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奇幻 邪神之影

第三章 戰爭特別稅

邪神之影 無常馬 4997 2025-03-12 19:08

  ......

  當年先祖設計城堡會客廳的時候,目的就是要讓陽光照進來,所以,這大廳永遠都亮得刺眼。不管伯爵有多不想見光,晨曦還是會穿過彩窗,灑進拱頂下的大廳,為大理石柱和柱間懸掛的織毯鍍上一層斑駁的色塊。

  雖然城堡比上諾依恩每條街道、每座宅邸都更溫暖舒適,但塞恩未感舒適。他站在窗邊,盯著下方一片肅殺之意的庭院,感到煩躁、焦慮、厭惡,就跟他每次見國王派來的稅收官差不多。

  “城堡地下的人祭籌備得怎樣了?”塞恩問他請來當顧問的女巫柯瑞妮,“人祭之後,再下一個階段需要的祭祀品都准備的怎樣了?”

  “你的財政問題還是沒解決,伯爵大人。”柯瑞妮回答,她的語調總是慢條斯理,“在你圖謀繼承權的兄弟消失之前,你還是別想著賣掉會客廳的祖傳織毯,准備下一個階段的祭祀品了。不過,城堡地下的人祭會很順利,我能確定。”

  塞恩更加煩躁了:“經書上要求的祭祀品太過分了,不把祖產賣掉一部分,財

  政上的窟窿我根本填不上。”

  “我理解,我理解。”伴隨著絲綢長袍的摩擦聲,皮膚蒼白幾近病態的女巫對他示以微笑,同樣,也是一個病態的微笑,“但你要知道,伯爵大人,俗世的教會把非造之神稱為異神,不僅摒棄了它,還把古老的精怪和惡魔當成神來崇拜。你若想要避開那些被稱為神的偽神,接觸非造之神,就注定要付出很多很多。”

  塞恩抿抿嘴,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非造之神,沒有起眾籌群四五⑥壹貳柒⑨肆零源也並非被創造出,本來就存在且一直都存在的神。最初聽聞這個說法,塞恩還以為有人在跟他玩形而上學的文字游戲。

  但它確實是真的。

  “耐心點,伯爵大人。”女巫又說道,語氣慢條斯理,“待到這場人祭順利完成,初生的無貌者就能為你效勞了。你可以讓它變成你記憶中任何一個人的樣子,殺害他,取代他,然後讓它成為他。無貌者是很好用的仆人,它可以用它取代的身份為你做任何事,並且,它會比那個本來的人更像他自己。”

  用一個以血肉和記憶為食糧的怪物取代他所熟知的人類,這是好事嗎?當然是。

  自打記事起,塞恩就是家族的核心,是維持這座破城堡權威的鈎子。然而一想到家族賦予自己的使命,塞恩就覺得荒謬。祖先為王國付出了這麼多,最後就落得一個駐守邊疆的下場,還要把稅收奉獻出去支持都城的貴族花天酒地。

  家族一代代人為了所謂的使命獻出一生,滿腦子榮譽和忠誠,到他這一代,他們還是不知悔改,連族里的仆人都對自己的犧牲深感自豪。這些人是如此荒謬,不僅甘願當一個工具獻出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還想要他也做一樣的事情。

  榮譽、忠誠、傳統、習俗,如此多空洞的詞語累積在一起,居然能把這麼多代人困住幾百年,讓他們心甘情願受騙當奴隸。想到此事,塞恩就深感荒謬,仿佛他們作為赤裸的人就活不下去,非得套上裝飾精美的狗鏈子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似的。

  名叫榮譽的狗鏈子套得再多,也不過是主人吃剩下的骨頭,連肉渣滓都找不到幾粒。

  歷史傳統像看不見的木偶絲线一樣掛在這些人身上,決定了他們做什麼、說什麼、甚至是思考什麼。在塞恩看來,既然這些人不過是些受人愚弄和操縱的木偶,那用一個換皮的怪物替換掉他們,又有什麼打緊?

  除了和他一起探詢真知的兄弟姐妹,他不在乎任何人。他們甚至不值得他去吐口水,更別說是表達憐憫了。

  想到這里,塞恩問了個他更關注的問題:“這換皮的怪物......這無貌者汲取了這麼多人的記憶,它還可靠嗎?還能相信嗎?”

  “那只是模仿。無貌者並不真正理解它們模仿的人,也不真正理解它們所獲的記憶。”柯瑞妮有條不紊地說,“它就只是種殘忍、惡毒的動物,你明白嗎?當然,它們也很忠誠,從來不會抱怨,就像條半瘋不瘋的狗。只要你履行約定,滿足它對狩獵的飢渴,它就會信任你、追隨你、視你為主人。”

  “我會期待的。”塞恩沉聲說。

  柯瑞妮點點頭,說:“現在,還是讓我們討論一些更現實的話題吧,伯爵大人。王國的稅收官已經到門口了,你想好怎麼應對又漲了一輪的戰爭特別稅了嗎?”

