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希雅拿鈍劍敲地,在他耳邊砸出一陣鐺鐺響聲。“這時候又不會說場面話了?”
“總說場面話會讓人很累。”塞薩爾無奈地說,“消耗我的精神,透支我的生命,比在這挨打還累。你現在也沒像在礦道底一樣說話啊?”
“那就把你說場面話的精神往劍擊上勻點!”塞希雅再次用鈍劍敲地,比剛才敲得更重,“交戰的時候,想清楚對方究竟是在假裝,還是真的體力不支。你自己防守的時候裝得挺像那回事,各種想象力十足的小花招一個接一個,就想讓我出丑,換成別人裝起來,你就分不清楚了?我不過假裝腳步不穩了一下,你就像看到肉的狗一樣往前撲。”
她說得不錯,從拐帶走無貌者開始,他一路過來用的幾乎全是騙術和演技,擊殺格里加時可謂把演技貫徹到了極致,但看懂別人就另當其論了。
塞希雅這種行為,與其說是騙術,不如說是交戰中轉瞬即逝的誘餌,只要全神貫注地使劍,就很難不上套。至於他總是在試劍中耍花招,試問哪個當學生的不想試著打敗老師呢?更何況,她自己也承認這是交戰的一部分。
“別若無其事地偷懶了,——你一沾地就開始裝死。”塞希雅彎腰伸手,干淨利落地把他一把拽起,迫使他站定,“聽好了,欺騙是雙向的,如果分不清對方的意圖,就保持鎮定,不要往坑里跳,也不要冒著自己被繳械的風險冒進。”
“我耍花招的時候你從來都不上當。”
“你的實戰技法太拙劣了,演技當然會更拙劣。”塞希雅朝院子角落比了個手勢,要他去撿甩飛出去的鈍劍,“裝體力不支也是要技巧的,我猜你以前的演技都集中在交戰前吧?一動手,就趁著對方措手不及一招斃命,配合你那個可以晃點別人的小法師,確實也是個法子。不過你總不能指望事情全這麼發展。就你這身份,以後卻要取你人頭的人肯定不少,動手之前話都不會說一句。”
塞薩爾撿起鈍劍,放手里掂了掂。他會遭遇刺殺,這不是個可能,而是個必定會面對的現實。既然冒充了子虛烏有的伯爵私生子,塞恩伯爵結下
的仇他也會一並披在身上。
“你聽明白了嗎?”傭兵隊長斜睨著他問道。
“呃,聽明白了。”他下意識回了一句。
塞希雅一劍刺出打在他劍尖上,一陣顫動從劍尖傳到他虎口。跟著她又是一記上撩打在劍刃中央,震蕩加劇,這劍直接從他手里甩飛了出去。他手掌和胳膊全部麻得像是失去了知覺。最後一記劍擊是側斬,她膝蓋彎曲,脊背微弓,發力時猛然間打直,以驚人的聲勢將劍掃向他頸項,帶著似乎能把他連人帶護頸一分為二的勢頭驟停在他頸側。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你再跟我說一遍你聽明白了。”她往前逼近一步,兜帽隨風落下,這回是真的把劍架在他脖子上了。那頭火紅長發在灰白陽光下略微發暗,如同浸過血的旗幟。
近距離細看的話,塞希雅比最初的印象更漂亮,但也更冷酷,冷酷得多。再怎麼說,也是帶隊參與清點三萬多具自相殘殺的屍體的人了,如今比起這事,她還更在意欠薪。她眉頭稍鎖,雙眼微覷,凝視他的眼眸,嘴唇微張著呼出一口白霧,凝結在鈍劍的劍鋒上。
塞薩爾立刻抬手投降:“不管出了什麼意外,就算手指要被切斷,手腕將要脫臼,骨頭也會碎裂,我都得抓緊劍不放。不能脫手,也不能被奪走。”
“還有呢?”
“腳步都站不穩就不要胡亂模仿花哨的步法,用暴露最少破綻的法子謹慎前行,一邊前進一邊試探,在考慮取勝之前,先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這樣很無趣,但夠理智,夠實用,夠高效。”
“我沒說很無趣,你這個胡亂篡改別人發言的混賬。”塞希雅說著後退了一步,“不過,總體來說記的不錯。接下來,我們得加深一下你的記憶,讓它不止是你腦子里的兩句話了。”
塞薩爾發自內心地對她點頭:“您說什麼我都照辦,訓我到半夜我也絕對不會抱怨一句話,老師。”
他的表情一定異常有趣,因為她嘴角掛上了一絲輕笑,哪怕是皮笑肉不笑。
塞希雅很快又板起面孔。“先做基礎握劍吧,身體站定,背部挺直,握劍的手臂伸出去擺出預備姿勢。就這麼維持姿勢靜止不動五分鍾,中間休息一分鍾,如此循環一個小時,結束後繞著院子跑步,跑步結束之後再練一個小時的平衡木。”
理論上來說,這是把持劍、耐力和腳步平穩都練了個遍,可謂是專門克服他交戰草原人劍舞者時被空手奪劍以及腳步不穩的缺陷了,然而,想是這麼想,具體的內容卻聽得他頭皮發麻。要知道,他今天用的可不是木劍,是鐵制的鈍劍,它要沉重得多,長久持劍的平衡何止難以維持。
其實剛入行的人一天只練三四次才算合理,每次持續的時間也該從兩三分鍾開始,問題在於......
