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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已經離死不遠了

邪神之影 無常馬 4394 2025-03-12 19:08

  沒等端午思考這句話的影響,她頸項上纖長的節肢就瘋狂扭動起來,宛如一條蜘蛛揮舞著捕食獵物的長足,要把他裹成一個繭。

  節肢末端掃過石台時,邊緣處的石面竟然被打爛了,幾塊碎石子擦著他的頭飛了出去,弄得他臉上血色全無。端午眼睜睜看著這些節肢條條合攏,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就揉出了一張遍布風霜的硬朗面頰。

  她又變成了端午記憶中另一個人的樣子。現在,她是在鄉鎮里兼任英語和語文的支教老師。

  “天色不錯,徐端午先生。”對方用陽剛的語氣說,“要跟我談談你眼下的處境嗎?”

  端午舔了舔嘴邊的水漬,然後深吸口氣,壓下心里的震駭。是的,他眼前的不明生物正在模仿他記憶中最後遇見的幾個人。由於支教老師的體型是正常成年人,她這次擬態竟和他記憶里的故人完全一樣,不僅聲音沒區別,連端午印象中細微的目光和神態都毫無瑕疵。

  若能給她提供一些黑頭發和一對黑眼珠,她完全就是支教老師本人。她仍然在用支教老師略帶疲憊的目光俯視他。

  “我說,你......”端午遲疑了片刻,斟酌自己的語氣,“你介意用前一個面目和我說話嗎?”

  支教老師的神態不見了,她帶著迷茫和困惑眨了下眼,然後問道:“你確定?可是我的身形沒法變得那麼小。我可以當很多很多人。我當你記憶里的任何人,都比我當她更像。”

  支教老師的話音混雜著少女童稚的話音傳入端午耳中,形成一種驚悚的二重音。這兩種聲音的音調起伏完全一致,絕不是人能發出的,感覺簡直讓人汗毛直豎。

  端午盡量和她四目相對,想要放緩語氣安撫她:“也許我就是想要你別和他們那麼像。”

  “為什麼?”

  “這能告訴我,你不是他們。你是一個不同的個體。”

  她的頭發逐漸拉長了,垂落到腰彎,看著像是蛇在蛻皮似的,她的面目也從遍布風霜變得白皙無暇。不過片刻間,年老體衰的中年人就消失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個如白瓷那樣精致的女人,只見她的臉上掛著怪異的微笑。“你還真是奇怪。”她用女孩的嗓音說,“每個人都覺得故人比陌生人更親切。”這話意味著她已經吃下不止一個人了。

  “我不想沉湎在已經找不回的人和記憶里原地踏步。”端午說。

  “可是除了回味你過去的記憶,你還能做些什麼?你已經離死不遠了。”

  “總有什麼其它辦法。”他低聲說道,“祭祀品也有權心懷希望。”

  她伸了伸脖子,那張臉也朝他低下來,流露出鳥一樣的好奇心。“希望?那我們應該從那里開始呢?”

  端午覺得這家伙本身的智慧可能不比狗子高。不過,在這個黑暗恐怖的地方,和她這樣一個存在對話,總比應付一個身居高位的人類伯爵要好,更別說伯爵可能還是個狡詐的邪教徒了。

  但是,他不能忘記她是個狩獵者。她捕食的方式他已經見識過了,就是伯爵把人頭扔下水池的那一幕。

  端午看著她,說:“你為什麼能看到我的記憶?”

  她血紅色的眼睛也一直盯著他:“我和你簽下了古

  老的契約——契約!契約是神聖的,絕對不可以更改。你問我為什麼能看到你的記憶,那當然是契約里寫了這樣的條款。”

  “我不記得我和你簽過任何東西!”端午幾乎是喊了出來。

  “我不清楚,反正伯爵送來的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沒簽過任何東西。”她說,看起來並不在意他這句質詢,“總之你就是獻給母親的祭祀品。要是我完完整整地吃了你,我就能從新生兒再長大一點,變得更完整了。”

  端午仔細揣摩她的用詞。她明確提到了母親,還提到自己是新生兒,那麼,這位神祇莫非是一個擁有女性形象的人格神,司掌著生育和繁衍的神職?