  很快就從門口傳來了仆人的喊聲:“有請國王的稅收官,加萊奧托·貝萊特閣下!”

  剛剛產生的滿足感稍縱即逝,塞恩看著家族的仆從領著客人走進大廳,正是國王派來的稅收官隊伍。他臉上掛著和藹的微笑,心里卻只想把他們綁成一團,給城堡地下的換皮怪物連骨帶肉活吞掉。

  過去幾年里,王國征收的戰爭稅可謂水漲船高,倘若塞恩只是專心經營諾依恩的財政,這些錢財還不打緊,可他已經為購買祭祀品花費了太多。那些可恨的學派法師比最貪婪的商人要價還高。

  都怪北方的卡薩爾帝國.......

  自從給卡薩爾當了近千年奴隸的野獸人起義,把帝國皇帝的腦袋砍下來掛在城門口風吹日曬,已經過去了十年之久。野獸人的召喚把帝國疆域每個異族飽受壓迫的狂怒都點燃了,還像火油一樣燒到了他們南方各王國的邦聯。

  現如今,卡薩爾帝國崩潰解體,十多個自稱擁有繼承權的皇帝遺脈在各個諸侯國支持下打成一團,非要爭出個真正的帝國繼承者不可。北方破碎帝國的軍事力量其實未受太多損害,但他們忙著內斗,根本沒空解放帝國首都,更別說是照顧流亡民眾了。

  帝國民眾指望不了自己人,於是成群結隊往南方逃難。他們不僅在南方疆域里扎了營,要求庇護,身後經常還追著成群結隊的邊遠異族。在塞恩看來,逃過來的,不過是些乞丐和流民,追過來的,也不過是些奇形怪狀的精怪和孽物。

  那些流民唯一的價值

  就是拉去開墾田地,填補工廠和礦坑的窟窿,那些邊遠之地的精怪也都是些烏合之眾,只需調些本地邊防軍就能應付。破碎帝國就像泥坑、像沼澤一樣陷住了那兒所有人。在卡薩爾的戰火塵埃落定以前,不可能有精銳部隊南下。

  但上頭就是要加重他這邊的稅收,補充北方的軍力,他能怎麼辦?

  誰讓他守的是西南方邊境的草原人呢?

  塞恩心里泛起一陣煩躁。看到稅收官裝模作樣和仆人握手,對他們鎮守邊疆的奉獻表達感激,他更煩躁了。

  對他們來說,諾依恩的人都是些說幾句客套話就會感激涕零的蠢貨。

  連狗都要啃骨頭,他們卻只需要喝冷風。

  思索間,塞恩在稅務官的隨行隊伍里看到了他兄弟的孩子。又是一個,塞恩想到,他自己沒有孩子,但他兄弟簡直是頭種豬,繼承人快比卡薩爾皇帝的私生子女都多了。

  這是個稍嫌瘦削的金發年輕人,雖然留著胡須,但胡須下單薄的嘴唇顯出他的血統不夠尊貴。盡管如此,這年輕人身上玫瑰色的華服依舊十足奢侈,讓塞恩充分感受到了王都人的奢靡之風。

  每次征稅時節,他的兄弟都要派不同的孩子過來當隨行人員,仿佛是要督促沒有繼承人的塞恩早日老死一樣。

  “能接待遠道而來的客人,我總是很高興。”塞恩開口朗聲說道,客套話中的輕松語調讓他自己也很驚訝,“北方還安好嗎,加萊奧托閣下?”

  “北方很好,不過這次來除了征稅,我還受命要調查上諾依恩的情況,伯爵大人。您的兄弟指控您揮霍無度,挪用了關乎王國安危的軍費,還想販賣祖產,補足虧空。”

  塞恩險些命人把這幫人全都亂刀砍死,拖出去喂狗。

  女巫柯瑞妮在他耳邊送來適時的低語,說:“我會命人看好城堡地下,伯爵大人,那邊的事情你就不用親自過問了。但世俗方面的事情,還請你自己處理。”

  “快點完成祭祀,把那個從外域漂流過來的異鄉人處理掉!”塞恩盯著柯瑞妮,“我要在這幫人住下來的時候用無貌者換掉最關鍵的那個......不,就換掉他兒子!”

  ......

  今天祭祀的活要交給他來干了,雖然不明緣由,不過白眼是荒野女巫柯瑞妮的仆人,早就活剝了不知多少人。這事他干起來,簡直輕車熟路。

  想到自己又能干這行當,白眼就激動得要搭帳篷。對他這樣的人來說,處理男人也好,處理女人也罷,兩件事情從來都沒區別。也許這是因為他們身上都有窟窿,捅起來的感覺,也沒太大不一樣。

  他掂了掂手心的祭祀匕首,把柯瑞妮給他的飾物在脖子上掛好,這才放緩步伐,穿過走廊,繞過那些塞滿了噩夢和鬼影的地下室。只要戴好護身符,就不會被當成狩獵目標。柯瑞妮是這麼告訴他的。