“你身體素質很好。”塞希雅若無其事地把劍搭在手心,像掂教鞭一樣掂了掂,“雖然這是你自己自吹的,不過我試過以後發現你確實沒撒謊。既然如此,我們就不需要再按一天三次和一次三分鍾來了。”
“那肌肉耐力呢?”作繭自縛的塞薩爾忍不住問道。
“我昨天和你的小法師探討過了。”塞希雅打量著他,“我按她寫的單子購置了一批草藥和動物血,隔天就拿到了她特制的藥膏。期間你胳膊酸得撐不住了,我會給你手臂肌肉塗上去,一分鍾之內就能起效。等一天結束了,她也會給你麻木的肌肉上恢復藥物,保證你第二天可以精神抖擻地繼續練,而不是癱瘓在床動彈不得,慢慢等恢復。”
塞薩爾無話可說。他心知自己不能全靠失血後異常增長的身體素質,而且,這麼練肯定比一般的劍術學校教學生效果好,甚至很多貴族子弟都比不上他的條件。但是,人們的理智不是總能承擔得住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折磨。
接著塞希雅把劍塞到他手里,自己繞著他轉圈。她一會兒抬腳踢他的腿,讓他腳步站定,一會兒伸手扭他的關節,讓他把胳膊伸直,一會兒端著下巴凝視他手中鈍劍的劍尖,看它顫抖得激烈不激烈,稍往下墜她就伸手往上扶,稍往一側偏她也往回撥。
等姿勢擺正了,塞希雅開始招呼看戲的狗子過來研究火槍,但塞薩爾已經沒有任何余力去注意她倆了。
......
夜晚的時候,塞薩爾一動不動癱瘓在床,衣服沒脫,鞋也在腳上。狗子從向日葵變成了月光花,在床另一邊對著夜空中的圓月招展,要不是塞薩爾不許她在旅館亂來,她差點就把臉打開了。
他沒有睡意,不覺得餓,也不覺得渴,神經完全被酸軟和麻木籠罩,再沒有其它任何知覺。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才聽到了門外的刮擦聲,但也沒力氣扭頭看。菲爾絲在浴盆里泡了好久,這才刨著濕漉漉的頭發晃了過來,她兩手扒在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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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劑的效果怎麼樣?”她帶著好奇問道。
“太好了,”塞薩爾吃力地說,“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透支過。”
“真的?”菲爾絲問道,把臉湊近了點,就像在觀察一個難得的實驗樣本。“我還是第一次配這方子。你現在看著像是快死了一樣。你能告訴我你的具體感受嗎?”
“你知道我現在為什麼這麼痛苦嗎?如果你知道,你就該對你透支性的藥物負責,別讓我死在這張床上。”
菲爾絲眨眨眼,轉身走向浴盆,一會兒以後又回來了。她帶了幾塊棉布,端著一盆熱水,還拿過來了一堆裝著可疑黏液的瓶瓶罐罐。她隨後關緊門窗,拉下窗簾,把他上衣扒了個干淨,接著像騎馬一樣跨坐在他背上。
當菲爾絲伸手觸碰他的脊背時,他承認她的手指很靈巧,指尖在皮膚上滑動的感覺溫柔似水,讓人心里的疲憊煙消雲散。但是,那些可疑的草綠色黏液就像糨糊,把他的脊背糊了個遍。等她拽著他翻過身的時候,塞薩爾感覺自己黏在床單上,就像只黏在膠水上的老鼠,而且他的背後正傳來一陣陣辛辣的刺痛。
塞薩爾痛苦地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的時候。菲爾絲沾了一大坨綠色黏液拍在他胸口上,激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玩意?為什麼這麼辣?”
菲爾絲一邊活動手指,把黏液在他胸口上抹開,一邊坐在他旁邊側臉打量著他的臉,仿佛他扭曲變幻的表情頗具藝術感似的。“我用手指撫摸你胸口,會讓你覺得很舒服嗎?你看起來一會兒痛苦難忍,一會兒眉毛舒張,表情掙扎過來,掙扎過去......”
“你是不是在偷笑?”
“我沒有!我很嚴肅地在給你恢復,保證你第二天精神抖擻地過去。”她板著臉說,又抓起一把辛辣的黏液拍在他肌肉扭曲的小腹上,痛得他面色扭曲。沒等他緩過來,她就出其不意地彎下腰,張嘴輕咬在他耳垂上,用唾液浸透後輕輕一吮,又吹了口熱氣。他感覺血液在體內轟鳴幾乎衝上了腦門,呼吸都變困難了,但他根本動彈不得。
塞薩爾斜瞪過去,正是一雙稍彎著的藍眼睛盯著他看,已經快掩飾不住得意的神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