  “母親是誰?”他帶著些期盼問道。

  “我不能描述她,不過,人類叫她阿納克力、異神或者思想瘟疫。”她眼里閃爍著血紅色的光,“伯爵的經書里說,前一次阿納克力被牽引到物質世界的時候,十一年內出生的所有人類新生兒都不具備人格、意識和思考能力,只有一具畸形的肉體持續著永無止境的吞食和排泄。有幸活下來的人聲稱,她是夜幕中一條沒有實體的血紅色長线,延伸到地平线盡頭,末端像懷孕的腹部一樣膨脹......你覺得這些經文是真的嗎?我只是問問,因為我自己不能描述她。”

  端午感覺自己的臉變陰暗了。這是什麼瘋狂怪誕的敘事?假如伯爵經書里的話語沒有摻假,那這世界還有得救嗎?什麼樣的詛咒才能讓世上人類的新生兒都只余一具空洞的軀殼,而且還持續了十一年之久?

  不,不對,他太驚慌失措了,竟然沒有仔細思考其中的真實性。說到底,她所描述的只是經書故事,就像聖經故事里的大洪水和諾亞方舟。神祇存不存在,這事他尚不確定,但迷信一定會在人類社會長存,夸大其詞的宗教故事更加不必說。

  這不一定是真實可信的故事,哪怕確有其事,也不一定會這麼夸張。

  恐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與其考慮這些太過遙遠的事情,他還不如先考慮考慮自己的生路。

  “你必須吃了我嗎?”端午再次問她。

  她閉上眼睛,陷入了一陣無法理喻的沉思,等終於睜開了眼睛,她才回答了問題:“伯爵的儀式是這樣要求的。”

  端午發現她話里沒有謊言,有什麼就說什麼,哪怕不能說的,她也會明確告訴他。“這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步驟嗎?”他鍥而不舍地追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但經書里說......”

  “經書的記載和你的認識完全相符嗎?”端午問她,這話的另一個意思是,——經書就是准確無誤的嗎?凡是文字記載,就會不可避免地產生遺漏和偏差。

  “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群6#b999四:9三6壹!999”她的回答不出意外,“人們記下那些文字的時候,會有各種各樣的差錯。但是,只要結果沒問題,他們就覺得自己的記載沒問題。”

  端午覺得自己在她的思維邏輯里打開了缺口。他需要讓自己的思維更堅定地逼近她,直至達成目的。

  “伯爵的目的是溝通阿納力克,完成某種祭祀儀式。”端午轉而說道,“是這樣嗎?”

  “他想從母親那里獲得回報,只要把你獻出去就可以。”

  雖然很想問她這個回報是指什麼,但端午還是壓下自己要命的好奇心,逼迫自己對眼前的事情集中注意。

  他放緩語氣提問:“伯爵的目的是完成儀式,但你的目的不是,——你只是需要借助它長大。我說的對嗎?”

  “我還是個新生兒,——新生兒!”她強調說道,還重復了一遍以加重語氣,“我吃了你,我就能成長更多。雖然伯爵有很多儀式要忙。雖然他要溝通的不只是我的母親。雖然等到我還要一段時間。雖然,雖然......但總之,我還是可以長大一點。”

  很多儀式要忙是什麼意思?這個伯爵究竟溝通了多少瘋狂的神祇,圈養了多少像她這般怪誕的存在,又從這些瘋狂的神祇意志中得到了多少詛咒和回報?不,這些事還是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端午確定了一件事,——伯爵和她沒有深層次聯系,就像兩條交錯而過卻不重合的長线。

  他只是召喚出了這東西,但他沒有做更多,至少是還沒來得及。

  端午認為,伯爵是個走了捷徑的邪教徒。此人越過受害者的意志簽下受害人的名字,讓受害者不自主地完成犧牲儀式,自己卻只站在旁邊冷漠地觀察結果,拿走神祇的回報。

  端午也不過是他手里眾多不幸的受害者之一。

  同樣,自己眼前的新生兒,也不過是他喚來的眾多非人之物的其中一個。也許這地方就像一間瘋狂的動物園,關押的都是她這樣的存在。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等太久了嗎?”端午說著停頓了一下,中斷表述,好讓對