  白眼用發光的鑰匙開啟石門扉,走進祭祀間,心里不停祈禱水池里的惡魔別醒過來。不管那東西會不會作祟,想到它潛伏在自己身邊,他就沒辦法干正事。

  那個據說從外域漂流過來的人類被捆在石台上,四座無面雕像俯視著此人枯瘦的身體。白眼繞了段路走過水池,來到石台前站定。他發現這人正在來回扭動,動作很輕微,一邊扭著,一邊發出痛苦的哀鳴,全身關節都被繩索磨出了累累傷痕。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做了噩夢的孩子,又可憐,又卑微。看到這美妙一幕,白眼已經激動得勃起了,再想到他有點像年輕的塞恩,發色和瞳色都如出一轍,白眼更是飢渴難耐,想要好好聽聽他的慘叫聲。

  可惜,柯瑞妮今天的吩咐很急迫,白眼的事情也得盡快辦成。他不能折磨這半死不活的家伙太久。

  “今晚,白眼,你要在夜里最後一個時刻取他的性命。”

  身為女巫的仆人,他不僅要嚴格遵循命令,還要利用好每一份預留給他的私人時間。

  白眼掂了掂匕首,通過銀色刀刃反射出水池的亮光,其閃爍的尖端和石台上這人的咽喉實在很相配。他低聲喚了一句,見對方微張著眼皮看向自己,玻璃珠一樣眼睛里的透著迷惑不解的神采,不由得深感可惜。

  這人不懂他的語言,沒法和他交流,他下面要做的事情,也就少了相當多的樂趣。

  剛解開自己的褲腰帶,打算先找點樂子,白眼就聽到水池嘩嘩作響,似有東西要從中鑽出。

  他停頓片刻,本能地扭過頭,盯向石台旁黑暗深沉的池水。只見漣漪層層泛起,幾乎形成漩渦,接著,一個和石台上的祭祀品一模一樣的人類鑽了出來。此人手心上刺著尖銳的鐵片卻不知痛苦,面孔上只有孩童一樣的好奇。

  這東西又在假扮人類了,完美得不可思議,唯獨沒有人類該有的痛楚。

  至少它不是在假扮我,白眼想到,不禁咽了口唾沫。先是假扮,

  然後是什麼?殺害?取代?

  他捏住主人給他的護身符,不斷握緊、松開,仿佛要確認它的存在和重量。看到假扮人類的孽物往前邁步,接近自己,他立刻把胳膊往上抬,朝對方舉起護身符。他屏住了呼吸,祈禱這玩意真的有用。

  它渾濁的黑眼珠對上了白眼,只一個心跳,他就感到一陣無法理喻的恐懼。他可不想被換皮的怪物取代!

  然後它往後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離。

  好,很好,柯瑞妮說的是真的。想到這里,白眼笑了,身為女巫的仆人,身為柯瑞妮的持劍衛士,他可不能表現得如此驚慌失措。

  白眼轉回身,朝石台上的可憐蟲舉起匕首。為了安撫自己,他打算先在這可憐蟲身上開個洞,放點血。

  但這時什麼東西忽然閃過,雖然手臂還在往下刺,噴著血的腕部卻飛離了身體,銀光閃爍的匕首也從半空中不受他控制的手指間拋出。白眼大吃一驚,根本沒法理解發生了什麼。到底是誰騙了他?是這個狡詐的模仿者嗎,還是女巫想要他死?

  他轉身面對水池中的怪物。他看到它仍舊揉成完美的人類面目,裝模作樣地和他對視,不由得感到一陣荒謬和恐懼,幾乎無法動彈。

  一只插著鐵片卻毫無痛楚的手劃過他的頸項,沒有擦傷他的脖子,卻絲毫不受影響地摘掉了護身符。它把飾物攥在手里,仔細端詳了一陣,好像在觀察一枚銀幣。

  柯瑞妮真的在騙他。

  “把你惡心的臉張開,怪物!”白眼低吼道。他忽然放下了恐懼,就像死到臨頭時每個戰士都會有的反應一樣。“是誰想讓我死?是柯瑞妮嗎?還是她新找的情人,那個上了年紀的老伯爵?”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它邊說邊擦拭臉上濺到的血,擦成了一片汙漬,“不過我從她這兒學了這麼幾句話就是為了告訴你,你脖子上這東西挺讓她難受的。”

  石台上的繩索忽然傳來了撕裂的聲響,有什麼東西打開了,巨大的陰影像蜘蛛的長足、像樹木分裂的枝杈,從他身後的黑暗中顯現出來。它們互相糾纏在一起,在他頭頂揮舞搖曳,朝他抓握下來......

  他忽然明白了,柯瑞妮沒有說謊,是他被騙了。他眼前的怪物其實是人,他身後的人其實才是怪物。

  今天晚上,白眼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說,人不一定非得恐懼可能會取代自己的孽物。當他把一件事當成不容置疑的真理時,這事就會以相反的面目出現在他面前,然後把他折磨致死。

  但他已經沒有吸取失敗經驗的機會了。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簡體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