成剛從戰場里下來的殘廢?我要帶人走,就是現在。”
“你聽明白了,小子,如果不經過審訊,我連給提供你該抓的人名字都做不到。”
“眼下的形勢有多嚴峻你不明白?是嚴刑逼供問出幾句話更重要,還是組織一批完好無損的征召士兵更重要?”
“一旦把人放出去——”
“軍營的監管談不上什麼放出去。”塞薩爾毫不客氣地指出,“我有經歷過卡薩斯帝國戰場的指揮官,還有給老家伙當了許多年助手的法師。我可以有效控制住這些人,還可以用一些你想象都想象不了的手段查出可疑的跡象。除此之外,神殿也可以提供援助,我完全可以強行把一件你也無權去做的事辦完,然後再去知會老東西本人。”
這家伙能聽出他吹的牛皮嗎?
卡納迪仔細打量了塞薩爾一陣。“你結識的人倒是不少,而且都很了不得......這才過去了多久?”
看來審問官也知道一定程度的內情。塞薩爾還記得阿斯克里德說情報官和他級別相同,這話未必完全符合事實,但至少能說明卡納迪半只腳踩在伯爵的城堡地下。
他們一行人走下台階,經過一道走廊,兩側房間里有個抱著小孩的婦女在監牢房間里盯著他們。
“你這里還有抱小孩的?”塞薩爾問他。
“這家人是被供出來的。”卡納迪瞥了塞薩爾一眼。
“你們抓人是不是太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