  方想清楚這句話的含義。“那位伯爵的欲望太多,貪婪太多,想要的回報也沒有止境。你在這個陰暗的地下室一直等待,是等他在一場場漫長的儀式中終於輪到你一次,然後又是下一次更漫長的等待。”

  “我對等待是無所謂啦,無非就是把自己蜷縮在水池里面,漫無邊際地思來想去。”她表達了她的時間觀念,然後又帶著探詢把臉湊過來,“不過你這麼說,是有什麼更好的意見嗎?”

  “不一定非得由他來為你做這一切。”端午說,“我也可以。”

  她仔細觀察了他一會兒,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在沉思中平靜下來。“這麼說也沒錯——是沒錯!有那麼多道途擺在伯爵面前,他不一定非得選我這邊的,但是你不行,你被綁在這兒,哪里也不能去。所以,你只能選我這邊的,是這樣嗎?”

  雖然根本不知道道途是什麼,端午還是點頭表達了肯定。

  她眨了眨眼,把一只纖長的手搭在他咽喉上,尖銳的指甲從他臉上劃過。端午覺得自己聞到了血腥味。

  “雖然我可以無視你的意見吃掉你,完成偉大的犧牲。但是,道途的事情需要你自己親口答應。”她說。

  端午發現自己可能答應了很麻煩的事情。道途究竟是個什麼?邪教徒追隨瘋狂邪神的道路嗎?

  “我......”

  “那告訴我,你做好受折磨的准備了嗎?真的想要變成神祇的影子嗎?”她用童稚的話音提問,正因為這女孩的聲音歡欣愉快,才顯得事情更加殘酷又怪誕。

  “我不知道你所謂的折磨是怎麼回事,”端午喉嚨刺痛,“但一定比接受犧牲要好。”

  “你的名字會被剝奪,然後你就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她睜大眼睛,從上方俯視他,“我會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把經文念給你聽,但你真的做好接受這件事的准備了嗎?”

  “是的......”

  端午答應她說。雖然舌頭僵硬,聲音暗啞,說出來這話像是在被迫做心理掙扎,放棄了了不得的東西,但老實說,端午對姓名這種由他者賦予的抽象符號完全無所謂。他用網名自稱的頻率比用姓名自稱高多了。

  再不做什麼改變,他就要當場昏厥過去,再也沒法提出任何意見了。

  “我會切開你的身體,釋放你的鮮血,讓它經受洗禮後再送回你的身體。”她放輕聲音,好像幽靈在耳邊低語,“強烈的劇痛和快感會籠罩你的靈魂和軀殼。你會渴望撕裂傷口,渴望傷害他人,渴望用折磨來收獲快感。你獻上的越多,你得到的就越多。你的感官和血肉身軀可以無視物質世界的約束無止境地上升,直至你的鮮血終於流盡,精神徹底消亡......”

  有那麼一段時間,端午沒法呼吸。如果他猜得沒錯,這所謂的道途,就是一種用極端的精神體驗在現實中換取能力的恐怖儀式,期間免不了要伴隨著發瘋和精神迷狂,最終也會通向無法避免的自我了結。

  為什麼事情就不可以更簡單更無害?為什麼這個世界的任何事都要籠罩著一層怪誕邪異的面紗?為什麼......也許沒有那麼多為什麼,只有接受和不接受。

  “你來吧,”他說,“總得做點什麼。”

  她低下臉,緩緩往前傾身。她的嘴角和額頭都現出了裂縫,仿佛摔碎的白瓷面具,那些纖長的肢體先朝後彎曲,然後越伸越長,從各個方向往他籠罩過來。它們扣緊了他的後腦,把他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端午發現,這次她裂開的不止是她的臉,從她下頜到腹腔現出了一條裂縫,往兩側逐漸分開,朝他咬下,正像是一張布滿獠牙的巨口。

  這麼看來,暗室里那四尊三人多高的雕像就是模仿她的種族鑄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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